《淑女速成手册.》百柏白稗

5、求认

　　不过瞬息之间，林婉瑾已经倒栽葱似的往悬崖下掉，她尖叫一声，眼一闭等死，却忽然感到手臂被人一拽，紧接着整个人也被人一揽，天旋地转砸到了地上。

　　林婉瑾捂着像要砸裂了的后脑勺，睁不开眼。

　　这个书生太坏了！
　　居然还拿她当肉垫！

　　用她当完肉垫就算了，他还立刻爬了起来，生怕被占便宜似的！

　　林婉瑾脑壳昏沉沉的，适应了一会地面，才听到这书生问：“大半夜的，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会在这里？”

　　真是个好问题！

　　林婉瑾拼着最后一口气挣扎着坐了起来，“我来找你们学院的赵睦。”
　　书生：“……我就是。”

　　你就是？
　　你、就、是？！

　　赵睦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以前好像没那么坏啊！

　　林婉瑾不可置信地看了看面前这个似乎噙着笑的书生，再次见到，眉眼还是有熟悉感的。她心道，完了，自己这个样子，他又变得这么坏了，会不会帮自己啊？

　　林婉瑾穿着薄棉衣，戴着歪毡帽，脸上还黑一块灰一块的，衣裳也皱兮兮的，简直不能更糟糕了。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这样子有点磕碜。
　　不过还是尽量地，冲赵睦咧了咧嘴，举起手挥了挥，笑着打了个招呼。

　　赵睦看着她微微皱了皱眉，问她：“你到底是谁？”

　　果然不记得了！

　　林婉瑾心中泪流满面，连忙撩开了自己的发丝，用手抹了抹自己沾灰土的脸，想让自己的长相看起来更清晰些，但这没有把她脸上的泥抹掉，反而晕开了，让她看起来更脏了。她自己当然看不到，只是往赵睦面前走了一步，“我是你小时候的玩伴林婉瑾啊。就是你爹世交林之信家的女儿，你不记得我了吗？”

　　“林婉瑾？”赵睦呵笑一声，“林叔叔一家都在江苏，怎么会突然冒个流落此地的女儿出来？”

　　说话间，那头就有一个中年儒生并好几个学生举着火把来找久离不归的赵睦了。那先生看到他和林婉瑾，便过来问怎么回事，赵睦把事情讲了一遍，最后说，“先生，我真的不认识她。我听说附近的飞豹寨为了打探目标人物的行程消息，会安排一些假冒的远亲故旧混进来，此人模样行迹都可疑，将她送官比较好。”

　　林婉瑾顿时急了，如果拉不到赵睦帮忙，她和执剑就真的要流落他乡了呀！

　　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趁着还没人过来抓自己，上前三步就拉住了赵睦的袖子，一张黑黑灰灰没抹匀的脸扬起来，只有眼睛是星辰一样闪亮亮的，可这也掩盖不了她脸脏得像锅底的事实。林婉瑾也是没得法，只能凑到他面前，不放弃地继续回忆：“你真的不认得我了？我就是那个你九岁……不对，十岁的时候玩飞镖不小心扎到你屁股上的林妹妹啊！”

　　哪怕周围的林子已经很暗了，哪怕火把的火光已经能让人的脸天然比平时黑一些了，赵睦的脸还是肉眼可见的黑了黑。周围响起了其他学子隐隐的笑声。林婉瑾看看四周，绝望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一句更愚蠢的话。赵睦一定更不肯认她了。

　　说话的功夫，又过来一个粗壮汉，这汉子听说林婉瑾有可能是飞豹寨的谍探，很不客气地上来就扣了林婉瑾的手，“小小年纪就不学好。走，明天就跟我去见官。”

　　什么，真的还要见官？

　　林婉瑾也算是被逼急了急中生智了，她立刻焦急地环顾四周，“你们想想，我要是飞豹寨的人，想要接近赵睦，我会这个样子来找赵睦吗？”

　　不远处一个大冬天还要拿把扇子装风流雅士的围观公子哥便接了话:“为了效果逼真，当然要把你弄得惨点。”

　　“半个月前我还在牯岭镇报案了……”林婉瑾整个人都不好了，委屈地又搬出一大力证。

　　“为了经得起查，当然要去报案。”公子哥还是理所当然的语气。他将折扇啪地一合，还要嘀咕一句，“现在的匪徒真是越来越狡猾了。唉，人心不古啊。”

　　林婉瑾给他跪了！
　　山匪要有您这迂回缜密的脑子，还用得着去当山匪？

　　她又无法从那中年汉子的钳制下挣脱，一想到自己可能被当做盗匪去牢里走一遭，心里终究是害怕多些。她很有点无助地看向了赵睦，撞进了赵睦眼里。

　　那汉子扭着她就往外走，林婉瑾正当惶恐时，赵睦忽然动了动，抬手按住了那仆从粗壮的手臂。“等等。”他看向林婉瑾，语气竟比方才要温和些了，“你把脸洗干净，我好好认认。”他又转头满脸歉意地跟中年儒生说，“先生，她恐怕真是学生世叔之女。”

　　此话一说，周围旁听的学子哄然便笑了，其中一个还要揭他老底，调侃他，“原来你屁股上那块不是胎记，是伤疤啊。”

　　又是一阵要漫出林子的笑声，林婉瑾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赵睦只管笑，也没有反驳，对林婉瑾招了招手，林婉瑾也不想待在这了，连忙取下头上的毡帽，跟他一起过去洗脸。

　　林婉瑾仔仔细细洗了一遍脸，确信脸上没脏东西了，才抬头问赵睦，“现在能认出我了吗？”她脸上睫毛上还挂了几颗闪亮亮的水珠，额前鬓边的发丝都打湿了。

　　“等下。”赵睦拿了根火把，去篝火旁点燃了，又拿过来，半俯下-身对着林婉瑾照了照。借着滋滋燃烧的火光，林婉瑾总算是明明白白看清了赵睦现在的样子。

　　赵睦的长相变化不算大，但气质变化有些大。他长得还是文文秀秀的样子，看起来瘦且清秀，弯弯的秀眉里带点锋，目光沉着静静的墨，幽幽的波澜。
　　所不同的，他小时候仿佛老是爱绷着嘴角，好像什么事都不能让他更开心一点，沉默寡言，不爱交际。林婉瑾印象最深的就是，每每总是自己东拉西扯说半天，才得他一两句回应，自己又不是话唠，跟他一起玩就比较累。
　　现在他好像不是这样了，嘴角总噙着浅浅笑，看着就像天底下所有的事，在他那儿都不算事了。话好像也多了。

　　赵睦就这么浅浅笑地将林婉瑾看了看，眼里的点光，在火光照耀下明明灭灭。莫名让林婉瑾有点紧张。

　　“我再问你个问题。”赵睦举着火把在林婉瑾面前蹲下来，火光把他的颊边映成了一圈带绒毛的金红色，像是给他的云淡风轻脸蒙了一层蓬蓬的罩，“当年，为什么爽我的约？”

　　林婉瑾一听，心道：明明是他爽自己的约，还要问自己为什么爽他的约，一定是想不起自己究竟长什么样了，故意拿这事试探自己真假的。林婉瑾立刻嘻嘻一笑，很是胸有成竹，“不要诓我啦，明明是你爽我的约，不过我早就不在意了，不会怪你的。”

　　“我爽你的约？”赵睦手里的火把晃了晃，他弯弯的秀眉也跟着小扬了扬，林婉瑾特别笃定地点了点头，一点不心虚。赵睦手中的火把拿稳了，燃得啪啪响，还爆了颗火星出来，在空中化了道弧，摇摇曳曳落到地上。
　　遇了水，嗞一声灭了。

　　赵睦定定的盯着她，墨黑的眼眸好像更沉了。他忽然低头看不出是什么意思地笑了笑，复又抬起头来，跟她说：“你跟我讲讲怎么回事吧，你怎么到这边来了？”

　　听他问出这句话，林婉瑾心里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把自己这些天的遭遇一五一十讲了一遍。赵睦静静听着，最后跟她说，“我去请先生给你腾个空帐篷出来，你先在这里睡一觉，明早我陪你去镇上。”

　　“谢谢你啦。”林婉瑾忙不迭点头，突然莫名矜持了起来，只在心里将赵睦夸了一百遍又一百遍。

　　赵睦就起身去找他先生交涉，林婉瑾坐在不知道属于谁的骚包刺绣折叠凳上，想了想，挺直了背，将自己的坐姿换得更端正了一些。

　　赵睦同他先生到了角落里，说了一会话，他先生就找人换位子了。
　　赵睦得了空，也被几个人围了起来，一个人就笑着调侃：“哎哟，这可是天上掉下一个林妹妹。我们怎么没这福气？”
　　还有一个便立刻反驳他：“我看此林妹妹非彼林妹妹，你这样说，可就委屈了赵兄了。”

　　大家就一阵笑，赵睦也含蓄地笑，朝他们拱了拱手，半真半假地求饶，“不要乱说，人家只是来找我求助的。”
　　先头埋汰过林婉瑾的那个公子哥也在边上听八卦，见赵睦如此说话，倒是插了一句：“我觉得她挺不错了，真要是那个林妹妹，怕遇了山匪就逃脱不得，还能自己寻到个沾亲带故的人救自己？”

　　那个说话不太好听的人就回他：“开个玩笑而已，你这么较真干什么。”
　　眼看着公子哥要冷了场，赵睦便在一旁顺着刚才的话题半开玩笑地说：“还要给林妹妹把帐篷挪过去搭好，兴绍，你来帮把手吧？”

　　公子哥孙兴绍没有二话，干脆地应了一声，将自己手中的折扇往背上风流倜傥地一插，就随赵睦过去了。

　　他俩帮着林婉瑾搭帐篷，林婉瑾不好意思干坐着等，也上来帮着弄了弄。孙兴绍便自来熟又贱兮兮地同林婉瑾说话了：“林妹妹，等我给你搭了这个结实的帐篷，你晚上睡觉就不用担心有人误闯了。”

　　他刚说完，赵睦就给了他一手肘，又转头笑着跟林婉瑾说，“你别听他瞎说。”

　　林婉瑾将自己的弹弓摸了出来，拿在手中抛了抛，浑不在意地回他俩：“我才不怕，谁敢来，我就让他尝尝‘瞎眼’的滋味怎么样。”

　　孙兴绍立刻啪啪鼓掌：“厉害，厉害，不愧是林妹妹。”
　　林婉瑾将他看了两眼，怎么觉得他心里很不以为然呢？
　　*
　　第二日清晨，林婉瑾就跟赵睦去感谢了一番书院先生，两个人一起下山了。路上赵睦问了问她爹林之信的近况。又问林婉瑾：“现在还玩飞镖吗？”
　　他提起这个，林婉瑾就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她捋了一把路旁伸出来的树枝，方才回他：“早不玩了，现在我玩弹弓。”说着话，莫名又补充了一句，“杀伤力小一点。”
　　赵睦听着就笑了笑。

　　到了镇上已经过午时了，林婉瑾到客栈一问，人家告诉她：“哦，你说那位姑娘呀，她交不出今天的房钱，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林婉瑾心里一沉，赶紧跑到客栈外张望，哪里有什么执剑的身影？她又跟附近商家都打听了一遍，甚至都没人注意到执剑，自然也更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林婉瑾难以想象执剑一个人，拖着病体，不在客栈附近等自己，还能去哪里。

　　“怎么办，执剑会不会出事了？”关心则易乱，林婉瑾站在街心，六神无主地四处张望。

　　赵睦看法跟她不太一样，问：“她有没有可能……跑了。”
　　“不可能！”

　　她跑个屁？就算要跑，那也得至少是个卷款逃跑吧？就她俩剩的那点铜板，明显乖乖等自己找了救兵回来更没有风险。

　　“那就再找找，找不到就报官吧。”赵睦又提议。林婉瑾也没别的办法了，和他一起找了一天，也没找到人，只好去报官。报完官又找了好几天，还是没有一点执剑的消息。这天又是寻觅一整天无果，林婉瑾都开始怀疑她是不是被什么拐子捉走了的时候，忽然被人从路边一拉，拉到了旁边的巷子里。

　　她抬眼一看，拉她的这个人居然就是那天那个山匪小喽啰，林婉瑾抬腿就给了他一脚。这山匪小伙身手还挺敏捷，放手一挡，挡下了。他一面防着林婉瑾，一面往自己怀里掏了掏，拿出一朵山茶花的珠花递到林婉瑾面前。

　　林婉瑾一下子安静了。
　　这是执剑的珠花。

　　“你们抓了执剑？”
　　这山匪小哥点点头，很不客气地把珠花扔到了林婉瑾怀里，一点商量的语气都没有，满是威胁：“你要是还想见她，还想要她从匪窝里出来。等赵睦确定了回家的路线，你就告诉我，我们就把你丫鬟和那几个拼死救你的镖师都给你送回来，怎么样？”

　　林婉瑾瞪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