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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戏牛 ...

  •   天高云明朗,午后懒困长。

      时下里虽是冬日萧萧时节,也抵挡不住人们午后睡意袭来呀。长卧在弯弯河道与宽广平原上的千灯村亦是如此,午时一过,便只剩了呼呼燥燥的风声,和不知从哪儿传出来的鼾声,像是整村都早早地陷入了睡眠。

      一声脚踩篱笆底栏的咯吱声打破了这持续安宁的静谧。

      闹出声音的主人猫着腰赶紧抬起了自己穿着黑靴的脚,此人身形不高且瘦小,偏着一身长盖脚踝的衣裤,披明显大于自身一圈的黑色大袄,头上还歪歪斜斜戴了一顶翻边儿灰毡帽,转过头来,却是一个眼眸明亮的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小心翼翼抽回脚,站直了身子,落回地上,轻而易举就推开了这扇原本已从里头挂上的篱笆门。只开了一道小口儿,她就对自己身后那个神色紧张四下里不停张望的跟班招招手,自己率先从篱笆门缝里侧着身子滑了进去,瞧着比泥鳅还滑不溜丢。

      身后的跟班紧张地又张望了一遍,才也顺着门缝跟了进去,追上小个子姑娘后就小声问,“小姐,我们真的要这样做吗?”

      “都到这了,难不成就这样回去?怎么,你怕啦?”小姑娘转过身来,上下瞅了瞅丫鬟,一手拍上她的肩膀,一手没好气地拿手背拍了拍她软软的胸口,“有什么好怕的嘛,别忘了你叫执剑,你心里应该有一把剑的嘛,胆子怎么这么小。”

      执剑眉毛眼睛都皱到一起,看着要哭了,“可奴婢手上又没有真的剑……奴婢倒宁愿自己叫采花啦。”她委屈地摸了摸头顶今日新摘了别上去的粉色杜鹃花,第一百零一次提议,“小姐,考虑给奴婢改个名吗?”

      “不改。”小姑娘撅了撅嘴,一副无可商量的语气,她透过窗户看了眼这户人家的屋内,里头只静静映出半截桌面和两个粗瓷碗,没人,她就猫了腰迅速往牛棚小碎步跑了过去。

      丫鬟执剑往前两步,停了一停,也咬咬牙猫了腰跌跌撞撞手脚并用地跟在了她家小姐后头。

      她家小姐已经率先打开了牛棚门,执剑又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犹豫着才又走了过来,她小声地掐着嗓子喊道:“小姐,你看一看就好了吧?那个东西就不要拿出来了?” 执剑头上的杜鹃花也好似重心不稳,摇摇欲坠的, “小姐,你三思啊。”

      她家小姐才不听,一只手伸进自己大黑袄裹着的衣裳里,转过身跟执剑挑了挑眉:“一只普通的牛有什么好瞧的,又不是没瞧过。我就是要看看书上说的‘遇红则疯’的疯牛到底能疯成什么样。”
      说着她就一把扯出了一块鲜红鲜红的绸布,小举了手,在指尖上转呀转,愣是把红红的方布旋得像一把伞花。她又取下自己的灰毡帽,露出里头用正红绸扎成马尾样的头发来,可谓全身上下处处都是刺激。

      执剑倒吸一口气,很不讲义气地连退五步,远远躲到了栅栏外。

      冬天快到了,牛棚里的老黄牛正是养了秋膘,颇有些壮的时候。它只看了林婉瑾一眼,便低下头去半死不活地低头吃草了,哪有激动起来的迹象?林婉瑾把红布拿到它跟前,抖啊抖,一边转过头来,挑衅地朝执剑扬了扬眉。“有什么好怕的,你看,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嘛。”

      执剑脸色煞白,忽然啊得尖叫一声,又往后退了一步。“小姐,你快跑啊!”

      “你胆子也太小了。”林婉瑾抖着腿又转了两把手里的红布,叮嘱她,“小声点,要是把王大叔王大娘吵醒了,我就把你留下给他们打猪草赔罪。”

      “小姐,牛真的疯了啊!”执剑喊了一声,就丢下她家小姐,自己转头先往外撒腿狂奔。

      林婉瑾身后的牛棚板嘭地一声,倒在了她身边,扬起的黄土灰呛得她连连咳嗽。林婉瑾边咳边往后看了一眼,我的个乖乖,这牛竟蹄子乱刨,已经挣破了一条链绳,踏倒了门板和栅栏,只剩一根悬悬岌危的绊脚绳还束着它了。

      绊脚绳栓在牛棚柱上,这牛棚虽然简易,柱子是插进土里的,总不至于跟门板栅栏一样易推倒,林婉瑾看清了,又不怕了,随手拍了拍胳膊的灰,就笑嘻嘻对着牛大剌剌又展开了自己手里的红布,滴溜溜左转三圈,嘻唰唰右展四幅,要多挑衅,有多挑衅。

      那只黄牛似乎更生气了,鼻息里喷着粗气,不停地刨蹄子,牛棚都左右震了两下,似乎都要被它震塌了,大地都好像歪了歪。林婉瑾手里的红绸布都跟着颤了颤,林婉瑾也被它这突然之举吓了一吓,不过才来没多久,又不大甘心就这样离开。

      林婉瑾又朝这黄牛走近了两步,近近地在它面前挑衅地拍了拍红布。
      这老黄牛蹄底狠狠一刨,忽然带动牛棚柱都整个拔了起来,林婉瑾这回可是真的给它吓了一跳了,还好她反应快,抓着红布转身就跑。

      被惊醒出来的王大娘,眼睁睁看着撒腿狂奔的林婉瑾和带着牛棚柱从她眼前黄沙卷沉云似地狂野奔过的黄牛,愣了好片刻,才绝望地扯开嗓子朝左邻右舍大声喊了起来:“柱子他爹、阿元他娘、力老三!快起来!!林小姐把牛气疯了!!”

      林婉瑾只隐约零星听到了点屋主的喊声,她一口气跑上了村中的大路,手里的红布在她身侧迎风飘荡,就是不肯扔掉。
      身后疯了的老黄牛哼哧哼哧直冒粗气。

      疯牛而已,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嘛。

      正想着,老黄牛突然加速,一波突击,差点就追上了她。眼看牛角离她背部只有数尺之遥,林婉瑾哈哈一笑,把手里的红布高高抛起,红布被风势带得整个展了开来。她又跳起来接住了布,继续玩命狂奔。身后的牛角时远时近,似乎随时都想捞着机会把她捅个窟窿。

      林婉瑾发现这疯牛未必真能追上自己后,就不怕了,正带着牛玩得高兴,才过了一道往村走的道口,她忽然远远地看到不远处有个四五岁的开裆裤小孩在蹲着玩泥巴。林婉瑾定睛一看,赶紧扯了嗓子喊,“豆子,快让一边去呀!”

      豆子手里攥着泥巴团,抬头还朝她傻呵呵地笑了笑,一步也没挪,又开开心心低头玩泥巴去了。林婉瑾又转头看了看身后疯牛和自己的距离,不过两三步之遥,这村中的大道不过二三人宽,如果她路过的时候去抱豆子,势必会被牛一角刺个对穿,可要是就这样跑过去,豆子就要被牛蹄践踏了!

      林婉瑾只好在岔路上往左面的死巷拐了进去,黄牛也深知此间地形,一看她往死路上跑,更是激动,加大了速度,朝她追来!眼看背部几乎已经挨到牛角,迎面而来的又是越来越近的刘家土墙。林婉瑾深吸了一口气,估摸着离土墙只有三步之遥左右的时候,忽然发力用最大的力气狂奔两步,一跃而起!

      她险险翻到了墙顶上,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她沿着墙顶疾走一程,又绕到了面对外面道口的地方,趁老黄牛离着自己还有一段距离,跳了下去,换了个方向有村外跑。

      路上倒是有几个听到声音跑出来的村民想要帮忙的,可惜一看这老黄牛的疯劲,好几个打了退堂鼓,剩下几个有勇气的,也力有不逮,没能阻止老黄牛追林婉瑾。

      林婉瑾和老黄牛踏着黄土一路绝尘而去,惊醒了大半个千灯村。

      林婉瑾领着老黄牛一路跑进了附近不怎高的小山里,这样的小山,连只大点的野兽都养不住,最多也就是兔子野鸡之流在这有所栖息。但时下冬日里,连兔子也不出来了。

      进了林子,她就边跑边把头上的红绸带一把解开,跟手上的红布一起揉成一团,塞进了自己的大黑袄内袋里,又带着老黄牛跑了一阵。这老黄牛年纪已大,现下满目葱翠,见不到挑衅红了,渐渐也不似方才那般卖力狂奔,全心全意要给林婉瑾一角。

      林婉瑾看着差不多,又跟黄牛拉开了些距离,便找了棵好爬的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爬到了树上。老黄牛有了前车之鉴,没有一角就撞上来了。它停在了树下,呼哧呼哧喘粗气,绕着树转悠,似乎是想找个法子把林婉瑾从树上弄下来。

      林婉瑾低头将它看了看,忽道:“你就在这里养老吧,别出来,就没人会杀你了。”

      老黄牛从一旁树侧,绕到了林婉瑾正下方来,冲她哞叫了两声。

      林婉瑾看它不激动了,便趴到了枝头,笑盈盈低头同它说话,“你真的听得懂啊?”
      这老黄牛本是村中几户人家合养来犁地的,犁了好些年,做牛做马自不必说,人性也颇通得了。不过年纪大了,今年农户们感觉它已经犁不动地,便商量着秋天养完膘,冬天就要寻个好日子把它杀了,将牛肉卖了,重买一只新的健壮牛犊来犁地。

      林婉瑾都喂过它好几把草,同它玩耍过的。见它入了冬便每日半死不活,无精打采,原先还道病了,打听之下才知道它要被杀了。

      老黄牛在树下也不蹬蹄子了,林婉瑾试着往树下爬了两截,小心翼翼伸手去摸它的牛头,像以前那样。老黄牛也不拿角戳她了,乖乖低下头去给她摸。

      林婉瑾摸了两把,就从树上跳到了地上。对老黄牛挥挥手,“走吧,走远点去吃草。”老黄牛大大的棕黑眼珠落到她身上,眼角淌了一行短短的泪出来。林婉瑾还是朝它挥挥手。

      它没有离开,在附近转了几圈,将冬日里本就不多的绿杂草咬了一把出来,用嘴巴理顺了,衔着它们放到了林婉瑾脚前。

      林婉瑾心里很意外,蹲下去拨了拨那把草,仰头跟老黄牛说:“给我草干嘛,我又不吃草。”话虽如此,她还是捡起了这把草,举着绿里带黄的杂草束对老黄牛挥了挥手。

      老黄牛这才转身,往林子更深处昂头挺胸地、缓慢地踱去了。
      林婉瑾低头看了看那把草,抽了根长茎草出来给它们挽了个结,便把身上的大袄一裹,把灰毡帽往头上一戴,就这样披散着头发,拿着草束回家了。

      未至家门,就看到一大群人站在自家门口,当先的王大叔遥遥看见林婉瑾,立刻扯着嗓子问:“林小姐,你没事?”

      “我怎么会有事?”林婉瑾拍拍衣裳,蹦蹦跳跳地迎了上去,浑不当回事一般的。

      “那牛呢?”又有人问。

      林婉瑾就皱了皱眉,很生气地跺了跺脚,“被我甩脱之后,就一路疯跑走了,不知道跑哪去了。要不我们多找一些人把它找回来杀了吃吧?”

      便有人回她,“林小姐,你可把我们担心死了。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上得前来,手交在身前,一副话事人的样子,“牛都疯了,去找说不定还要累得大家伙受伤,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既然林老爷已经答应赔钱,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吧。”

      林婉瑾看看其他村民,这些人都没有异议,想来是赔到了比卖牛肉更多的赔款。她就撅了撅嘴,踢了一脚石头,不甘心地嘟囔:“哼,便宜它了。”

      为首那人像看小孩子一样哈哈一笑,“林小姐不必生气,疯牛只会乱冲乱撞,定是活不了多久了。你也受惊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林婉瑾这才点了点头。村民们散了,林婉瑾才往大门里走,她一只脚才跨进家门,林之信大老远地就举起家法拐杖冲过来要打林婉瑾,“昨天才把隔壁吴员外家的狼狗追丢了,那狗被你吓得今天都没回来,你倒好,不思反省,今天又把人家的牛给玩疯了!”

      他一拐棍毫不客气朝林婉瑾扫过来,林婉瑾怎么可能就这样束手就擒,等着挨揍啊,三步两步就冲到了最近的树边,猴子似的抱着树干跐溜跐溜就爬上去了。一直爬到了树顶心,才心有余悸地停下来。

      林之信提着长袍一直追到树下,举起了拐棍,棍尖都挨不着林婉瑾,愈发气了。在树下跺脚又咆哮,“给老子下来,今天我非打死你不可!”

      林婉瑾抱着树顶不撒手,认认真真地冲树下的林之信喊道:“爹,打死我你肯定会后悔的!为了不让你后半生痛不欲生,我只好不下去了。”

      “打死你你爹只有省一万个心的份,给老子下来!”林之信围着树转了半圈,林婉瑾还是气定神闲地在树顶上一动不动,他便仰头威胁林婉瑾:“你要是再不下来,过两日就把你送到你姑母家去。”

      林婉瑾手里一打滑,差点从树顶上吓掉下来!
      她自小无法无天,唯怕这位总是恪守德言容功,还喜欢拿根夫子用戒尺晃来晃去,一有看不惯就一板子下来的严厉姑母,林婉瑾不满问他,“还有几个月就过年了,总不能要我在姨母家过年吧?”

      “你下不下来?不下来我这就让执剑给你打包!”林之信的声音,直穿院里院外。

      林婉瑾在树顶心犹豫了一会,终于是不甘不愿地爬下树来。才将下了树,她爹的一拐棍不由分说就裹着劲风砸了过来。

      林婉瑾给他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就跑,直跑进后院,一把便拉住她娘的袖子,一个旋身躲到了她身后。

      岳氏赶忙抬起手,去拉住了林之信又要甩过来的拐杖:“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还要打来打去的!”

      “好好说她已经不听了!”林之信一把推开岳氏,又一拐棍砸向了林婉瑾!林婉瑾连退数步,避过了她爹的一击又一击连环击,很快就退到了围墙的墙角。她避无可避,只好本能地抬起了胳膊去挡……啪!
      疼!
      钻心疼!
      浑身都疼了!

      眼看着又一棍要结实地砸在身上,外面突然管家来报:“老爷,莫打了,镖行的蔡老大来了。”

      “镖行?”林婉瑾立刻放下了自己挡刀的胳膊,惊讶地问,“为什么要请镖行?”

      林之信不客气地长哼一声,“还能为什么,当然是要把你送你姨母家去!”
      “这么大的事事先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林婉瑾激动地扑过去,一把按住了她爹的拐杖。

      “不去也得去,还用得着跟你说?”林之信瞪着的眼中透着得逞的快意。

      岳氏也一手扶到了拐杖上,笑着劝他:“快去见镖行的师傅吧,别让人等久了。”

      林之信又瞪了林婉瑾两眼,便把拐杖往管家身上一甩,大踏步转身去前院见那位镖行的师傅。

      等人走了,岳氏转头来就也瞪了林婉瑾一眼,“又惹祸!成天闹得跟个乡下野丫头似的!”
      话音刚落,一只黑白相间的大山雀就吱吱地叫着从她们头顶飞了过去,扑棱棱滑向不远处光秃秃的树枝。

      岳氏:“……”
      林婉瑾抱了臂,悄悄抚了抚自己大约被打肿了的手臂,默默望天,很明智地没有反驳。

      岳氏咳了一声,把林婉瑾拉进屋里,叫丫鬟去拿了药膏来。林婉瑾主动挽了袖子,露出一截被拐棍打得浮肿青紫的手臂来,可怜巴巴等着岳氏给她上药呢。岂料岳氏拿过药膏,就随手往她怀里一丢,“自己擦,多大的人了,还要你娘给你擦啊?”

      林婉瑾只好接过了药膏,咬着唇自己给自己擦伤口。

      岳氏一脸看不惯的一把摘下她的灰毡帽,嫌弃地丢到一旁桌上,“你看看你这个样子,成天价把自己弄得跟个男孩子似的,野得堪比猴子就就罢了,还披头散发的,谁会喜欢你?你说你怎么嫁得出去?”

      林婉瑾扑到桌边捡回了自己的帽子,宝贝似地放到怀里拍了拍,不以为意地撇撇嘴,“我就觉得毡帽可爱,就要戴毡帽。我自己喜欢就行了,别人喜不喜欢我,关我什么事。哼。”她挑挑眉,歪歪脑袋,当着岳氏的面又把毡帽歪歪地戴上去,扣住了一头披散长发。

      岳氏叫丫鬟拿来了几套裙装,也拉下脸,没好气地同她说:“我不管你喜不喜欢,在姑母家,你就要拿出姑娘家的样子来,免得让你姑母觉得你娘教养不好。这几身衣裳是娘让人给你订做的,你到了你姑母家,还要与一个远房姓齐的表兄相看,总不能穿你这身不男不女的去丢脸吧?”

      “相看?有没有搞错?”林婉瑾呼地一下,双掌按在了桌上。“这么大的事现在才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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