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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

  •   月渐西沉,天空透着诡异的红光。

      赵继站在不远处一块大石上眺望远方,他的脊背依旧挺直如标枪,眼神冷锐如豹。

      萧屏儿靠坐在一棵大树下,粗糙的树皮此刻正散发着白日里积攒的温度,温暖着她的背。
      没有风,空气如凝固的温泉,温暖而滑腻。

      严无谨枕在她的腿上,一张脸苍白如月。

      一日一夜,那样短暂,没想到他们却已经历了生死,这片刻的宁静,竟变得如此宝贵!

      轻轻抚过他的额头,他的眼,他的鼻……他是个很好看的男人,冷静清醒,宠辱不惊,潇洒随性。在任何地方,他都会是最抢眼最出色的。可是现在,他却枕在她的腿上沉睡,虚弱无力如孩童,苍白安静如幻影,憔悴得让人心疼。

      萧屏儿轻轻叹息:明天,他们该怎么办?

      夜色深沉,疲累困倦如温柔的潮水般开始向萧屏儿聚拢过来,她的视线开始模糊,眼皮越来越沉,终于抵不过黑暗的诱惑,沉沉睡去。

      东方露出了鱼肚白的时候,严无谨在胸口剧烈的疼痛中醒来。月未落,日未升,四周一片静谧,胸口的疼痛撕心裂肺。

      萧屏儿仍然睡着,长长的睫毛微微翘起,看起来温柔而安详。

      严无谨慢慢起身,被牵动的伤口让他的双眉紧紧皱了起来,用力咬紧牙关才没让自己呻吟出声。

      腿上突然失去重量,萧屏儿猛然惊醒,眼睛还没全睁开,就急急的喊他的名字,仿佛她的梦中,也有他的存在。

      睁开眼,就看到严无谨挑着眉毛看着她笑,长长的眼睛眯成了两条弯弯的线,就像一只老狐狸。

      苍白的老狐狸。

      “严无谨,你……”萧屏儿眨眨眼,刚刚睡醒的脸上还有一丝懵懂。

      “咳咳,我还没死。”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副夸张的侥幸表情:“而且……也没有被你打成猪头。”

      萧屏儿的脸一下子红透了,昨天夜里,自己还真不是普通的失态!

      “你醒了。”一直站在远处的赵继听到声音走了过来,那只空荡荡的袖子在晨风中微微飘动。

      “赵总管,”严无谨抬头,似乎对他的出现并不感到奇怪,只是微微颔首,道了声:“多谢。”

      他早知道赵继会帮他,否则,他们昨天不会被关到那个有密道的剑庐,他们现在也不会安然坐在这里。

      赵继没有答话,只是弯下腰,扶着严无谨靠着树干坐好。

      “感觉如何?”

      “没事。”他的声音淡淡的,仿佛不经意般瞄了萧屏儿一眼,“只是有点口渴。”

      “我去找水!”

      萧屏儿跳着站了起来,快速的向河边走去,却发现没有盛水的工具。往两边看了看,发现下游处长着几株荷花,飞也似的跑了过去。

      直到萧屏儿的身影走远,严无谨哽在胸臆间的一口鲜血方才呕了出来,身下草地上的露珠瞬间变成了红色,微曦中闪着妖冶的光。

      赵继皱眉不语,从怀中摸出一个精致的药瓶,倒出几颗黑色的药丸来递到他面前:“把这药吃了。”

      严无谨接过药丸,勉强咽了下去:“义兄有消息了么?”

      赵继摇头:“已经派了庄里的兄弟在方圆百里内仔细查找,现在还没有消息,不过可以肯定,庄主现在还没有危险。”

      严无谨点头,抬手将唇角的血迹擦干净:“庄里现在怎么样?”

      说到这里,赵继坚毅的嘴角突然浮出一丝冷笑来,缓缓道:“哼,那些伪君子,他们正在商量用哪种方法拷打你最有效!不过比起庄主的安危,他们似乎对你身上所谓的宝藏更感兴趣。”

      严无谨也笑了笑,随即道:“那……萧丫头呢?”

      “她?放心,血刀令主的人,他们暂时还不敢动。”

      点了点头,严无谨暗自松了口气,自己当时的一句玩笑话,虽然能暂保她一时平安,却也害得她卷如了江湖是非中来,自己被擒最多不过一死,怕只怕他们以她相要挟,毕竟,她是最无辜的。

      “水来了!”

      萧屏儿将一片巨大的荷叶挽成一个杯状,里面盛满了清冽的水。经过一夜刚刚才干的衣裙下摆又湿了一大片,眼神专注的看着手中的水,满脸的小心翼翼,生怕洒掉一滴。

      所以,她没有发现,在她的身后,有一个黑影在慢慢靠近。

      赵继站了起来,握紧了拳头,刚要开口,一个虚弱的声音比他更快一步:“萧丫头,小心后面。”

      是严无谨。他的眼睛看不清,不代表连耳朵都已不好用。

      她回头,身后的剑已向她眉心刺来,萧屏儿偏头躲过,一扬手,盈满水的荷叶立时向来人脸上招呼过去。

      趁来人举手躲避的空挡,萧屏儿飞快的闪了回去,挡在了严无谨的身前。

      待看清来人,萧屏儿便把一双秀眉拧的死紧:“怎么又是你?”

      他们面前站着的,正是前一日在干将厅上将严无谨陷入不利境地的黑衣少年。

      少年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你到底想干什么?”

      少年对萧屏儿看也不看,只是直直的盯着严无谨,慢慢道:“我要和你比剑。”

      “他现在有伤,不能动武,这样不公平。”

      “公平?”少年冷哼,“对一个谋害自己兄弟的败类,需要公平么?”

      “你!”萧屏儿气结,对于根本不相信你的人,就算说出天花来,他也是听不进去的。

      她跺脚,回身取来自己的修卢,“要比剑,冲我来!”

      少年扬眉,眼中净是不屑:“你?你算什么东西?”

      萧屏儿气得冒火,怒道:“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少年嗤笑,从袖子里拿出一支红色的纸筒,笑道:“我想,赵总管应该比我清楚这是什么东西吧?”

      萧屏儿转头看向赵继,却发现他的脸已发白,过了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句道:“这是万剑庄特制的响箭焰火。”

      “没错。”少年接口,嘴角挂着刺眼的微笑:“只要我轻轻一捏,响箭和红色的焰火就会射向高空,方圆十里的人都能看到听到,不消半刻功夫,万剑庄内的江湖群雄就会汇集到此恭请各位回到万剑庄了。”

      见他们都不说话,少年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严无谨,你是和我比剑,还是想和你的女人一起回万剑庄?”

      令人窒息的沉默。

      这个少年,只是想让他,死在自己手里罢了。

      “萧丫头,”严无谨突然开口:“扶我起来。”

      萧屏儿走了过去,撑起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她的眼睛瞬也不瞬的看着他惨白的脸,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摄住了她的心,忍不住小声道:“不要再和他纠缠了,我们回万剑庄,看他们能把我们怎样。”

      严无谨对她微微一笑,转头对那少年道:“你应该清楚我的规矩。”

      “当然清楚,我一直随身带着两把剑。接着!”话音未落,其中一把已横飞过来。

      少年的眼睛亮了起来,里面闪着近乎狂热的光芒,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脸色因为紧张和兴奋而变的苍白。

      萧屏儿伸手,截住了横飞而来的剑,执拗的握在手中不肯递给他,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盈盈的眼定定的看着他,一脸的欲言又止。

      严无谨看着她,已经失去颜色的脸温柔的凝出一个微笑,他看不清她眼中的湿润,却能感觉到,那紧握着剑的手,压抑了多少忧伤与恐惧。

      伸手,他的手包住了她的,然后一点一点,温柔的,缓慢的,怜惜的,掰开了她手指。

      剑,已到了他的手中,再也不松开。

      他伏身,侧头。

      她以为他会吻她,可是没有。

      他对她的好,对她的温柔,一直只维持在暧昧的边缘,让她爱,也让她恨。

      他伏在她的耳边,轻轻对她说:“萧丫头,记住,仔细看我的剑,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没等她回答,他便离开她的搀扶,向前方走去。

      他,从不要她的回答。

      黑衣少年看着眼前的男子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突然有一瞬间的失神:刚才那个脸色惨白、虚弱得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得男子,突然变了。从他的手握住剑柄的一刹那,这个人就突然变了。刚才因为疼痛虚弱而佝偻的身体渐渐挺直,浑浊的灰白色眼睛变的专注清明锐利如刀,就连依然惨白的脸都在顷刻间焕发出一种摄人的神采来,如同一棵行将枯萎的树,在一场突然而来的骤雨中,瞬间奇迹般地伸展开来。玉树临风ヌ炝⒌亍?

      太阳在东方的山顶露出细细的亮边,斜斜的阳光被树林撕的粉碎,悲壮的落了一地。

      惟独只剩下一缕,停在了严无谨的肩膀上,柔软而沉默。

      四周极静。夏日里聒噪的虫儿没有了声音,林中所有的飞鸟突然“噗啦啦”全部飞起,在天空中划出黑色的暗影。

      轻轻的,“啪”的一声,严无谨束发的丝带突然被剑气迫得断裂,如缎一般的墨黛色长发直直的披散下来,无声的盖住他的背。

      林中的剑气压得人窒息,萧屏儿却微笑起来。她记得的,她和他的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的剑气。没有杀意,却霸道得,让人窒息的剑气。

      他的周围突然扬起一阵风,不停在他身边旋转、上升。墨黛长发在风中静静飞舞,血染的青衣猎猎飞扬,肩上的血顺着指尖滴到剑身,清寒的剑辉罩上一层血色的光芒,这一刻的他,仿若神祗般让人仰望!

      少年咬牙,握紧剑柄,冲了上去……

      这是萧屏儿第一次看严无谨真正用剑迎敌。

      这一次,是她永远也忘不了的一次。

      快速。流畅。如风。如水。

      每一次抬手,每一次拧身,都是那么自然,却又十分有用,丝毫不肯浪费。

      丝毫不显华丽,可却带着一种凄绝的美。

      仿佛,是在发光。

      不,是燃烧。

      用他的生命燃烧。

      最后的燃烧。

      萧屏儿不敢流泪,因为泪光会模糊她的眼。

      他说,这是他送她的礼物。

      所以,她要好好收起来。

      少年早已招架不住。

      他依然全力以赴。

      他要给她完整的礼物。

      太阳逐渐升了起来,仿佛所有的光都在争相聚集在他的身上,变幻的剑辉映着喷薄而出的朝阳,壮美如一首激昂眩目的歌。

      当太阳完全跳出山峦的遮掩,严无谨收回他的剑。

      一切归于静止。

      围绕在他周围的风已停,飞扬的发渐渐落下来,轻柔地包裹着他瘦削的肩背,血染的青衣文风不动,如剑一般挺直的身体仿佛是座静止的雕像。

      少年一动不动的瞪着他,眼神空洞。

      他还活着。

      可是他知道,就在刚才,在太阳渐渐升起的短短时间里,他至少可以死去三十四次。

      但他还活着。

      他第一次以为他会死的时候,眼中闪着狠绝的光。

      第二次的时候,他不敢相信他竟然没有死。

      第三次的时候,他拼死一搏。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

      少年眼中的光逐渐熄灭,绝望,最后化成空洞。

      练剑十三年,他献出了他的青春,他的汗水,他的血。他以为他的剑可以打败任何人,他相信他的剑如同相信他的信仰,可是如今,他才突然发现自己只不过是别人手中的玩偶剑尖的落叶:他的旋转,挣扎与反抗原来都如此的可笑。

      如此的可笑。

      少年低头,沉默,毁剑,转身,幽灵般慢慢走远。

      严无谨没有动。他用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任凭鲜血滴落,依旧昂然挺立。血色青衣,墨黛长发,昕长背影晨曦中闪着微微的光。

      萧屏儿看着他,流泪微笑。

      她想抱紧他,哪怕强敌环伺,哪怕危机重重,她只怕下一刻,他就会死去。

      这一刻,她只想抱住他,再也不放开。

      “萧屏儿,”他突然开口,声音悠远平静。

      萧屏儿心里一惊。

      平时,他会懒懒的唤她“萧丫头”,调侃时,他会拖着长调喊她“萧女侠”。

      这一次,也是第一次,他叫她:萧屏儿。

      “严……你……?”

      “萧屏儿,拿你的修卢剑。”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做什么?”有一阵冷风,吹进她的身体里。她的手,开始发抖。

      “你跟着我,不就是为了要与我比剑么?”紧握着剑的手苍白到透明,手背上血水蜿蜒:“今天,一并解决吧。”

      “你是疯的么?”萧屏儿跑到他面前,“你现在已经……”

      “你想拖累我到什么时候?!”严无谨突然打断她,灰蓝色的眼睛里竟有狠绝的肃杀。

      她退后一步。再一步。泪水坠落至地上,碎裂成细小的露珠。

      “我明白了……你想要我走……那我走便是,你又何苦……何苦……”说这些虚假的狠话。

      擦干眼泪,深深的看他最后一眼,然后握紧冰冷的修卢,转身离开,头也不回。

      严无谨,我知道你逼我离开,是不想把我牵扯进那个可怕的阴谋。

      严无谨,我知道你逼我离开,是不想让我看着你死去,为你伤心。

      所以,我听你的话。我离开。我不伤心。

      一点儿,一点儿都不伤心。

      ……

      严无谨静静的看着她模糊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他灰白色的视线里。

      然后他回头,看着一旁沉默的赵继,嘴角的微笑有一丝苦涩:“我就要死了么?”

      赵继看着他的眼睛,没有任何表情:“没找到庄主,你就不能死。”

      “那么……救活我吧……”

      他闭上眼睛,缓缓向后倒下,如缎一般的墨黛长发在空中划出道道暗色弧线,如蝴蝶坠下时的凄厉翅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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