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似此星辰非昨夜 ...
-
那是在神魔之井,仅次于三皇境界的威压,传到了魔界。
从炎波泉到天魔国,乃至整个迦楼罗魔的领地,魔族们都被气势压迫,几乎难以呼吸。
“飞蓬?”重楼立即去了神魔之井,以身挡下了飞蓬的威势。
飞蓬二话不说,约战的帖子“咻”的一声,重重砸了过去。
“轰隆。”整个神魔之井,在重楼以炎波血刃接下战书的那一刻,被双方的灵力冲突撞得一震。
魔界的魔族们顿时胆战心惊起来,他们几乎都参与过之前的神魔大战,自然是认得出独属于飞蓬的神力气息。
“好强。”但相互间提起前神将、现只是鬼界冥君的飞蓬,态度都是对强者的敬重佩服:“不愧是第一神将。哦,现在只是冥君,更好了。”
当然,他们也在等更大的动静。
世间没有任何一个魔族,能拒绝旗鼓相当的对手,这是刻入族群本能的好战。
“本座应了。”但重楼不愿直接在神魔之井和飞蓬动手。
他可不想把这里弄塌,那必然会危及魔界靠近此处的地域:“地点,定在新仙界如何?”
飞蓬捏紧照胆神剑剑柄的手指,缓缓松开。
“可。”他眉宇间一派冷锐肃杀:“三日之后。”
重楼爽快地同意了:“好。”
飞蓬不再多话,更没有在重楼面前转身,只动用仙术飘然而退。
你还真是防备我啊。重楼站在原地,不无苦笑。
回到鬼界之后,冥君再次陷入并不困难但相当琐碎的工作中。
但在前去重楼回信所定的新仙界之前,飞蓬下了这样的命令。
“通知下去。”他对着专门负责收集情报的神官,说道:“从今以后,不必再刻意关注魔尊与魔界的消息。”
能及时查知,是因为自己早前专门关注魔界,既命人在魔界外监视魔族动向,又收拢部分妖魂,让他们时不时去魔界做生意并打探消息。
这些都由麾下神官统一管理,他现在很不解:“君上,鬼界虽已独立,但您和魔尊交手吃了点亏。”
“难道,您不打算…”神官的话,被飞蓬一个毫无波动的眼神卡住了。
见他住嘴,飞蓬才收回视线:“不必。”
鬼界冥君神色淡淡,解释道:“脱离神界阵营,就该有脱离的样子。不然,被魔尊抓住了窥视的把柄,很可能趁机攻打鬼界。”
神官心中一凛,是的,他们几个光想着监视,想办法为自家君上扳回一局,却因痛恨低估了魔尊的可怕:“是,还是您想的周全。”
“去吧,先把人手撤回来。”飞蓬低声吩咐,在属下出去之后,换上了一件戎装,又翻出一本颇有褶皱的奏折。
片刻后,被召来的水碧敲门而入:“君上。”
他不等水碧抬眸,便淡然嘱托道:“你去将整套新神律送入天狱,给敖胥一月时间,命其戴罪立功再确认一遍,才能放入长老团处存档。”
“是。”水碧应了下来,抬眸一看,脸色顿时就变:“您…”
飞蓬低声诉道:“不错,水碧,我咽不下这口气。”
“好在鬼界已迈入正规,神界那边的收尾也已完成。”他抚摸着照胆神剑的剑锋:“若我此行战亡,鬼界便交给你了,保持独立便是。”
水碧的嘴唇颤动几下,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拒绝之语。
飞蓬就将奏折也推给了她,才垂下眼眸:“这是辞呈,帮我递到陛下的天宫里。”
“我走了。”他握紧剑柄,一剑划开一道裂缝,通向鬼界之外。
水碧的指尖捏得极紧,在奏折表皮的褶皱上,又添了新的痕迹。
她怔然瞧着飞蓬离开的方向,久久无言。
新仙界,云层飘渺,雕像众多。
飞蓬立在一块浮石上。
重楼到的时候,目光不自觉落在背影那劲瘦的腰肢上。
好细,比之前被自己握在掌中抚摸揉掐时,好像更瘦了。
这个念头,让重楼瞬间心如擂鼓。
他赶紧移开视线,恰好见飞蓬的发丝在风中荡起,只能无话找话:“你来早了。”
飞蓬回过头,淡漠道:“早迟无所谓。”
“好。”重楼眸色一暗:“那就开始吧。”
飞蓬默不作声,只扬起了手腕。
霎时间,风卷飞沙翻云浪,剑气凌空动四方。
日月暗淡无光。
几番争斗不休,新仙界从上到下被砸了数次,重楼和飞蓬耗尽灵力,才不得不停下来。
“……”重楼闭上眼睛,躺在一块破碎的大陆上。
飞蓬坠落时离他很近,此刻也就几步之遥,同样阖眸调息着。
良久,他忽然翻了个身,快如闪电地逼近了重楼,一把将剑架上脖颈。
出乎飞蓬意料的是,他本以为发出动作的那一刻,重楼便会有所反应。
可那双血瞳只是睁开了,安静地瞧着自己。
“你!”飞蓬一时不知所措,剑刃轻微划破肌肤,魔血涌出了几滴。
虽对飞蓬不惜以伤换命、宁愿同归于尽的态度早有预料,重楼此时此刻也觉得苦涩与疲惫。既是身,也是心,以致于他竟不想反抗了。
可飞蓬直直看着魔尊那双无畏无惧的红眸,忽然俯下身,逼问道:“你是算准,我不敢战后杀你?!”
若重楼不反抗,自己杀了他,算不上公平,或许会惹出神农。
“不,若杀了我,真能助你解脱…”重楼轻轻叹了口气:“那你不妨让手稳一点儿。”
飞蓬心头的气怒痛恨几乎立即沸反盈天,剑刃在他手中,猛然一用力,便重重扎进了重楼的脖颈。
“噗呲。”血花迸溅了出来,可重楼依旧没有躲闪。
甚至,飞蓬从更加明亮的血眸中,瞧见了歉意与柔和。
他沉默片刻,拔出锐利的剑锋,起身便想离开。
重楼看见自己的血在戎袍上洒落,一滴滴滑到袍脚。
“飞蓬…”他一只手捂住伤口,另一只手拽住了一片衣角。
飞蓬的脚步一顿,重楼低声道:“唯独决战,我不会手下留情,那是对你的不敬。”
“你后悔了?”飞蓬站在原地,没有回头。
重楼松开手,深深呼出一口气:“不,我只是遗憾。”
我们没能相遇在正确的时间、合适的场合。
“发情期的异兽和平时的魔尊,是一个人吗?”看破重楼不曾言明的亏欠与无法形容的退让,飞蓬回眸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对于他的敏锐,重楼一点儿都不意外:“是,也不是。”
“发情期的热度,会灼烧理智、无法自控。”他遥望着大战后灰蒙蒙天际的,一边起身,一边解释:“我知道不该,却不想忍,也忍不住。”
飞蓬静了静,才道:“所以,我还是想杀你。”
魔尊不曾完全失去理智,那就绝非无辜之辈,自己怎么可能释怀?!
“……我知道。”重楼深深看了飞蓬一眼,方垂下眼瞳,语气带了笑:“可越是酣斗,我越是中意你。”
飞蓬不置可否,也从不动摇。
“唰!”他只抬手一剑横扫。
重楼早有准备地退了几步,再次扬起炎波血刃。
“锵!”凌厉剑锋与灼热血刃相撞,声音清脆,却荡起一圈圈仙术的波纹,震碎了一朵朵云团、一块块浮石。
直到双方狭路相逢,彼此再度撞飞。
这一次,他们爬起来的力道更加勉强。
“还要继续,直到分出生死吗?”重楼抱臂而立,抓紧时间调息。
他想,若飞蓬一定要这样,那必然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决战。
飞蓬默然不语,稳住身形之后,便隔着无边云雾,与重楼远远相望。
重楼清晰地瞧见了,那双幽蓝双瞳中浮现的杀机、恨意、不甘、怨怼。
可是,飞蓬仅仅安静了片刻,便将种种情绪敛去,取而代之是深邃而莫测的冰冷。
“不了。”许久之后,他这么回答道:“来日方长。”
事实上,也确实来日方长。
时隔多日,重楼又一次回到神魔之井时,几乎要一个踉跄摔倒。
“咳咳。”他干咳着,血丝从唇角蜿蜒而下。
重楼习惯性地环视一周,果然瞧见了四周魔兽们垂涎欲滴的目光。
作为神农创造的异兽,他的鲜血蕴含极强的灵力,无疑是最佳的补品,尤其易令还没开智的兽类出于本能,扑上去吸噬撕咬。
还好魔尊的身手依旧敏捷,只用一招,便扫清了近前的那些魔兽。
“呼。”确定安全了,重楼方扶着墙,低喘了一声。
他不无好笑地想,这是第几次约战来着?记不清了啊。
但重楼还是强撑着伤势,立即进了自己的异空间。
本来可以更早,可因为飞蓬对此地的印象唯有痛苦,所以重楼并不会直接在他面前,回到异空间疗伤。
“哗啦啦。”重楼来到浴池,将灵药撒了下去。
他等待了一会儿,直到药味随水雾弥漫开来,才浸泡进去。但没过多久,便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扰了。
“啧。”神农现出身影,在异空间的入口处,敲了敲门。
正在药浴的重楼昏昏欲睡,勉强睁开了眼睛:“您有事吗?”
“我和女娲刚忙完,伏羲也回来了。”神农没走进去,直接说道:“但女娲才腾出手,就隔空施法,解开了飞蓬身上剩下的那一半封印。”
重楼掀了掀眼皮子:“多谢提醒。不过,这对飞蓬的战斗力毫无影响。”他本来就已找到办法,能绕开封印完全调动神力。
“嘿,我就知道。”神农便也笑了:“飞蓬不好对付吧?你最近很累。”
他刚回魔界,路上就听见,风声里全是议论纷纷。
魔族们开始还胆战心惊,现在对于飞蓬没事就去神魔之井放气势约战重楼,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确实。”重楼对此很是认同:“但和他决斗很有收获。”
战技、法术,他均有不小的灵感,也许能再做突破。
“你小心点。”神农失笑摇头:“飞蓬想杀你,已是私事。你若真败,我可没理由也没脸插手。”
重楼认真地回答道:“不必顾忌我,是非对错,成败生死,皆看实力。”
“好。”神农转身便走,只留下一语:“伏羲在人间,我和女娲把他安排在我开始诞生之地。”
那不就是被人族称为“炎帝神农洞”的地方嘛。
重楼曾去过,太热就算了,里面的小妖长得比魔兽还难看。
他忍不住想,神农和女娲这是不是故意荼毒伏羲的眼睛。
巧了,伏羲也是这么想的。
他挥了挥衣袖,把对着自己喷火的火球怪摔到一边,随后一剑挥落,让冲过来的啃岩怪也步了后尘。
好热,好碍眼,神农一定是故意的。
伏羲深吸了一口气,他在满洼流淌岩浆的洞窟里,几乎无处休憩。
无奈,伏羲只能继续前进。
他试图找个只有单独入口的小洞穴,让自己能够打坐修炼。
但走着走着,前方又与两个妖怪狭路相逢。
“……更丑了。”伏羲忍不住低声抱怨一句。
他随手一击,把它们砸进了岩浆。
还得继续找,要是实在不行,就寻一块高一些的岩石吧。
伏羲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往前步行。
于是,重楼找过来的时候,就见天帝坐在又直又长的岩石顶部怔神。
在他下方,两只小妖正在四处转悠。
“哼。”重楼不禁笑了一声,放出点气势吓跑它们。
他抬眸,对伏羲拱了拱手:“天帝陛下,久违了。”
“魔尊?”伏羲微微皱了皱眉。
作为神农嫡系,却又隔了一辈,重楼除了年少时得赐炎波血刃,几乎没和自己见过面。
那他今日特地找来,又是为何?
“我此来,是恭喜天帝陛下,有个那么好的属下。”重楼似笑非笑道。
伏羲凝眉:“你是说……飞蓬?”
他忽然就有不祥的预感,干脆从岩壁上一跃而下:“他出事了?”
被飞蓬以轮回救走时,伏羲不是不担忧心腹爱将的处境。
但造物烙印尚在,他能感知到飞蓬无恙,才没急着打探消息。
“看来,天帝陛下确实消息不灵通。”重楼哑然一笑:“当然,那位第一神将也的确好本事,能在封闭的神界救走天帝和一众幸存者。”
他温声说道:“可天帝陛下该不会以为,本座能轻易饶过他吧?”
伏羲的眼睫轻轻一掀,冷冷地瞧着重楼。
“但本座委实敬佩飞蓬。”重楼只毫无畏惧地摆了摆手:“即使早有发现、早就提点,神界却还是办事不利,害他平白无故被拖累,他也甘愿为保他们轮回后不被追杀,答应本座不安好心的要求。”
他眸中露出玩味与回忆之色:“而本座恰逢平生第一次发情期,原想让他尸骨无存…”
此言一出,伏羲脸色顿变。
思及神族受天规戒律束缚多年形成的克己禁欲与神农所创异兽族群的暴虐特性,他瞬间便明白,飞蓬到底遭受了多残忍的折磨。
虽然乐得看天帝震惊,但感受着对面的气息变得深沉危险,魔尊还是缓缓向后退去。
可他并未停下言语,反而唇角更加上扬,摇头道:“结果,本座竟也有于心不忍的时候,便只在他身心烙下标记动摇心境,便放他走了。”
伏羲的手指捏得死紧,他想要动手,可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听完。
“飞蓬回了鬼界,却三天三夜没出门一步,竟用净脉排毒、洗精伐髓的法子,强行磨去了本座的烙印。”重楼轻轻歪头:“天帝,你说,你创造的这位第一神将,骨头是不是特别硬?”
伏羲没有吭声,可他已经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重楼便停在了离伏羲更远的位置:“最近,飞蓬为了找本座拼命,又要顾全大局不牵累神界,决心脱离神界。”
“就这样…”他说着,无法苟同地摇首:“他还能在走之前,把神界那堆烂摊子理得清清楚楚,连新的神律构架都做好了。人间那边,他甚至也能不惜舍弃颜面,到处赔礼道歉,也要为神界拉回形象。”
魔尊的声音轻柔极了,与唇畔诡谲的笑容相合:“唉,本座可真羡慕天帝陛下和九天玄女呢。等你们回来,倒是只用坐享其成了。”
“轰!”伏羲脸色铁青,再忍不住暴怒出手。
三皇之威何其强也,重楼虽有所戒备,也还是没能完全躲开。
他重伤跌入身后的阵法时,只瞧见伏羲神色痛苦、指尖发颤。
很好,这样才不枉飞蓬做出的牺牲,也能让天帝给飞蓬乃至鬼界自由。重楼垂下眸子,在药池里喷出了一口血。
再说炎帝神农洞之中,被一击激起的岩浆刚刚平复。
“飞蓬……”伏羲陷入了沉思。
他固然对飞蓬升起歉疚担心,却也在重楼离开后,隐约察觉到了不对。
这些年,自己再是闭关,神魔也总有小规模交火。伏羲思忖着偶尔所听见的,下属们对于魔尊的描述。
那绝非心软之人,反而心如铁石。但重楼此次前来,说话再是难听,也意在肯定飞蓬的功绩与牺牲。
“哼。”伏羲忽然冷嗤了一声。
他大踏步绕过九曲十八弯的岩浆洞窟,来到了洞口。
神农刚好回来,瞧见伏羲冷寒的脸色,不由挑了挑眉:“重楼来过了?”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伏羲看着神农,看似疑问,却满是笃定。
神农便耸了耸肩:“我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
他眺望着深不可测的洞窟,想到当年尚且还存留的良善。若是过去的自己,必然不会放纵重楼那么做。
伏羲默不作声。
“我当时确实想杀你。”神农淡淡道:“飞蓬救你,所以我明知重楼被引起发情期,会做什么,也还是默许他要挟飞蓬入魔界听凭处置。”
伏羲沉默片刻,突然道:“可你没有赢,飞蓬动摇了重楼。”
飞蓬的举动和品行,必然让重楼动了心。否则,他绝不可能逃过一劫。
“感情的事,自然由小辈们自己处理。”神农倒是笑了:“不过,你现在是要去见飞蓬?”
伏羲淡淡地瞥他一眼,迈步出了洞。
“啧。”神农在背后轻笑一声,彼此擦肩而过。
伏羲到鬼界时,飞蓬正伏案处理文书。
听见传送引起的动静,他下意识从椅子上跳起,往后连退数步,熟练地摆出一个可攻可守的姿势。
“……”伏羲看在眼里,更是无言。
他与瞧清楚而怔住的飞蓬对视,叹了口气:“坐吧,不必这么紧张。”
“……陛下。”飞蓬低下了头。
伏羲上前一步,扣住飞蓬的肩膀按回座位上,没让他行礼。
感受到灵力流入身体,飞蓬不禁紧绷了起来。他抿了抿嘴唇,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但出乎飞蓬意料的是,天帝根本没有在意他耿耿于怀的问题。
灵力流转一周之后,伏羲松开了手,只道:“险些就伤及根本,净脉排毒、洗精伐髓,可不是你这么用的。”
“……”飞蓬迟疑一下,低声问道:“您……没回神界?”
伏羲看他一眼,叹道:“如果,你是说你要退出神族之事,朕已知晓。”
“我最后问你一遍…”飞蓬顿时屏住了呼吸,而伏羲凝视着他:“你真要这么做吗?”
天帝对自己的心腹爱将,如此承诺道:“若你不走,不但能顺理成章成为新任长老团首座,朕也有绝对的资格,对魔尊出手。”
“哪怕杀不了他,他也休想出魔界一步!”伏羲眼底滑过肃杀之意:“你根本不必现在这般顾全大局、忍辱负重,一个人与魔尊周旋。”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天帝为自己出手讨回公道的承诺。飞蓬已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唇角不自觉扬了一下:“谢陛下关心。”
他终于放下了心底那点,虽不是自己犯错,但终究破戒所造成的躲闪,直视着伏羲的眼睛:“可唯独此事,我绝不愿假手于人,请您成全。”
“好。”伏羲定定看了飞蓬片刻,缓缓笑了。
他直接取出神族名册,当着飞蓬的面,轻轻划掉飞蓬与鬼界几位神官的名字,同时解去了造物烙印。
“陛下!”饶是飞蓬觉得天帝很可能答应自己,也没想到能如此爽快。
伏羲眸中有留不住人的可惜,却也有不加掩饰的赞赏与期待:“既然下定决心,日后就好好做你想做之事。神农不会有机会出手,我保证。”
“……好。”飞蓬强压的情绪,在面对这份期许时,终于有些放松了。
伏羲便拍了拍飞蓬的头,将自己恢复地并不多的灵力,以造神的方式灌入飞蓬神体:“好好养伤,确保无恙,再去约战。”
他顿了顿,又道:“战归战,但若哪天看开了,其实更好。”
飞蓬的嘴唇一动,伏羲赶在他说话前,便教诲道:“你且记住,此番脱离神族,真正的意义在于,你可以自由选择未来…”
“而不是终于能舍弃约束,去和谁拼死一搏。”伏羲很是语重心长,为飞蓬上了这最后一课:“没有谁,值得你搭上自己。”
飞蓬整个人一震,这些天拧紧如即将断裂弓弦的心神,更是一松。
“……”他下意识阖上眼眸,语气带了点微不可察的哽咽,起身最后行了个大礼:“也请您……多多保重。”
伏羲慨叹一笑,便也点点头。
“对了…”飘然而去之前,他迟疑一瞬,停在那里未曾回头:“消息是魔尊透露的,朕震怒出手,重伤了他。”
第一时间意识到,重楼去找天帝,怕是变相为自己解围,飞蓬愣住了:“……什么?”
“总之,三月之内,他无法再接战帖。”伏羲丢下最后一语,离开了鬼界。
飞蓬坐在位子上,怔然出神。
他沉默良久,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天帝是怕自己以为魔尊避战不出,一气之下深入魔界,被强行扣留。那时,辞呈已递交,他再出手相助,恐被神农所截。
“……我看着,有这么紧绷不冷静吗?”飞蓬站起来,照了照镜子。
好吧,镜中人面庞苍白,眼底尤有血丝。
算了,还是趁着天帝灌输的灵力在修复神体,催使自己昏昏欲睡,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心情松快很多的飞蓬提起笔,给水碧传了一封信,道明天帝亲至给予许可的情况,便去卧房小睡。
很快,感受到变化的水碧和几位新神族的神官到了,见信也欣然快慰。
这鬼界得以独立的好消息,自然很快就传了出去,引起轩然大波。
“咳咳。”魔界之中,重楼却还在吐血。
他察觉到,天帝一击造成的是内伤,伤及魔躯魔魂。如今的药浴效果,远不如之前和飞蓬对战之后。
“伏羲,不愧是三皇之首。”但重楼并不在意多花点时间调理,得到溪风禀报天帝允可鬼界独立后,更是莞尔一笑:“你下去吧。”
溪风不敢抬头,可魔尊周身轻快的气息,足以他猜出点内情,也就更加谨慎:“是,属下会继续看着鬼界那边。”
“嗯。”重楼点点头,回异空间继续治疗。
他闲暇时想着飞蓬,倒也深思熟虑。
对飞蓬诛心时,哪怕引发他想要脱离神界的心思,动摇了信仰和忠诚,飞蓬的恨意也没有一缕是对着天帝的。
除了自己,飞蓬恨的更多是九天玄女等不作为的神族长老,还有敖胥这个始作俑者,顶多包括了因为三皇誓约而放松警惕以致于兵败如山倒的神族族人。
“君臣…提携…”重楼若有所思,飞蓬固然有才,但能后来居上成为第一神将,又兼任手握重权的鬼界冥君,也确实为天帝一手提拔。
但现在得到伏羲理解,飞蓬却还是不改主意啊。重楼不自觉苦笑一下,你是多想杀了我?!
他闭了闭眼睛,一边继续闭关疗伤,一边努力调整心头发苦的思绪。
可是,飞蓬居然超过一周,没有再下战书。这让出关时本以为能看见一沓战书的重楼,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他本来做好了中途被惊醒,临时出关去见飞蓬的准备,结果无人搭理。
我想飞蓬了。无所事事的清寂席卷而来,恢复巅峰状态的重楼,有点茫然又有点焦躁。
他主动去神魔之井等着,还时不时看向鬼界。
无独有偶,飞蓬从繁忙的文书中抽出点心思,算了算时间。
“三个月了。”他低声道:“也该去活动活动筋骨。”
魔尊太强,想杀他确实很难。但如果退而求其次,尽量暴打他,倒是很有操作的余地,即使很考验战技。
飞蓬无声地笑了笑,眉宇间依旧冷意遍布。可那双幽蓝色的眼睛,有了痛与恨之外的情绪。
“啪。”他丢下朱笔,走出府邸,离开了鬼界。
即日起,魔界又迎来了魔尊与冥君隔三差五动手,导致魔界大地地震的生活。
好在,两位在神魔之井顶多小试牛刀,真正动手还是在新仙界。
就是鬼界与魔界也都发现,他们的君上、尊者,回来时往往比之前更狼狈。
魔尊更是受伤如家常便饭,比起飞蓬的灵巧和一心想暴打他的冲动,并没有杀心的重楼吃亏要更多一点儿。
但比武之余的闲暇时光,也令他重新拾起过往所学。
魔尊的书房多了笔墨纸砚,厨房偶尔还会生火,若非在自己的异空间,早就引人注目了。
“精髓抓得不错。”神农来串门时瞧了一眼,不免感慨万分。
重楼在画画,画得还都是飞蓬。
酣畅战斗的神采飞扬,镇定平视的隐忍镇定,被清风卷起发丝时偶尔的浅淡微笑。
可是最多的,还是不同姿势下,兵刃相交的那一瞬间。
“不疼吗?”神农放下手,将画重新挂回墙上。
重楼目前画得最好的,是飞蓬想杀他的一幕幕。
“……还好。”重楼垂眸,指尖隔衣触上心口。
他今日刚从新仙界回来,一想到飞蓬,心就怦怦直跳,比往常更快。
“疼总比空洞麻木好。”重楼淡淡地笑了。
过去的自己,可是根本感受不到这种情绪,活得相当无趣。
如今,作为对手,飞蓬的存在独一无二。
重楼偏过头,看着神农适才欣赏的那副画。
飞蓬每次轻笑,都是照胆神剑刺穿自己的肢体之后。
鲜血迸溅着染红了朝霞,那个笑容再浅再淡,都比血的红更加鲜艳。
重楼觉得,极危险却也极美丽。
他回想着,指尖下的心跳竟更快了。
“……”神农无奈地摇了摇头:“随你吧。”
他离开了,只余重楼守在似真似幻的异空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