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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疯母 ...

  •   房间里重回到了萧鸾熟悉的安静。他看着自己还在熟睡的母亲,轻手轻脚地走到火盆旁,压了压碳灰,又加了块银丝炭。这炭无烟,制作精细,往日里供给他们院落的也不多,一个冬季的银丝炭还不够烧半日,又都被内侍贪墨。眼下托了严贵妃的福,才让自己阿娘享受到。萧鸾想到此处,眼眶红了一圈,他用力地吸了吸鼻子,翻出一个瓷盆端着走了出去。

      门外寒风正急,萧鸾左右四顾,见哑巴老妇正坐在一旁绣着什么。他把瓷盆藏在一旁,急忙走过去,扯了扯她的袖子,道:“额磨格,进屋去吧,外面冷着呢。”

      额磨格是奶奶的意思,却不是老妇人的本名,她是和嫔的陪嫁随从,名叫朝鲁,是石头的意思。和嫔偶尔清醒,也会教萧鸾一些家乡话。萧鸾尊敬朝鲁,便唤朝鲁为额磨格。

      老妇人朝萧鸾笑着摇了摇头,比划了一阵。萧鸾看得认真,时不时点点头,又道:“额磨格只在无人时叫的,雁儿知晓。雁儿衣裳够了,用不着再补。”他见老妇人依然固执的模样,眼珠一转,又道,“额磨格,你替雁儿照看下阿娘吧,阿娘的脸都烧红了,我,我不知如何照顾她。”

      老妇人侧头想了想,这才点点头,那双粗糙大手在自己的裙摆处抹了抹,然后站起来。她想要摸摸萧鸾的头,但顿了顿,还是停住了,转而朝萧鸾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慢慢地进了屋。

      萧鸾看着老妇人的背影转进房间,转头又看到偏房那处房门紧闭的内侍房间,他盯着那紧闭的房门一会儿,不知在思索什么。又过了半晌,这才转过身去,捏着瓷盆,往一旁的井水处走去了。井水深凿地下,并不会结冰,他打了一盆水,摇摇晃晃走到屋内,但到底年幼力轻,又洒出去半盆。

      他刚进屋,老妇人就看到了,慌忙跑过来,把瓷盆接过去,看了萧鸾一眼。那眼中有些恼怒,又有些无奈,萧鸾看着老妇的样子,眯起猫儿似的眼睛,咧嘴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

      这房间中暖洋洋的,有老妇人,有沉睡的阿娘,小小的萧鸾觉得这样的日子就很好很好了,如果时间永远在此时,那便更好了。

      待了不过半刻钟,太医院的太医就顶着越来越大的雪来到了院落中。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妃嫔,来的自然也不是德高望重的老御医,而是一个年青的正当值的太医。

      他自称姓周,话并不多,见这院落的破败,也当作没有看到一般,只是按礼行礼,又按礼诊了和嫔的脉象。一脉诊完,他皱着眉头,又翻了翻和嫔的眼睑,看了她的舌苔,沉思一番,这才坐到一旁,写起脉相药方来。

      “周太医,我阿娘她怎么样了?”萧鸾察言观色,忍不住问道。

      “娘娘脉象沉紧,指绞青,余不敢妄断,需得与其他太医商议一番……我先开一副方子,让娘娘降温。”周太医看着一旁萧鸾努力听懂的样子,思索了一会儿,道,“若娘娘有咳血或胸痛症状,便立刻着人到太医院来。”

      萧鸾皱紧了眉头,问:“我阿娘她……是不好了么?”

      “殿下莫要焦虑,只是以防万一。若高烧退去,那也无事的。”周太医道,又叮嘱一番莫要和嫔再着凉,导致高烧不断的话来。他收拾了药箱,朝萧鸾行了一礼,就要离开。

      萧鸾从怀中摸出一个东西,塞到周太医的手中,又送他到院门口。待到走出老远,周太医才低头看着手中事物。这是一个小小的银珠,银是真银,只是看上去倒像是从什么饰物上摘下来的一样。周太医想起院中破落景象,摇头叹息一声,将银珠放入怀中,方才慢慢朝太医院的方向走去。

      萧鸾回到房中,他端坐在自己阿娘身前,看了会儿和嫔因发热而通红的脸蛋,又靠了过去,贴在新的棉被上。这新棉不似他用惯了的,充满着潮湿气味的旧棉,贴在上面轻轻软软,好似还有阳光的味道。过了一会儿,老妇人走了过来,拍拍萧鸾的肩膀,指了指一旁。

      萧鸾看着一旁放着的木刀,摇摇头,说道:“额磨格,今日不练了,我想陪陪阿娘。”

      老妇人却不依不饶,她像拎小鸡一样拎起萧鸾,把他往一旁一放,自己坐到萧鸾的位置上,怒视着萧鸾,一副“这里有我” 的意思。

      萧鸾叹了口气,认命地走到一旁,提起那把木刀。木刀做得精致,刀身打磨得光滑,还涂了桐油,刀柄上缠了麻绳,握在手中十分趁手。它看上去就像一个玩具,如不提在手中就不会知道它有多沉。单论重量,它和一把普通的刀没有任何区别。

      萧鸾扎紧衣裳袖口,提起刀,开始劈。刀是九短之首,号百兵之王,但基本功却绕不开“劈、扎、缠、裹”四字。而萧鸾练功,却与中原贯常的字决不同,他练的是“劈、削、掠、回、扎”,是无退回之刀。

      他练功,哑巴妇人则一边照看着和嫔,一边盯着萧鸾的动作,若是他稍有松懈,老妇便会用一根竹条狠狠地抽来。

      萧鸾自三岁始握刀,一年换一把木刀,长年累月,就只练这五字基本功。开始时,他得举刀不颤,而后则每日加量。到了现在,就算萧鸾闭上眼睛,只要他握着刀,他的手就是稳的,心也是稳的。

      一个时辰后,萧鸾已是一身大汗,他把刀一放,转头看着老妇人。老妇人早就备好热水汗巾,放到了一旁。

      这院落中也没有别的人来伺候,萧鸾冲老妇人嘿嘿一笑,麻利地脱去上衣,就着热水毛巾擦拭身体。他身体白皙,比常人显得更瘦一些,脱了衣裳后,纤细到楚楚可怜。他擦过后背,又擦前身,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胸脯,有些犹豫地按了按,看着老妇人,问道:“额磨格,我以后……以后也真的会,会像阿娘那样么?”

      老妇人朝萧鸾啊啊了两声,又指了指门外。萧鸾笑笑,于是不言语了。幼年时,萧鸾并不知晓自己为何要练刀,也不明白对他很好的老妇人在这件事上为何总是对他这么凶。但当他终于明白自己其实是个女儿身,而不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皇子后,她就再也不问为什么了。

      男女的身体差异是如此明显,她不止一次看到过哪怕是阉割了的内侍也能凭借着身体的优势去欺辱宫女。如果她不要被别人发现,那她就要更加像一个男儿。

      萧鸾很快就把身体擦了一遍,眼光却落在了自己阿娘身上。她不想当一个阿娘那样的女子,生的再美,生死也在男人身上,说进贡就进贡,说厌弃便厌弃。她不想自己也那样。

      只要长大了,身为皇子,就能封王,哪怕封地再偏僻再穷,也会有自己的府邸和领土,能做主。
      萧鸾捏紧了拳头,她只想要平平安安的长大,然后……离开这里。带着朝鲁和阿娘,永永远远的离开这里。她们会相守在一起,就像白天那样,温暖又恬适的在一起生活。

      夜半时分,萧鸾是被自己阿娘的咳嗽声惊醒的。因为炭火并不充足,她和老妇人都在和嫔的屋内睡的,也方便照料。老妇让萧鸾早早的睡了,但和嫔的咳嗽声还是惊醒了萧鸾。

      老妇指了指外面,意思是要去叫醒院中的内侍,让萧鸾先照料着。萧鸾点了点头,于是老妇人便披着袄子急冲冲地出去了。

      又是声嘶竭力的一声咳,萧鸾急忙扶起了和嫔。和嫔闭着眼咳嗽了一阵,萧鸾顺着和嫔的背,努力地支撑着和嫔的身体。而后,和嫔身体一抖,睁开了眼睛。紧跟着,咳嗽变成了尖叫,尖叫又变成了谩骂。

      萧鸾心知不好,想要后退。但睁眼的疯子力大如牛,她一下子抓住了萧鸾的手臂,指甲深入血肉,立时就留下几道伤痕。

      “你是谁!你是谁!”和嫔惊声道,“你是他派来的对不对?他不要我了!我怀了他的孩子!我狄人与大夏立下千秋之好,他便是这样待我??”

      “阿娘,是我!我是雁儿!”萧鸾惊惧交织,她见过和嫔犯病的样子,每一次老妇人都把她护得很好,她都是远远的看着,不敢靠近。有的时候,她们没有办法,也只能用麻绳捆住和嫔,不让她伤人。

      只是这一次,老妇人不在,她独自面对发疯的母亲,只觉得对方的尖叫那么近,贯穿了她的耳膜,而对方的手又那么紧,让她的手臂痛得发颤。而后,那手上的力气再一次加剧,和嫔一把揪住了萧鸾的头发。

      “阿娘你放手,你放手!”

      孩子的尖叫声和疯子的尖叫声同时响起来,交织在一起。萧鸾只觉得自己的额头青筋乱跳,只跳得她头痛难忍,她简直要分不清,究竟是自己的母亲疯了,还是自己也要疯了。

      嗬嗬之声响起,萧鸾只觉得自己的手臂上一阵剧痛,她看到自己的手上被挖出了几个血洞,而老妇人则稳稳地把住了和嫔的手。和嫔的手指上还滴落着血,她被老妇以强力拉扯住,整个人又惊又怒,当下大叫一声,张嘴就朝老妇咬去。老妇躲避不及,被她咬在肩头。她艰难扭头,朝萧鸾打了个手势。

      萧鸾一手捂住自己的手,吓得浑身颤抖,她知道老妇的意思,知道她让自己尽快去找太医。但她却像是被什么魇住一样,一动也动不了。她的眼睛难以遏制地移向一旁的木刀,随后她身体一抖,大喊一声,转身狂奔出去。

      外面的风雪越来越大,她的手臂很痛,衣裳也很薄。但这一切都比不上她惊惶难安的心,她惶恐自己竟能生出那样的心思。她跑过小院,扭头看一眼依然紧闭的偏房,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心中划过了怎样的念头,只是一个劲的奔跑着,朝着太医院的方向狂奔。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章 疯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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