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九零年代》大世界

2、第 2 章

　　逼债的上门了。

　　一大清早，杨岚是在一阵嘈杂声中醒来的。

　　天还蒙蒙亮，她揉了揉眼，自己爬坐起来，伸长了身子，向门外探看着，声音就是从门外穿进来的。

　　此时叫骂声和桌椅被撞翻在地声音还在不断的传递进来，中间还夹杂着小孩尖锐的哭泣声。

　　杨岚急了起来，她来这里已经有小半年了，这半年的时间，已经让她适应了新的生活和新的家人。

　　这个时候，这么一大早，就在她家门口发生这么大动静的声响，也不见妈妈和姐姐，让她怎能不忧心。

　　掀开身上的薄被，趴着身子从床上爬了下来，杨岚摇摇晃晃的迈着短腿向门口走去，扒着朱红木门，从门缝往外看去。

　　天色虽早，院子里的人不少，闹闹哄哄的一片，门后的她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院里龙眼树下，一个身量矮壮，身穿黄底红格子长袖衬衣的妇人，一边插着腰，一边大声说这话：

　　“弟妹，国忠都已经走了半年多了，你说说，欠我们的债，你打算什么时候还？”

　　杨岚认识这个妇人，她是杨岚的亲亲伯母李桂丽，平日里看他们家就阴阳怪气。他们家就隔了个围墙，邻里说话都听的清，她没少在院子里指桑骂槐的扯着嗓子骂人。

　　“大嫂，你也知道，国忠这一病，家里的钱都送他去医院治病了，还欠了大家这么一笔债，这一下子叫我还上，就是卖了我也不成。”说起病逝的丈夫，王雪丽声音都有些抖。

　　“我们孤儿寡母的，家里两个孩子，就我一个上班，薪水550，这几个月，我每个月拿400出来分别还给大家，家里还有两个娃要养。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谁没这么一个坎，就宽容我们这两年。”

　　王雪丽的声音带着哽咽，将被吓得哭个不停的大女儿往身后一拉，抬手轻轻抚着女儿的头顶。

　　院子里的众人，视线不由得落在王雪丽身后的杨柳身上，可能是这一年来父亲的重病和早逝，再加上这小半年来，都没吃什么好的东西，已经十岁的小姑娘，小脸干瘦发黄，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蓝白条文的长衣，看着人的双眼都带着惊惶。

　　人都有怜悯弱小的心，众人不由得想起了以前国忠在世时，为人忠厚热情，对街坊邻里多有帮助，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

　　不由得将视线投向主场的杨国文夫妇二人。

　　“不行。”李桂丽大声的拒绝道。

　　“这年头，谁家容易了，大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也不看看，去年的猪肉和今年的猪肉，价钱能一样吗？按你这样，还个两年，到我们手上，钱都不值钱了。”

　　众人一听，也是这个理，400块看过去是挺多，只是他们这几家一份，每人拿个几十块，扔进口袋里都不带个响的，确实没劲。再想想这钱一年比一年能买的东西少，到时吃亏的还是他们自己。

　　这一牵扯到自身的利益，那一点点的同情怜悯，就消散了。

　　原先还有些动摇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避开了王雪丽哀求的目光。

　　算了算了，人家亲伯父，亲伯母都不怜惜这小侄女了，他们这些个外人，就不要瞎操心了。

　　这样一想，还有些残留的愧疚就消散了。

　　王雪丽一看，看了眼在地上摔得碎烂的碎瓷片，以及在地上东倒西歪的桌椅，就知道没什么商量的余地了。

　　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挺直了腰背，努力的秉住声音，不想让自己的声音颤抖：

　　“那你们说，该怎么办。家里的情况你们不也都清楚，既然你们都来了，想必是有想法的。”

　　话音一落，院里一静，谁也没有开口。

　　王雪丽环顾了四周一眼，“既然有想法了，不妨直说，我们早点把事情说清楚，我早点上工，也多赚点钱早点还给大家。”

　　众人一听这话，看了眼，这小半年因过度劳作，迅速苍老的王雪丽，长叹了声，更不吭声只是将视线投向一直坐龙眼树下，还未出声的杨国文身上。

　　杨国文坐在龙眼树下的小石凳下，胡子拉碴，穿着件白色衬衫和棕灰色毛线马甲，手上的烟已经快燃到烟蒂，他抬手重重的吸了一口，然后扔到地上用力的踩了踩。

　　将烟吐了干净，这才转过头：

　　“弟妹，我们也不说虚的，你欠我们几家总共有一万的钱，这半年已经还了两千四了，还有七千六，按你每个月四百的算，你还要再还一年多将近两年。这两年里，如果家里有点什么事，指定还钱的时间还要再拖长，每家都是拖家带口的，我们谁都等不起。”

　　“你刚才说，国忠什么都没留下，家里没什么财产，这是你没看见。”说完，将视线投向院前的两间青砖房，扫了扫院子，意有所指道。

　　王雪丽气的肝疼，仍然一声不吭。

　　“这房子，你把它卖了，到时先把钱还给大家。”

　　杨国文见王雪丽不接话，只好将话挑白。

　　王雪丽听完，只觉得像是被雷劈了一般，脸一下青白了起来，她没想，这嫡亲的大伯，将事情做得这么绝。僵着脖子道：

　　“大哥，国忠可是你兄弟，杨柳和杨岚都是你亲侄女啊。”

　　“亲兄弟也要明算账，更何况，这欠的也不是我一家子的钱。”杨国文摊了摊手，一脸严肃道：

　　“国忠一辈子要强，不欠人钱不欠人情，你这样让他到死了都背上这样的债，欠大家伙儿这么多的情这么多债，让他怎么走的安心。”

　　“这房子是国忠当初自己建起来的，我想国忠如果在，也会想着先把钱还给大家。”

　　初春的早上，春寒料峭，空气有点凉，王雪丽只觉得这空气凉透了心底。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木着一张脸听杨国忠继续道：

　　“我和国忠也是兄弟一场，刚好你大侄子过两年也该讨媳妇了，家里旧房子住不下，这房子我们家买了，给你大侄子做新房，这样一来，你也有钱先还给大家伙，两相便宜的事。”

　　杨国文打心底觉得自己是为了这弟妹一家着想，按他的想法，他弟年纪轻轻就得病死了，而且就在这房子里过身，自家买来，还嫌晦气。

　　“你打算花多少钱？”王雪丽看了眼围观的众人，低声道。

　　“什么？”杨国文没想到这么顺利，原先还想着，是不是要多来逼迫几天，才能让这弟妹松口卖房子，没想到这么顺利，第一天来，就打开了缺口，不怕不问价格，就怕她抵死不卖这房子。

　　问价格了好啊，问价格了就有买卖的想法了。

　　杨国文有些兴奋的搓了搓手，努力的将自己想往上翘的嘴角往下压，轻咳了一声，板着脸道：

　　“三千，这三千，你可以先拿去还大家，欠我的一千，你可以在接下来的一年里慢慢还我。”

　　连一贯好脾气的王雪丽都不禁冷笑了一声，环顾四周，周围无一人出声，不禁心灰意冷，原先想要奋力反驳的话，也不想说了。

　　这房子是她和丈夫前三年才盖好的，自己去河里担的沙子，忙前忙后了一年，花了将近一万才盖好的。

　　而现在，她丈夫的亲哥哥，嘴巴一张，就想花个三千块，拿一个现成的房子，这算盘不要打得太如意。

　　只是，她看了一眼还站在院子里的众人，这些熟悉的面孔，十来年的人情往来，十来年的交情，为了这三千块，也就多花她半年的时间就能堵上的缺口，就连这半年都的时间都等不了。

　　让她怎么能不心寒。

　　果然，欠什么都不能欠人钱和情，不管是多亲的亲人和朋友。

　　王雪丽垂着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无力道：

　　“这么大的事，容我想想，时间也不早了，大家先回去上班吧，我王雪丽的为人这么多年了，你们大家也都知道，别的不说，欠大家伙儿的钱我总不会赖的，只是时间长时间短罢了。”

　　说完，就去打开院子的大门，让人一个个的出去。

　　杨国文走在最后，突然转过身来大声道：

　　“弟妹，你好好考虑，我们大家伙明天还来。”

　　王雪丽听完这话，猛的抬头，看向杨国文的目光带着恨。

　　这就是他丈夫的亲大伯，就连宽限几天都舍不得。

　　也不知怎的，杨国文突然觉得有点心虚，不大敢对上这目光，转过头，用力的推囊了前面的李桂丽：

　　“磨磨蹭蹭干嘛，还想留饭不曾。”

　　王雪丽在他走出大门后，用力的将门甩上，插好。

　　就这样对着插好的门呆愣的看着，慢慢的蹲了下来，抹着眼泪。

　　杨柳站在她背后，还在抽泣着。

　　这一场闹剧，前前后后二十来分钟，也吓坏了这小姑娘。

　　杨岚从床上拿出了件毛线外套，打开门，一摸她妈的手臂，果然，仅仅穿着一间薄裳的王雪丽，此时手上一片冰冷。

　　“妈妈，别哭。”杨岚将外套披在她妈妈身上，用手擦着她妈妈脸上的泪，小小声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