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回忆若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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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星罗帝国，天水涧。
男人脚下的银黑色长蛟挣扎着，咆哮着，那双冰冷的蛟目中此刻满是愤怒和憎恶。它挣扎着想要啃食男人的脚踝，或者是小腿，然而在那之前，那双凶目便已彻底失去光泽。
洞窟冰冷，湍急而冷酷的水流将长蛟发黑的鲜血带走，男人将他那只沾满了鲜血的手从长蛟脖颈上的伤口抽出，神色里流露出了些许不忍，然而当他转而看向了不远处的孩子的的时候，那双深紫的眼眸恢复了往日的平和。
然而，那个孩子却没有在意男人这一点情绪的转变。
“你在干什么？”
他面无表情的询问，似乎并未在意先前那场可怖的战斗，或者说死亡。有些过分宽大的长袍将这孩子比起同龄人来说都颇显瘦弱的身体紧紧包裹，即使如此，他的面色却依旧糟糕至极，隐隐发青的唇颤抖着，整个人似乎即将被冻僵一般。
男人坐到了对方身边，他伸手将穿着他的外袍的男孩抱紧在自己的怀中，并不吝啬自己也所剩无几的温暖。他伸出那只干净的手轻揉怀中男孩鸦羽似的发，神情温柔，就仿佛怀中的孩子是自己最为珍视的存在。
“我在杀死那些蛟龙，他们已经失去了理智，没救了。”
这种回答堪称冷酷，然而那名孩子却是了然的颔首，他稍稍侧头，以近乎依赖的姿态靠在男人的臂弯之中，毫无保留的倾靠着对方汲取他身上些许的温暖。那双暗金色的双眸清澈无垢，安静的看着地上蛟龙的尸体。
“但是没有这些蛟龙，后面的人很快就会追过来。”男孩轻声说着：“这些蛟龙不会攻击我们，就算你杀死其中的一部分，剩下的那部分还会繁衍，天水涧永远不会成为过去的样子，这就是属于贪婪者的‘罪’……所以，为什么不让这些罪保留呢？”
男人轻柔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稍稍将孩子抱紧了一点，主动换了个话题：“还冷吗？”
闻言，男孩垂下了眸，他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男人不由失笑，他手上施力直接将对方打横抱起，随后带着他，沿着墙壁光滑的洞窟向另一个岔路口走去。
男孩稍稍抬眸，神色沉静的看向了流水。
水波变幻的光波映入他的眸中，光泽冰冷，成了漫长时光后仍在他眼中凝固的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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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星罗帝国，天水涧。
浮光生物漂浮在水波中，形成隐约光影，映在光滑的洞壁上。
它们是在这里繁衍的，而繁衍之后，这些弱小的生物就会逝去，这是属于它们的宿命。
天水涧是死亡之地，在这里出生的生物，终究都是要死的。而来到这里的人，基本也都早早地放弃了生的希望。
封离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冷汗冲开了他发际边缘溅上的血点，顺着他的额角缓缓滑落，滴到了地上与残留水迹混至一处。他耳畔是噬魂蛟低沉的咆哮，然而那些生物，却是不会攻击他的。
他突然是笑了，声音似是嘲讽，又似是欢快。
眉眼间甚至还带着几许稚嫩的少年自地面上坐起，他踉跄着走了几步，却在到达水流旁边的时候直接跪坐在地上。他看着自己的倒影，看着在浮光生物的光彩下无从遁形的蛟龙，慢慢的，那张脸上浮现了一抹冷笑。
“你们该恨我，又不该恨我，可惜再怎么恨，你们都杀不了我。”
就仿佛是觉得可悲一般，他微微摇了摇头，随即一手按着心脏的位置自地面上站起。他面上浮现了一丝痛苦，然而随后，那丝真实流露出的神情便被笑容所掩盖，他踉跄着前行，有风自山东的另一端吹拂而来，撩起他的鬓发，掠过他的耳廓。
“没事，恨吧……这世上恨我的存在那么多，又何必在乎你们这些伤不了我的废物？”
苍白唇瓣轻动吐露出满是讽刺的言语，尾音却飘渺的消失在了水声与风声里，封离稍稍抬起了双眸，暗金色的眼睛里没有光，只有深渊如旧。
你冷吗？
就彷若记忆在刻意和他做对，本是不该浮现的回忆再此刻重新浮现在了脑海中，而封离的神情却没一丝一毫的变化。他的嘴角微是上扬着，步伐缓慢而坚定，然而稍稍垂下眼眸的时候，却是微不可察的低低呢喃。
“很冷啊，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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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
短促的音节自封离的唇齿间吐出，虚弱到了极致，就仿若是翻涌大海中微不足道的一枚泡沫。
他微微蜷缩起自己的身体，即使是身边有着最为炙热的温暖，却也不能令他身体的颤抖缓解上一分一毫。那洁白如玉、骨节分明的修长十指死死抠挖着他身下的泥土，锋锐的土石边缘划伤了他的指节，留下鲜血淋漓的伤口。
封离似乎能感觉到自己在喘息，但是他又觉得可能他的呼吸依然停止，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而脑海中留存的全是他那些穷极一声也不可能遗忘了的记忆。
而记忆有的时候是宛若蜜糖般甜蜜的夺命毒，是藏在柔和拥抱里的怀中刀，更是通往囚禁着作茧自缚之人的一座桥。他所在的地方看不到救赎，所有的温柔终是会被洋洋洒洒飞溅满地的大片血红所吞噬，而那些血红也将吞噬他，裹挟他坠入无垠暗渊。
于是他坠落下去了，无数声音在他耳边或是头顶喧嚣着，有些是嘲笑有些是讽刺有些是怒吼还有一些是直白到冰冷的言论，那本来早就干涩的眼角在此刻逐渐的湿润，他恨不得伸手去捂住自己的双耳，却连抬起手臂的力量都没有。
而这一切最后成了真，瞧瞧这个孑然独行者，终究成了孤家寡人。
他就仿佛是自虐一般的回忆，自虐一般感受着那些绝望，极致的痛苦在此刻似乎都得到了缓解，封离半睁开了眼眸，瞳孔毫无聚焦，一片无机质的暗金中残存的仅是憎恨。
但是连他却都不清楚究竟为何而憎恨？昔日之果，不过皆因他势不如人，更力不如人。
“师兄，看着我。”
恍惚之间，封离却听到了一个有些陌生，却又有些熟悉的声音。
那是谁？
一个身影在封离的脑海中被逐渐勾画，首先是那双总是闪耀着温柔光辉的眼，那双眼他应该是再熟悉不过的，却又有所不同，轮廓要凌厉一些，而眼神要清澈一些。接着是那尚且稚嫩的脸，分明是算不上英俊的面容，却让他难免不去信任，不会想要退缩与抗拒。
那个人，应该是信任他的，应该也是他可以信任的。
封离不断的思考那究竟是谁，是谁让他留在了天斗帝国蹉跎了本就所剩无几的时光，是谁让他尚且觉得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又是谁让他本就在关心之余却还忍不住去算计，在算计之余却还忍不住去保护？
……应该，是唐三吧？
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对他一无所知，却仍旧愿意对他交付信任，甚至用命守护他的人。
于是那本来在喧嚣之中显得微不足道的声音渐渐明显了，封离他不想躲，更不愿充耳不闻。
就仿若是在黑暗与血色的边界线骤然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明光，他的喉咙间似乎迸发出了几近嘶哑的哀泣音节，双眸勉强聚焦，却不过看到了个朦胧的影像。那深陷入混沌的灵魂在此刻摆脱重重茧锁向上伸出了自己的手，然而却不知道，是否所触及的仍旧是虚无。
若是那仅有的一丝光也堕入了黑暗，或许他所触及的就当真是虚无了。
他畏，他惧，他在此刻意识到，他想活下去。
“……小……三。”
封离缓慢的吐出了这个呼唤，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却在此刻稍稍停住了，因为有人将他紧抱在怀中，用属于人类的体温去温暖他的身体。他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入他的口中，熟悉的腥咸让他身体一僵，随后便是挣扎着，想要将这些东西吐出去。
那是鲜血。
但是他的动作却被人止住了，有人死死的卡住他的下颌，而抱着他的人更是用力将他束缚在怀中，不允许他有一丝一毫的违抗。
“喝下去吧，师兄。”耳畔的那个声音带着刻骨的温柔：“你会没事的。”
他说，你会没事的。
封离无神的双眸缓缓闭上，随后喉结微抖，将一口鲜血咽下。
在五年前的猎魂森林中，魔刀螳螂挥舞双镰耀武扬威，尚且年幼的唐三抬头看着抱着自己的少年的侧脸，轻声说：师兄，我信你。
而在五年之后，封离于绝境中面对那个温暖的怀抱，没有犹豫的选择拥抱住了唐三。哪怕是双眸紧阖，他仍旧听从唐三的话语，将口中的鲜血尽数吞咽。
兴许只是因为，在他潜意识里，唐三是唯一不会害他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回忆若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