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刀剑]审神者和他的小木屋》无繇可医

9、九、温柔的眼泪（二）

　　倚着门框安静坐着，明月夜难得望着远方怔怔出神，怀里的两柄刀也没有丝毫动静，像彻底陷入沉寂，一如他们最初从遗迹中被发掘出时那样。

　　日光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得，融入门窗细而斜的影子里。潋滟水波不知从何时起自台阶悄然攀上，蔓延，直至充斥了整个房间。

　　波光明灭，鱼影横斜，清灵水声若檐下微雨，淅淅沥沥，滴滴答答。

　　明月夜的面容笼罩在明暗不定的波纹中。

　　这一变故让他回神，环顾一圈却并未发现能够折射出如此情景的水泽或湖泊。眉尖轻蹙，他不解地思忖片刻，突然想到什么，运转灵力聚于双目，浅浅的金色在眸底漾开，披上金辉的世界中突然多出了些东西。

　　比如坐在屋檐上唱着无声，或者说自己听不到的曲调的小人儿，再比如院子里那一处碎石砌边的圆形水池，房中的光影就是由将近落日时的夕阳洒在水面上漾开的。

　　妖怪吗？是个有趣的世界。

　　这般想着，明月夜却闭上眼，久久不愿再睁开。

　　他来自华夏，一个拥有无数传说的国度，所谓妖怪不过是其中最常见最普通也最不可或缺的一员，即便日本的妖怪与他的家乡有诸多不同，本质却相差无几，皆是天地孕育的生灵。

　　从前他忙于战斗和修炼，不管杂事，但偶尔也会听其他审神者闲聊，他们便曾提起过在某某合战场中发现了妖怪或是其他特别的生灵的消息，只是他当时没有在意，现在想想，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有历史修正主义者，有德鲁伊后裔，若是没有妖怪，怎么说得过去？

　　如此一想，明月夜自然能泰然处之。

　　田沼要端着煮好的饭菜走进房间时，就见明月夜靠在门上，双眸微阖，仿佛睡着了一般，不禁愣了一下。

　　“那个……”他讷讷开口，不知该不该打扰他的休息。

　　他刚出声，明月夜便睁了眼。其实他一来明月夜就察觉了，甚至可以说是听着他的脚步声等他走到房中的。

　　定定看着身前相貌清秀略显局促的少年，以及他尽力掩饰但仍旧露了痕迹的忧虑，明月夜下颚微扬：“坐。”

　　语调淡然平和，却颇有威严。

　　田沼要下意识听从他的话坐下，双手捧着餐盒。

　　“你看得见吗？”明月夜抬手指了指四方。

　　虽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但田沼要还是点了点头。

　　“那上面那位呢？”明月夜又指向头顶房梁处仍在唱歌的小人。

　　田沼要顺他所指方向看去，眼中映出的只有房梁，于是茫然摇头。

　　“外面的水池。”明月夜懒得指了，双手环抱着两把刀淡声又问。

　　这回田沼要无法淡定了，他坐正身体急急地问：“明月夜先生，您……能看到妖怪？”

　　“如果我愿意，就能看到。”明月夜淡漠却仿佛能够洞察人心的视线轻轻落在少年焦急的脸庞上，沿轮廓上移，他在少年眼中最深处看到一缕希冀的光。

　　这个少年，在希冀世界最特殊的一面。

　　田沼要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意思是他本身并不能看见妖怪，却可以通过其他手段去“看”，这对此时的他而言无疑是不错的消息。

　　“请问您是除妖师吗？您有办法看到妖怪，那您有办法对付妖怪吗？”田沼要一反平时的平和淡泊，有些激动地问，手指不自觉攥紧食盒边缘，用力得指节泛白。

　　明月夜所修炼出的灵力，既能修复治愈伤痛，也能转化为霸道无比的攻击力。只要是天地生养，自然孕育的生物，他都能使用这两方面的能力，妖怪当然不例外。

　　“我不是除妖师。”明月夜收回目光，歪头倚回门上，在他霎时黯淡下来的眼神中慢吞吞道：“但我可以对付妖怪。”

　　田沼要的眼睛猛然亮起。

　　“说说，怎么回事？”明月夜又道。

　　深深吸了口气，田沼要压抑着马上和盘托出的冲动，慢慢将食盒推到他手边，轻声道：“请您先吃饭，您边吃我边跟您说。”

　　明月夜瞥了眼因自己要求而素到极致偏偏摆放得极为精致的饭菜，吃惯了歌仙兼定做的中式菜色的他不是很有胃口，却也没有浪费少年的心意，拿起竹筷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见他开始吃饭，田沼要的心才变得安定，调整了语速和音量，不疾不徐地道：“我有一个朋友，他也能看到妖怪，而且因为一件物品，时常被妖怪缠上。虽然大部分妖怪对他是友善的，他们之间也有着共同的美好的回忆。但还有一部分觊觎他体内强大的灵力想要吃掉他……”

　　“弱肉强食，是妖怪的逻辑没错。”明月夜云淡风轻地打断他未尽之语，“不必同我说你那好友的事了，直接告诉我，他遇到了什么麻烦，麻烦到需要你请我这个不知根底的人帮忙。”

　　他素来喜欢干净利落，对己对人皆是如此。

　　田沼要一怔，仿佛从他的神色中明白了什么，默然片刻才接着说：“不久前，他为了帮助自己的朋友，被一个十分强大的妖怪缠上，或者说他其实是被连累了。”

　　“有多强？”明月夜挑起一根青菜送入口中。

　　“的场家族家主是除妖师中赫赫有名的强者，他联合我的朋友及他帮助的那位同为除妖师的朋友一起出手，对上那妖怪也没有还手之力。”田沼要用了最浅显的表达方式，“他们说，那只妖怪是鬼王酒吞童子。”

　　明月夜并不知道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也不清楚他所谓的强大建立于哪种标准。所以听到他的描述只是淡淡点头：“他们现在在哪里？”

　　田沼要微微瞪大眼眸，连忙说：“明月夜先生不用着急，我的朋友现在暂时是安全的，那妖怪与他有约定，现在时间还没到。而且，您身上还有伤，还是等伤势痊愈了再说吧。”

　　“伤？”明月夜唇角勾起极浅的弧度，像水面漾起的涟漪，很快消散。拉起衣服下摆，他指着腰侧淡淡的疤痕道：“已经好了。”

　　田沼要目瞪口呆。明明昨天看还是结痂状态，今天怎么就成疤了？而且痕迹这么浅，兴许再过几天就会完全消失，这种恢复速度也太惊人了吧？

　　原本田沼要也只是抱着多一位盟友多一分胜算的想法请明月夜出手帮助，但此时看到他的伤口愈合速度后，他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找了个了不得的盟友。

　　不等他说话，明月夜又道：“既然他们与那妖怪有约定，那就趁这段时间带我见见他们，了解一下情况吧。”

　　田沼要忙不迭点头，这也是他的打算。

　　正事说完，两人都不再开口。田沼要静静注视着明月夜吃饭只觉得从得知夏目遇险消息起便始终悬在半空的心放了下来。

　　慢条斯理地吃着饭，明月夜不时抬头看他一眼，直到将最后一口饭送入口中，冷不丁问道：“你想看到妖怪吗？”

　　田沼要手一抖，险些抖掉刚刚拿起的水杯。

　　他愣愣抬头望向明月夜安静温和的眼眸，其中涌动的波光柔软淡静，带着令人心安的感觉，仿佛能够包容天地万物，不知怎的，竟就这么轻易地敲碎了他的心防。

　　“我……”他声音有点哽咽，双手抓紧水杯，温热的水流敲击着杯壁，溅出几滴落在他手背上，并不烫，却让他浑身都颤抖起来。

　　想看到妖怪吗？他不知道。

　　从前是不想的吧。因为能够模糊感知到妖怪的存在，田沼要经常被妖气影响，小时候更是三天两头便因此生病，到现在仍然如此。为此，他从小到大几乎一个朋友也没有，所以对于妖怪，他一度厌烦不已。

　　可是遇到夏目后，他的想法改变了。他开始希望自己能够看见妖怪，或者说，看到夏目眼中的世界，只因为他想帮夏目，想与他同患难，陪伴他、保护他，让他不再孤单。因为……夏目是他朋友。

　　然而世事并不如人意，他曾对妖怪避之唯恐不及，却怎么都无法摆脱他们。如今他愿意，甚至主动去接触他们，他们却又在未知的力量下离他越来越远，也让他离夏目越来越远。

　　有时候仔细想想，夏目可能根本不需要他自作多情的帮助吧？夏目有猫咪老师，有名取先生，有许多妖怪朋友，每一个都比他强大，值得托付信任。而他呢？他是那么弱小，那么平凡，毫不起眼。

　　因为这件事，来到八原后，他看似多了好多朋友，多轨、西村、北本，却好像更孤单了。

　　田沼要絮絮叨叨地说着，语序混乱不成句，有时急促，有时缓慢，不清楚的表述却清楚地暴露了他激荡的心绪。明月夜安安静静地倾听，平静的眸光始终凝在他脸上，像安慰，像鼓励，无形中为他疲惫的心灵注入了温柔的力量。

　　不知说了多久，房间里闪烁的波光被星辉取代，最后一缕夕阳余晖也被归鸟衔着一同消失于天际。田沼要终于说完了，整个人脱力似的倚到门上，脑袋空白一片，仿佛通过刚才的诉说将所有的东西都倾倒了出去。

　　明月夜垂下眼帘，轻轻抚摸着怀里的刀剑。

　　田沼要的心情，他能够体会一点点，而这一点点，是三日月宗近和歌仙兼定给他的。

　　渴望守护与被守护；渴望留在某一个人身边哪怕什么都不做；渴望成为特殊的人，又碍于无法改变的平凡……

　　这些，通通都可以归结于喜欢吧？

　　“你想……看到妖怪吗？”听完他的倾诉，明月夜再度问道，这一次，他问得很认真。

　　田沼要直直望着前方的瞳仁稍稍转动一点，扯开唇角笑得像哭一样：“……想。”

　　不管怎样，他都想看看夏目眼中的世界。也许那样更能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与应该在的位置。

　　明月夜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右手虚虚覆在他眼眸上方，掌心凝聚出一团柔和的光芒，丝丝缕缕融入他的瞳孔。他忍不住闭上眼，只觉得眼睛一会儿凉一会儿热，一股触感像水流般奇异的力量游离于眼瞳之中。

　　过了片刻，明月夜收回手，淡声道：“好了。”

　　田沼要闻言，下意识掀开紧闭的眼帘。似有凉风拂过，他的视野变得明亮而宽阔，从前再寻常不过的景致此刻也染上了别样色彩。一株草、一朵花、一颗碎石子……色泽鲜丽，生机勃勃，宛如真有生命。

　　他惊讶地瞪大眼眸。

　　房梁上穿着绿色裙子，正无声歌唱的小人儿；院子里他想象了许久会是什么样的水池；在草丛中跳来跳去的小精灵……

　　这就是夏目眼中的世界吗？又或者，这本该是自己眼中的世界，剥离了所有的黑暗与丑陋，美好得让他难以置信。

　　明月夜看着他的反应，长睫闪动，眼底折映出细碎的光芒。蓦地，他感应到离寺庙不远的地方出现了一股不详的气息，淡然对田沼要道：“树林里出事了。”

　　“什么？”田沼要不解地顺口接上，目光仍然没有从面前的奇异世界中收回。

　　“有人在被……应该是妖怪追赶。”明月夜稍微用心地去感知，不紧不慢说道：“还有很多气息强弱不一的妖怪向他包围过去。”

　　沉浸于更加鲜活多彩世界的田沼要猛然回头，面上露出了惊惧焦急之色。

　　被妖怪追赶，还是很多……他所认识的人中，只有夏目有这种待遇。

　　“明月夜先生……”他急忙起身，想要说什么，却被明月夜挥袖止住了。

　　明月夜纤长食指轻轻点于田沼要额心，一抹银辉透过肌肤接触之地汇入他体内。继而手诀快速变化，源源不断的灵力化为丝线交织勾勒成一个玄奥符文，将他完全笼罩其中，隔绝了外界污浊之气对他的影响。

　　“去吧。”明月夜说，做完这一切，他有点疲倦地倚回原处，“去做你想做的事。”

　　田沼要怔怔眨了眨眼，摸摸眉心，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

　　奔跑在夜间的树林，夏目气喘吁吁地回头看了眼身后紧追不舍的妖怪，一如既往的狼狈。

　　他不过是出门帮塔子阿姨买点东西，就遇上被友人帐引来的妖怪，无奈下只得先逃跑，却慌不择路地跑进了树林。夜晚的树林有多危险，只看阴影中不断，冒头的眼里直泛凶光的妖怪就知道了。但他不能回头，因为身后更危险！

　　心中暗暗叫苦，夏目的速度却丝毫没有慢下。他现在只能走一步是一步，如果出门时间太久，猫咪老师一定会发现不对出来找他，到时候就能得救了。但前提是，他要撑到猫咪老师过来。

　　抹了把汗水，夏目一边跑一边胡乱挥手挡开其他扑过来的妖怪。跑着跑着，他突然觉得不对劲，这路线怎么那么熟悉？好像是通向田沼家的路？

　　不行！田沼的父亲出去工作了，这几天他都是独自在家，自己不能把妖怪引过去！

　　夏目脸色煞白，当即就要改变方向。但他本就跑得很累了，速度也在慢慢下降，现在猛地一改变方向，疲惫的脚步不自觉扭了一下，又被一只妖怪缠住脚踝，整个人直直地摔了出去，重重跌在草丛中，剧痛令他短暂失声，眼前也随之一黑。

　　见他倒下，无论是追他良久的妖怪还是其余想趁火打劫的小妖怪都兴奋地扑了上来，眼看就要把他埋住。这时，一束温暖的橘色灯光从不远处射了过来。

　　那灯光中蕴藏着平和而圣洁的气息，照在夏目身上时暂时不退了向他袭去的妖怪。他正怔愣着，便听到一声极熟悉的呼唤——

　　“夏目？”

　　夏目愕然抬头，就见提着一只古色古香的灯笼的田沼要站在不远处，有些呆愣地看着这边，那双他再熟悉不过的黑眸中好似流转过浅浅的金芒。

　　田沼？他怎么在这里？

　　夏目这样想，也想问出口，却见一只通体绿色的小妖怪张开有一口锋利牙齿的嘴巴冲田沼要狠狠咬去。他想也不想地大喊一声“小心”，而后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撑起身体扑上前，将田沼要压在身下，想为他挡去这次危险。

　　被夏目牢牢护在身下的田沼要愣了愣，下意识抬手，一抹银白色微光自他指尖溢出，在半空宛若萤火沉浮，又于瞬息间炸裂成磅礴浓烈的光线，光线所及之处，无数妖怪，无论是好是坏，皆被弹出树林。

　　夏目被强光灼刺得不由自主地合上双眸，抱着田沼要的手臂却用力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