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象限》谷肆

89、第八十九章

　　“虚无之海？你是说莫兰七号星系边上的虫洞？”路过的摸着下巴说，“我以前的确听说过这传闻，而且还真找到那里去过。”

　　一枪爆你皱着眉说：“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那也不是DELTA公式书上有的地图。”路过的解释，“不过这和代雅星情况不大一样。虫洞自DELTA上线伊始就一直在那儿，一开始还有人猜是系统漏洞，可DELTA官方从未修复过，那虫洞好端端地在那待了有十年，‘虚无之海’这个名字也是玩家自己起的。千秋老说的没错，这些年我当真试着闯过几次虫洞，从未成功过。或许那的确是非接入玩家进不去的地方。”

　　一枪爆你仍然一脸莫名：“那玩意和现在有什么关系？”

　　“我怀疑那地方能彻底消灭黑泥怪。”路过的两眼放光地盯着外面基本恢复了最初体型的黯，“那虫洞极有可能充当了一个数据过滤器，只存在于DELTA里的数据在进入时就会被删除。非接入玩家的数据本身只存在于DELTA里，所以当然一过去就是个死，黑泥再怎么厉害也就是DELTA里的一段代码，肯定也逃不脱过滤器制裁。我已经验证过，黯的目标就是我和我手里的琉璃晶体，只要我带着水晶穿过虫洞，它也一定会跟着我过去……”

　　一枪爆你打断道：“这事情没这么简单对不对？过滤器，虫洞，真当是郊游一样想闯就闯？”

　　路过的虚虚地瞥了一枪爆你一眼：“是有那么点危险。”

　　泰尔人瞪了他一会，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了他：“所以，你下面别说什么逼我走的话。你听好，我不会在同一个地方上当两次，你尽管收好你那些言不由衷的小花招，就算你要在这说什么你从来都觉得我是个人渣大傻叉，我也不会再放你一个人走。”

　　路过的愣了下，嘴角笑容一点点地变大。

　　这家伙还真有本事，从来没见过有人一脸严肃把甜言蜜语说成绑票威胁的口气，偏偏他的脑子早就长出了自动过滤功能，只听见了对方“我想陪你”的核心思想，又不争气地激起了好一阵心潮澎湃。

　　甩不掉的，他心想，自己招来惹来的，以后都别想甩掉了。

　　这人的脾气是一撩就爆炸，心志却比常人都要坚韧一些。说难听话只会让对方走开一次，绝不可能再成功第二次。以这家伙不达目的决不放弃的精神，他今天要是不答应，剁了这条胳膊都别想独自上路。

　　“那就走吧，”他拉起一枪爆你的手，让那修长的手指对准自己的太阳穴，“一枪爆你先生，假如黑泥快要吞了我，我还需要你给我一枪让我解脱。”

　　一枪爆你看着他，一点不像开玩笑地说：“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在别的任何人或者怪物手里。”

　　这听着似乎对取他小命的提案还挺兴味盎然的，路过的忍不住摸了下冒着凉气的后颈。

　　一枪爆你又煞有介事地说：“同样的，能杀死我的，也只有你。”

　　路过的笑了。

　　他扭头对千秋老说：“更改航向，去虚无之海。”

　　一如路过的预料的那般，他们的船一开，黑泥便紧紧追了上来。

　　“你没跟我说这里有这么一大片尘埃云，”莫兰七号星系之外，一结束超光速飞行，一枪爆你看着跟前那片密集的天体碎片呆了呆，“别告诉我，你就想开着这么一艘船穿过这里？”

　　这语气，一如既往地充满嫌弃，注定会让远在代雅星的老猫暴跳如雷。

　　“我当年是开着毛线球号进去的。”路过的让千秋老让了位置，自己坐上大毛团号的驾驶椅，“来吧，坐稳了。”

　　一听“坐稳”两个字，一枪爆你想起了游戏里初遇那天差点给甩出心脏病的逃命经历，当场连横都横不起来了，立刻抓紧了控制台的边沿。

　　事实证明，亲自坐上过山车的体验和看着别人玩过山车还是两码事。

　　一连串的急转弯和一秒刹车让泰尔人的脸色比设定里的看着还要白了一个色号，这颠得连他开口说出来的话都抖出了节奏：“你记得提醒我，以后千万别让你开车。”

　　路过的一边继续玩着极速飞车，一边扭头冲他露齿一笑：“放心，我没驾驶证。”

　　这话好像根本没能让泰尔人觉得哪怕有一丁点的放心。

　　前有大量的星体碎片阻挡着去路，后面的黑泥也不消停。大约是发觉了路过的他们的航向，黑泥感应到了某种危机，一改之前的安静，再度开始了疯狂攻击。

　　给那黑泥触手重重一击，大毛团号尾部出现损伤，险些一头撞上跟前的星体碎片。

　　“我来让他滚远些。”泰尔人强忍着恶心转身抓住了光炮瞄准器，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朝黑泥开起了炮。

　　火花一朵朵地在星云中炸开，在他们身后点燃了一路，他们飞船后面就像拖了一整条燃烧着的长尾一般，阻挡着黑泥过于靠近。

　　“干得漂亮！”路过的头也不回地朝泰尔人比了个拇指。

　　他早就从主屏幕上看了出来，泰尔人看似乱打一气，实际上是在最短的时间内炸出了一面墙，那些爆炸的星体碎片就跟往黑泥嘴里塞的石头一般，除非黯将它们都消化了，否则别想再咬到大毛团号的一片衣角。

　　只可惜好景不长，黑泥也学乖了，居然没傻傻地一口一口吞掉这些障碍物，而是飞快分解为了成千上万缕，从燃烧着的星体碎片里钻了过来，缠向前方疾飞的船。

　　船体剧烈一震，光炮发射器上溅出了火星。

　　“系统警告，系统警告，引擎受创，船体稳定性不足百分之七十……”

　　尖锐的红色警报声中，一枪爆你仍然牢牢地抓着起火了的瞄准架和发射器，嗖嗖几枚鱼//雷，在扑过来的黑泥身上开了好几个洞。

　　然而这收效甚微，那些细长的黑泥触手依旧攀上了大毛团号，只一下，就攻击轻松地摧毁了飞船的炮筒。

　　瞄准架同时炸成了碎片，一枪爆你跟着撞飞了半米，脸颊和肩膀都多出了好些伤痕。

　　“它们好像在往引擎方向去，应该是想把我们留在这里。”路过的观察了下黑泥的下一步动向，思忖片刻后叫了一声，“我可以试着从船里黑掉系统，改成自动驾驶，这样的话除非它要毁了这艘船，否则都没法让我们留下。千秋老！”

　　他把手里的方向杆往NPC手里一塞。

　　黑泥又开始了下一波攻击，船体稳定性下降到了百分之五十。

　　路过的争分夺秒地在控制台面前输着指令，一回头，就见一枪爆你扑了过来。

　　又是一波爆炸。

　　火光在路过的头顶炸开，他看着船舱的碎片扑簌簌地落在完好的控制面板上，一起掉下来的还有好几滴紫红色的血。

　　他抬起头，看见一枪爆你一手撑着塌了一半的舱壁，一只手撑在他身侧的控制台上。

　　“你继续。”满脸是血的泰尔人轻描淡写地扔下一句话。

　　路过的看着那双盯着自己的银色眼睛，心头蓦地一颤。

　　是什么时候，这人沐浴在血与火里，能表现得这般平静了？

　　就好像只要看着他，就什么都可以豁出去不管不顾了一样。

　　他一遍遍地在心底默念着，这是在游戏里，泰尔人纵使受了伤，也不会感到疼痛，只要能控制下血线就好……可当他逼着自己回过头去的时候，他的双手还是抖得厉害。

　　“系统警告，船体稳定性不足百分之四十……”

　　“百分之三十……”

　　“百分之二十五……”

　　就跟倒计时一样，爆炸的间隔已越来越短，路过的十指如飞，终于输入了最后一行代码。

　　完成了！

　　黑泥的所有进攻都成了无谓的抗争，除非它能豁出去将这船里的人连同他手中的琉璃晶体一口吞没，它都不可能更改自己会随着船一道驶入虫洞的事实。

　　路过的松了口气，转身去看一枪爆你，却见泰尔人已经一动不动。

　　半身浴血，千疮百孔，那人还坚持用血肉之躯为路过的撑着一方安全的天地，只是到现在，那双望着人类的银色眼珠已连最轻微的颤动都消失了。

　　路过的抬起手，第一次用自己的手掌，触摸了下这张游戏里看了千百次、此时沾满了血污的脸。

　　“你真好看。”他小声说，“永远、永远，在我心里最好看。”

　　一枪爆你的睫毛小幅度地抖动了一下。

　　路过的笑了一声。

　　他记了起来，要是一枪爆你真的死了，泰尔人的身体会在游戏里消失才对。眼前的情况，根本就是泰尔人强撑着在昏迷线左右挣扎，脑机接入信号时有时无而已。

　　他听见千秋老喊了一声。

　　“虚无之海，”他扭过头，看见了主屏幕上出现的虫洞信号，“我们到了。”

　　飞船将接收到的信号可视化之后，那神秘的虫洞就成了一个发着蓝色荧光的洞口，在太空里静静地旋转收缩，如同漆黑海面上的一个漩涡。

　　大毛团号已脱离了地形险恶的尘埃星云，正笔直地朝着那漩涡疾飞而去。

　　“你真的可以清除这些本来不该存在于DELTA里的代码么？”路过的掏出了那枚惹了太多麻烦的水晶，对上不远处的那段幽蓝的光。

　　“琉璃晶体”也好，黯也罢，只要一进入虚无之海，理论上都将不复存在。

　　“肯定会的。”年迈的NPC从驾驶台前转过头来，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个欣慰的微笑，“孩子，带着这枚水晶进去吧，虚无之海将会回应你的渴望，带你去见你最想见的人。”

　　路过的还没有所反应，本该快要昏迷的人先有了动静。

　　“不准去。”一枪爆你忽然说。

　　他明显还没有摆脱系统的限制，这三个字咬字不算清晰，不知他是花了多大力气才说了出来。

　　“为什么这么说？”千秋老拧了拧眉，松开了形同摆设的方向杆，往两人的方向走了一步，“让DELTA摆脱噩梦，这不是你们一直最想做的事么？看呐，这就是曙光，只要再过两分钟，你们就将驶向黎明！”

　　船舱里突然砰一声响。

　　一道光束从一枪爆你手边飞了出去，穿过千秋老的胸膛，击碎了大毛团号的主屏幕。

　　那团充满希望的幽蓝色的光就这样消失了。

　　矮个子老人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的大洞，一点事都没有，就是皱了下眉，对一枪爆你说：“你呀，你真的太不乖了。”

　　“我最不可能做的事，就是让你如愿，”一枪爆你举着枪，死死地盯着千秋老，“伪装成游戏里的NPC，你就这点追求了么？”

　　千秋老问：“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就是刚刚。你学NPC学得很努力，但你忘了，NPC的表情都是系统设定的，没有人……没有人会像你刚才那样笑。”一枪爆你冷笑着说，“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赢定了？”

　　千秋老摸了把自己的脸。

　　他似乎真如一枪爆你所言那样，放弃了伪装，一举手一投足都比一般NPC灵活了许多，看着就像一个非接入玩家秒用了连机设备。

　　“我倒忘了，你这孩子到底还是挺聪明的。”他歪着脑袋笑了笑，“不过你还有一句话说得很对，那就是，我真的赢定了。”

　　“无论如何，只要不变成碎片，这船就会驶向虚无之海。”路过的默默地接口道，“黯也已经不动了。操控它的人，本来就是你吧？你的目的从来都是利用它来诱导我，你知道我想救DELTA，而一旦知道了黯想要的是琉璃晶体，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带着这水晶远离它。于是你花了一点力气接近猫哥，骗得他的信任，开着大毛团号来找我。虚无之海的存在也是你告诉老猫的吧？你知道老猫会告诉我。即便他没说，或者我到最后都没想起来还能这样甩掉黯，你也会适时地提醒我……对不对？”

　　千秋老半真不假地鼓了鼓掌：“果然，你也是个聪明孩子，而且乖得很，很多暗示只要一给，你就马上就会照着我设计的去做。”

　　“你费尽心机，就是为了让我拿着琉璃晶体进虚无之海，这究竟是为什么呢？”路过的稍加思索，“见我最想见的人……难道说，你真正的目的居然是……”

　　他的双眼蓦地睁大，怔怔地望向一片漆黑的屏幕，和屏幕之外那越来越近的虫洞。

　　“是的，你猜对了。”千秋老同样扭头望着屏幕，他一步步地走向发着呆的路过的，语气犹如劝诱亚当夏娃吃下苹果的毒蛇，“难道你不想去见他么？十年了，孩子，我看着你在DELTA里兜兜转转，寻寻觅觅，我知道你和我一样，我们都想寻找同一个影子……现在你有机会了，带我进去，孩子，我们一起去见那个人……”

　　泰尔人用一声低吼打断了他梦呓般的话语：“然后呢？然后实现你们那个邪恶计划？做你的千秋大梦去吧！”

　　干瘪的白发老头收回了带着痴意的凝望，冰冷地看向一枪爆你：“你真是和你妈妈一样，像一块又臭又硬又无趣的铁疙瘩。”

　　他说着挥了挥手，船舱外又传来了撞击声，应该是黯又开始活动。他看着泰尔人，就像看一堆马上就会被碾碎的太空垃圾一般，嘴角又浮起了那丝胜利在望的笑容。

　　谁也没想到，下一刻，他就被抓住了。

　　那个本来就在昏迷线上徘徊的泰尔人，不知怎的突破了脑机接入的桎梏，催动了自己血肉模糊的胳膊，像一具死不瞑目的僵尸一般，闪电般扣住了他的肩膀。

　　那一瞬间，黯刚好击碎了早就布满裂痕的舱壁，气流涌出的同时，他和一枪爆你一道跌出了船舱。

　　在抓着千秋老飘进太空的刹那，泰尔人与同样站立不稳的路过的擦肩而过。

　　“别去。”那一声低语，耗尽了他最后一丁点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