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雨》景潜

3、第三章

　　周四下午的自习课上，月考卷子发了下来。
　　常家昱看了一眼，将其扔进了桌兜，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
　　白松看完自己惨不忍睹的成绩之后转过头，看到常家昱垮下的眉眼，以为他跟自己一样考砸了，安慰他也安慰自己：“我也没考好，回去得挨我爸的训，只能下次继续努力了。”
　　常家昱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什么叫‘你也没考好’？”
　　“你成绩怎么样？”
　　“跟上次差不多，不过这次题难，估计还能前进几名。”
　　白松也有点摸不着头脑：“那你看了卷子后一副谁欠了你八百万块钱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也砸了。”
　　“没砸，”常家昱叹了口气，“我在为另一件事发愁呢。”

　　让常家昱发愁的事情就是常家和严家的聚餐，到时候他肯定不能缺席，但是严钧八成也是要到场的，想到两个人要再次见面，他就觉得头皮发麻。
　　如果让时间倒回到一周前，他保证不会跟着那帮损友去酒吧。
　　强吻的对象是该叫叔叔的亲属，这什么奇葩事都让他撞上了，常家昱哀哀地想道，脸上全没了以往的活泼气。

　　白松之前就已经知晓了那件事，此时只能低声安慰道：“你别怂，别想太多，到时候吃吃喝喝，一两个小时过得很快的。”
　　常家昱垂着眼，片刻后眼睛一亮，直起身看着白松，后者被他盯得有些发憷：“干嘛这么看着我？”
　　常家昱看他一副良家少妇要被侵犯的样子，不满地翻了个白眼：“你紧张什么？我就是想找你跟我一起去吃饭。”
　　“啊？不了吧，”白松放下手，“你家的人除了你爸妈我都不认识，去了多尴尬。”
　　“尴尬啥？免费请你吃大餐，你想吃啥我提前点好，麻辣小龙虾？酸辣肚丝？鸡鸭鱼肉哪一样都行！”
　　白松一脸严肃地斟酌了五秒钟，然后咽了咽口水，向美食屈服：“行，我跟你去，吃啥都行。”
　　常家昱立刻精神了：“那就这么定了。”

　　放学之后，两个人背着书包一起出了校门，常镇丰开着车等在了校门口。
　　常家昱将白松带到车边，说：“爸，我想带我同学一起吃顿饭。”
　　常镇丰知道白松，这孩子经常来家里玩，很讲礼貌。
　　他笑了笑说：“行，快上车吧。”
　　“得嘞！”
　　常家昱如蒙大赦，两手举高欢呼了一声，然后打开车门钻了进去，白松也跟快坐到了他的身边，车子朝饭店驶去。

　　两家老人来得晚，常家昱挨个儿叫了一遍，看到严钧的时候绷紧了嗓子叫了声：“叔叔好。”
　　严钧原本微垂着头，听到他这么叫之后便看了过来，常家昱哪敢跟他对视，连忙低下头坐下，用抖腿排解紧张。

　　近十个人依次落座，一个大圆桌，常家昱的位置和严钧相对。
　　两家人寒暄了一阵，菜陆陆续续地端了上来，常家昱和白松一起埋头吃饭，随便聊点正常向的话题，时间过得比想象中要快。
　　临到快吃完的时候，严家老太太搓了搓手，看着常镇丰道：“你和小静什么时候要孩子啊？”
　　常家昱的手微微一顿，还是将勺子里的热汤放进了口中。

　　常镇丰呵呵笑了两声：“小静前两天刚好怀孕了，这不，正准备跟你们说呢。”
　　“怀孕了？”严家老太太或许是太兴奋了，声音突然抬高，还破了音，然后笑意盈盈地说，“那是好事啊，那镇丰平时要多关心点了，多去医院检查……”

　　包间里明明是开着空调的，但是常家昱却觉得心里一股燥热，口中的食物瞬间失去了吸引人的特质，他味同嚼蜡吞咽下去，面无表情地拿起手边的橙汁喝了一口。
　　那橙汁是凉的，凉意一直顺着喉管落入腹中，却没办法消除掉心头的那股子烦躁。

　　他当然知道常镇丰年纪还不算大，严静也才三十五岁，现在开放了二胎政策，要第二个孩子再正常不过了，同学间也有预约了弟弟妹妹的。
　　他的烦躁来得不恰当，但是也并非莫名其妙，重组家庭不比原生家庭自然而然地形成一个整体，没有血缘那条纽带，情感上的生分是必然的。他要迎接的也不是自己的亲生弟妹，那个孩子的身体里流着另外一个人的血液，而他也不再是常镇丰心中唯一重要的存在。

　　白松也在这时候接到了父母的电话，他嗯嗯啊啊地应了下来，挂了电话之后就跟常家昱说要走了，父母说晚了回去不安全。
　　常家昱站起身：“那我送你。”刚好也出去透透气，将胸口的郁闷全部赶走。

　　两个少年并肩站在饭店外，天色已经变成了暗沉的深蓝色，白松说：“那我走了。”
　　常家昱嗯了一声，朝他挥了挥手，目送着他坐上出租车离开。
　　饭店外是来来往往的路人，马路上是来来往往的车辆，常家昱的心里突然涌动起一股惆怅感，这股惆怅让他觉得自己立在这世间格外渺小，少年人大多时候都是意气风发，他本能地不太喜欢这种感觉，摇了摇头转身往回走。

　　走到包间外，手搭在门把上，他又不太想进去了。
　　里面的欢笑声传了出来，常家昱觉得自己显得有些多余，好像这顿饭缺了他，其他人照样能吃得开心，有他在，有些话却不是那么好说了。
　　他垂下手，转身顺着走廊往前走，尽头是个空旷的楼梯，他在那里下了几个台阶，默默地坐了一阵。

　　不经意间侧过头顺着楼梯扶手向下看，看到下一楼靠在墙壁上抽烟的严钧时，常家昱愣了一愣，他以为所有人都还在那个包间里谈笑风生。
　　严钧手里夹着一根烟，顺着有些逼仄的角度，常家昱看到他将那根烟放在嘴唇上吸了吸，像电影里那些男人一样，动作自然，一气呵成。
　　烟气从那削薄的嘴唇中缓缓吐出，然后渐渐在空气中翻滚变淡。严钧手中的那点猩红忽明忽暗，常家昱一直出神地看着，直至沉默中的男人突然抬起头看向自己。

　　那双漆黑的双目猛地望向自己，常家昱心中一跳，下意识地站起了身来。
　　严钧很快又低下头去，常家昱不知道他有没有看清自己，但仍然转身离开了楼梯处，回到了包间。
　　常镇丰见他回来，出声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常家昱打着哈哈：“肚子不舒服，去洗手间了。”
　　过了一阵，包间的门打开，严钧从外面走了进来，常家昱抬头看了一眼很快又垂下了脖颈。因为楼梯处的对望，他现在是没有一点悲风伤秋的感觉了。

　　一顿饭吃完，常镇丰喝得有点多。其他人都不敢让他开车，严家老太太说：“还是让小钧送镇丰他们回去好了。”
　　这是常家昱第二次坐上严钧的车，因为有其他人作陪，比第一次要自在一些。

　　车子停在了家门口，严静扶着常镇丰往回走，常家昱没有立即下车。
　　严钧在前面静静地点了根烟，也不催他，车内显得太安静了。
　　嘶拉一声，常家昱打开了书包链，从里面掏出了严钧上次借给自己的那把伞。
　　他前倾过身，将伞递到严钧手边，有些不大自在地道：“谢谢叔叔，伞还给你。”
　　严钧低沉地嗯了一声，抬手握住了伞柄。他的手掌宽大，跟伞一比就显得更大了，常家昱的手指碰到了他的手腕，像触电一样连忙缩了回去。
　　他将书包链重新拉好，扔到背上跳下了车，匆忙地撂下了一句“叔叔再见”就朝家门口跑去，背影跳跃极了。
　　跟上次一样，严钧在原地停了一阵，一根烟抽完，驱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