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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新阳的流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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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过后,兰屏送元牧出了席厅,又嘱咐婢女们送各位世家公子到各自准备的客房休息,萧公子和魏公子已经离了席,小椫却逮着东方钰和墨琮问个不停,要求东方钰和墨琮完整描述阿东出事当天的细节,兰蕙等在一边,听东方钰和墨琮绘声绘色描述当日情形。
那日,东方钰在家中闲的发慌,便约了墨琮一起上街,逛着逛着,突然一匹马从路上呼啸而过,两人正提着袖子捂灰,却听到一阵尖叫声,赶过去看时,人群已经挤做一堆,中间围着一老一少,年纪大点的僧人,抱着躺在地上的小女孩,一言不发。
东方钰和墨琮本不是好事之人,只是遇到这种时候,怎么也应出手相助,只是那僧人不予理会,独自抱着阿东就走了,后来怎么样了,东方钰和墨琮也没有打听过。
兰蕙听了忍不住劝道,“东方公子与墨公子不过是路过,已经尽了江湖道义出手相助,那僧人顽固辞绝,东方公子和墨公子怎知道后头的事情?”
小椫垂着脑袋,默不作声。
墨琮劝道,“姑子也不必太难过,阿东是死是活,我二人未必瞧得真切,看那僧人抱着阿东头也不回走掉的样子,有可能是抱着阿东寻医问药,阿东也许没死呢。”
经墨琮这么一说,小椫也怀揣着这个希望,好歹阿东命大,堕魔人屠村的时候都没死,怎么可能被马给踢死了呢,她得赶紧找到阿东。
想着,她便起步要走,兰蕙拉着她的袖子,蹙眉道,“你这是要去哪?”
小椫道,“去找阿东,墨公子都说了,阿东可能没死。”
兰蕙叹息道,“城门都关了,你怎么出去,即便出了南河城,天色这么暗,你怎么赶路,不如明早与几位公子一起驾车去新阳。”
东方钰忙道,“是啊,是啊,小椫姑子,明早城门一开,我们就走官道去新阳,如何?”
小椫想想,无可奈何,也就这样安排好了。
兰蕙又劝小椫在兰府住下,给她安排客房,小椫一一答应,这便随着兰蕙、墨琮、东方钰,来到西面的几间厢房,辞谢了主人兰蕙,才进屋睡去。
小椫躺在床上幻想阿东遭遇的种种可能,她几乎一闭上眼便能看到阿东白嫩的脸蛋,那双明眸朝小椫眨了眨,闪烁不定,时而蒙尘,时而闪亮,阿东目睹过自己的亲人朋友遭到堕魔人屠杀,与常人比起来,行为的确呆滞了些,小椫不停地想象阿东被马儿踢倒的画面,心里一阵阵地作痛。
她爬起床,在庭院里四处走着,沿着回廊来回穿梭,不知不觉,来到后院,后院中有一间茅屋,屋里乏着温暖的黄色,在漆黑的夜里倒有几分暖人心窝。
小椫着了魔似的,移步朝茅屋去,近到门口,却听得屋里有人说话,不由伫在原地。
屋内一人说,“公子这样做是否已考虑得周全,不会牵连到洛水?”年少气盛,是兰屏的声音。
另一人幽幽道,“你如何会这样想?”元牧说话时带着独有的腔调,如同喉尖润了酒,话语一出,便吐出一股幽兰,小椫一听便知。
兰屏怔了怔,道,“公子为民分忧,实令我佩服,但五行师不得涉政的明文规定,是天下人皆知……”
元牧轻声一笑,道,“我如何涉政了?你倒是说说。”
兰屏欲言又止,左右想了半天,才道,“公子说的极是,是我多虑了。”
两人甚至少有寒暄问候,便结束了聊天,屋内烛光晃动,小椫知道自己被撞见了偷听实在不妥,便轻手轻脚躲到屋侧,看着兰屏端着烛台,出了茅屋,瘦瘦的身影逐渐在黑暗中消失。
小椫松了口气,正要回西厢,却徒然觉得身侧一阵暖意,心跳异常,元牧已经站在她边上了。
小椫转过身,拱手笑道,“月色正好,元公子也是出来散步?”
元牧冷冷看着她道,“元牧没有姑子这番闲情雅兴,半夜出来闲逛。”顿了顿又道,“还是说姑子半夜出来是为了修炼,难道就不怕着了道,修成男儿身?”
小椫尴尬地笑了两声,原以为宴席上人多耳杂,不论自己怎地胡言乱语也不会被人听了去的,却不想元公子耳尖得很,不仅听进去了,而且还要回敬她这一遭。
她满脸惭愧,咬着唇瞪直了眼,不知该说什么。
元牧嗬了一声,道,“那会儿还以为你有多伶牙俐齿,能争善辩,怎么元牧随口一问,姑子便成呆兔了?”
拿兔子比作狐狸,这几乎是侮辱狐狸嘛……小椫想到琯琯的爱宠嫦娥,顿时觉得委屈得不得了。可最先耍嘴皮子的是她,在门外偷听的也是她,怎么说都是她理亏,被回敬也是自作自受,小椫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这回元牧反倒笑了,半响乃道,“姑子回房去吧,元牧知道姑子是什么时候才出现在屋后,也知道姑子无心偷听,不必介怀。”
小椫眉头皱的更紧了,这水尹大人仿佛能洞察她心思一般,只言片语说的都是小椫心坎之事,倘若自己再多说两句,那还有什么心事能藏得住呢?
她行礼而去,刚转过身,又听得元牧温声道,“阿东之事,姑子不必忧心。”
阿东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她担忧也没什么用,心想元公子这话不过是安抚之意,乃苦笑着点了点头,二话不说,匆匆离开了茅屋。
第二日清早,东方钰便来敲小椫的房门,小椫睡眼惺忪中想到阿东,一个激灵,困意全无,跟着东方钰上了马车。
东方钰、墨琮、小椫三人一车,萧公子与魏公子同乘一车,一前一后,颠簸在官道上。
只隔了一晚上没见,那宴席上侃侃而谈的翩跹公子墨琮已经模样大改,脸色蜡黄,双眼肿胀发黑,精神不振,一上车便盯着马车车窗外一言不发,小椫和东方钰聊的正欢时他似乎听都没听。
小椫见墨琮这番模样,以为是自己与东方钰光顾着说话冷落了这位公子,或者话不投机使得他不理不睬,于是乃朝东方钰使了个眼色,令东方钰跟墨琮多说几句话,使其振作精神,不想东方钰回了小椫同样一个眼色,含笑不语。
于是小椫假装咳了咳,装腔弄调道,“墨公子,昨夜睡得可好?”
墨琮极为缓慢地转过头,盯着小椫,疑惑道,“好,姑子何故问?”
小椫僵笑两声,信口编道,“没事没事,我昨夜起来如厕,听到你房中有声响,想是公子睡不安稳。”
墨琮皱皱眉,哦了一声,转头看向窗外。
小椫锲而不舍,又假装咳了咳,道,“墨公子,我听说,你有个小妹在洛水学艺,今年不过十五,却已经是名正统五行师了,据说是才貌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真想见识见识。”
墨琮依然盯着外面,心不在焉应了句哪里哪里。
小椫心里乐了,她刚刚明明是在夸墨家小妹,又不是夸墨琮,哪里轮得到他谦虚了?
马车在官道上颠了颠,东方钰的身体也随之晃了晃,他晃着脑袋漫不经心道,“小椫姑子啊,你看,我们什么时候约兰蕙姑子来新阳比较合适?”
小椫愣了愣,不知何意,茫然地瞪着东方钰,只见那盯着车窗外失神的墨公子一个机灵,徒然转身,脑袋生生插到两人中间来,忙问道,“你们要约兰蕙姑子来新阳?约在何时?约在何处?可否需要本公子作陪?”那脸色简直如天降横财般容光焕发,与之前几乎判若两人!
小椫顿时领悟,原来竟是一个多情公子。
可兰蕙喜欢的分明是元公子不是么?小椫捏了捏额头,偏过脸正好看到东方钰带着那抹洞悉一切的微笑,朝她耸了耸肩,小椫也无奈地耸了耸肩。
马车从南河到新阳,一路颠簸,终于在第三个日暮时分,才赶到新阳城门口。
到了新阳,守门的官兵要马车上的人下马查验,小椫跟随东方钰和墨琮跳下车,官兵上前盘查,驾车人方财坐在车头拦着官兵道,“官爷,这二位爷您得罪不起,见过人就行了,放行吧。”
小椫东张西望,看着城门外的官道两旁尽是衣衫褴褛的流民,他们骨瘦如柴,皮肤发黑,头发凌乱,或坐在路边,或呆呆站在树下,眼巴巴地望着城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凄楚、愤怒、绝望、无助等情绪交融在一起,看得人于心不忍……
“这位姑子,请出示官验。”
小椫回过神来,一个瘦瘦小小的官兵正看着她,单眼皮怯怯地眨了眨,眼神中却透露着莫名的坚定。
“官验?”小椫看看东方钰,又看看墨琮,一脸茫然。
东方钰点了点头,甩了甩衣袖,大步走到官兵面前,昂首叉腰俯视着官兵,横眉竖眼,一言不发,气势却盖过千言万语。
小个子官兵往后退了一步,膝下一软,弓着身体,嗫嗫道,“上头规定的,非新阳户口,不得入城。”
东方钰依然瞪着眼,横着眉,威武十足。
官兵咽了咽口水,又重复了一遍道,“公子,上头的规定,小的不得不执行。”
方财不耐烦地从马车车头跳下来,他剪着过眉刘海,脸蛋通红,身体浑圆,步伐稳重,气势逼人,他狠狠拉住小个子官兵道,“给识趣点,这位姑子是我们爷请来的贵客!”
小个子官兵五官皱成了一团,仍执着于上头的规定,不依不饶。
而不远处有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女孩,手里拿着破旧的空碗,瞪着无神的双眼观察他们这边的闹剧。这些流民恐怕也是没有官验被拦截在城外,经历了越东到新阳一路的艰苦跋涉,却仍被排斥在城门之外,上天下地均无生路,小椫实在无法想象这些人的心情。
东方钰极不耐烦地开口道,“留小五人在何处?”
官兵一板一眼答道,“留校尉也没有私自放人的权利。”
东方钰倒吸了一口冷气,墨琮和小椫也愣了愣,欲哭无泪,几人僵持在城门口。
魏公子和萧公子那辆马车已经进城了,盘查他们那辆马车的官兵上前来到小个子官兵旁边,问道,“怎么回事,还没完?”
小个子官兵指了指小椫对他道,“这位姑子,一看就是外地人,也没有官验。”
那官兵看都没看小椫一眼,只瞅到东方钰和墨琮,连忙拱手笑道,“哟,墨公子,东方公子,失敬失敬。”又转脸瞪着小个子官兵,一巴掌拍在他官帽上,喝道,“啰嗦什么,还敢拦着两位公子,留着当晚饭啊!”
小个子官兵终于忍不住了,崩溃离去。
小椫忍俊不禁,转过脸看着两位公子,白白净净的,俊俏模样,不知当晚饭味道如何。东方钰受此挫败,心里很不是滋味,冷着脸便上了车,墨琮也无精打采地跟上去,小椫依依不舍地回身看了看那些被拦在城外的灾民,心里辛酸百味,却只得跟随东方钰和墨琮上了马车,入了城。
她掀开马车车帘,望着新阳城内情景,不由地目瞪口呆。
新阳城跟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原以为作为天子之都,这里必然城楼四起,高低相间,处处烟柳繁华,秩序井然……起码得比过南河城吧。
但放眼望去,城内的灾民几乎比城外还多。街头巷陌,处处是灰暗肮脏的色调,病入膏肓的老人躺在街头无人理会,衣衫褴褛的流浪汉漫无目的地晃荡,狡黠的乞儿专注地盯着来往的路人,空气中充斥着各种味道:人身上的脏臭味、衣物霉烂的味道、粪便的味道、尿骚味、腐烂味……
小椫心头一热,摩拳擦掌。天下动荡,众生皆在受苦,百姓流离失所,正需天下英勇豪杰用武之时。
东方钰和墨琮一言不发,端坐在马车上,双手放在膝上,瞪着眼前的空气,对路边情景置若罔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