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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滩中认尸 ...

  •   田氏哭得声嘶力竭,凭是最铁石心肠的人也要听得落泪,一哭何勤生死莫测,二哭生了个闺女,若是何勤不成了事,连个子嗣也没能与他留下,三哭自己命薄,眼见着家中好容易有点起色,却怕是丧夫无子,并个盲眼的婆婆无知的幼女,此后待要仰仗谁去!

      杨婶娘急得没法,劝个不住:“何家娘子莫哭,莫哭,你年轻轻的才生了孩子,再这样一味的哭,当心坐下病来!可听婶娘的劝,啊……”
      田氏不为所动,心痛情急,自然哭得肝肠寸断,声噎气短。

      “哭什么哭!”屋内忽然响起一声厉喝,原来是魏氏拄了进来,魏氏虽夜间早睡却浅眠,睡梦中模模糊糊听得院里人说话有个陌生男子声音,后来茜姐儿又来同她说媳妇提早发动了,暗自觉得不对劲儿。在屋外守着时只偷偷招了茜姐儿来命她细说,茜姐儿老实,经不起她盘问,都一五一十地交待了。

      杨婶娘赶紧过来扶着魏氏在椅上坐定,魏氏拿拐杖敲了敲地,眼里虽流着泪,声音却难得的镇定:“媳妇,自你家来,一向是极孝敬的孩子,咱们婆媳二人三年了也没曾红脸口舌的。娘也听说了,勤哥儿他……若是终究不成事了,也是天意,没法子的事。日子却照旧要过的,好孩子,你不用哭,生个闺女咱也当宝贝疼,虽不是个小子,难道就不是他爹和你的骨血?”

      又深明大义道:“我这老太婆三年来得你细心照料,也不知拖累你们多少。现好歹还能在族里说上句话,你年轻轻的,若勤哥儿去了就守了寡……这条路是老婆子走过来的,多少可怜心酸都是知道的。你还好年纪,又不是老黄历,翻过一页还有新的,别哭伤身体。待过些时候婆婆做主与你改嫁……”

      田氏哭道:“我不改嫁,我嫁谁去,我打来了三年,夫妻和美,婆媳畅顺。我自嫁了这家来,就没生过旁的心思,就如今也不改。婆婆既守得来,凭什么我就守不来?我只恨自己不争气,若他……谁知连个百年捧香烧纸的人都没有!”

      魏氏亦不住流泪:“媳妇,你若真抱这样心思。也还有别的打算,这女娃娃咱们就当男孩子养,让她立了门楣,往后招赘个女婿,也算个承继了……”

      田氏听了,才慢慢止住眼泪,眼里空空望着房梁:“婆婆,我要去智榆,是死是活给个准信。若不是,皆大欢喜,若是呜……往后咱们娘三儿拉扯着过,我虽是无用妇人,也要将他这点骨血养大成人,也要代他奉养婆婆终老……”

      “竟是个实心的傻孩子。”魏氏叹道,摸索着到了炕沿儿,伸出一双满是厚茧的粗糙手掌替田氏抹了抹泪,又叹,“傻孩子!你如今刚生娃娃,哪里走动得了?”

      田氏铁了心,执意道:“婆婆你不必劝我,我是定要去这智榆一趟的。我的身子我自清楚,如果不去这一趟,我是日夜都不安心。再有,人一经水泡,估摸着都要发些,如果不是至亲的人,哪里认得出来?”

      魏氏叫她问住了,她又瞎了眼,也着实没有其他办法,愁道:“你刚生了孩子,哪里连月子也没坐就能出门的?”

      田氏吃了秤砣似的,目光终于从房梁上挪开,泪眼朦胧地看着魏氏,惊觉婆婆一夜间又老了数岁,仿似鬓边从前霜霜点点的发都白透了,咬牙坚持道:“婆婆,我不是什么千金小姐,素来做惯了活的。婆婆你当年不也是才生了夫君转眼就上灶台做饭了么,我也不是什么娇贵人。夫君他如今生死未卜,我哪里是坐月子,竟是坐针毡。这一趟,是非去不可的了……”

      把魏氏说动,旁边杨婶娘见这一家子老老小小,没了男人可不跟塌了天似的,也擦了擦眼角,热心肠道:“既然要去,我便陪着何家娘子走这一趟。”

      又想起田氏此趟去智榆认尸,定是不能带着娃娃的,魏氏眼睛又不方便,周全道:“我那大女儿元姐儿和女婿闹了不快,前日抱着娃娃家来,她才生了孩子奶水充沛,不若把娃娃抱去我家,这几日先让她照料着,待咱们从智榆回来再说。”

      田氏深深致谢,杨婶娘爽朗道:“这不值什么,咱们两家不提这个谢字。魏大嫂不方便,那就茜姐儿过这里来造饭洗衣,你辛苦当了她半月的女工师傅,也该她劳动劳动。”

      这样各各安排定了,又好生劝慰起何家婆媳来:“智榆每日多少出海的,更有偷渡的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哪就那么凑巧叫他赶上了?我头先听着那跑史说话很不得当,你们千万不要叫他唬慌了胆子,正经见了才知晓,总还有许多希望呢!”

      才说着,茜姐儿却在外头道:“娘,这位跑史说了,明儿便要启程回智榆交了差事,问说可有家中人口同去?”
      杨婶娘连忙出去道:“有,我陪着何家娘子去。”

      见跑史满头大汗地站在院中,因着前面急跑去榕树底下请杨氏来,连鞋也跑掉了一只,少不得低声道:“你当差的也太不小心,报信前也不看看情形,说话更无门道,幸而此次里头母女平安,不然你过意得去?”

      跑史自觉惭愧,杨婶娘也不好多说,便吩咐茜姐儿:“提了灯与这位跑史寻了鞋罢,我先替你何家姐姐收拾收拾,你这一路也恰好回了家去,与我理个小包袱送来,明儿我陪着走一趟智榆。回去说与你爹和大姐儿……”

      茜姐儿一一应了,跑史本着将功折罪的心思:“那我寻了鞋,去雇辆车来,正好我以前也当过车把式。这位大婶并里头那娘子明儿就搭了车去智榆,快得很,个把时辰就到了,也不用许多颠簸。”

      杨婶娘说好,连夜收拾了东西,又吩咐田氏好好歇一歇明天好启程。

      田氏应了,但哪能睡得着,把张惨白的圆脸向墙内别着,窝在被褥里,默默流着眼泪想了一宿儿,反复嚼着跑史那句八/九不离十,泪湿了半面枕巾,终究是一夜难眠。

      捱到院里公鸡叫过头遍,田氏就自己从炕上起了身,请杨婶娘帮忙端盆热水来拭干净身体,打点得清爽了些,穿了家常的旧衣,半点钗环妆饰也无,只把左手腕子上何勤打给她的一个绞丝银镯子摸了又摸,坐炕沿边呆了半晌。

      木然半天,本着最坏的打算把历年的积蓄从一个梨花酒坛里拿了出来,分了一半与婆婆收好,自己取了一半放在身上。若真是何勤,从智榆收尸回来,一路处处要钱。

      茜姐儿早过来熬了米粥,婆媳俩食不下咽,还是魏氏劝着,田氏才勉强喝了半碗下去。再一会儿,那跑史就驾了车来停在院门外,茜姐儿知他没用早饭,从厨下拿了两个花面馒头偷偷塞给了他,跑史憨声道了谢。

      田氏如今神魂不定,哪里管得许多,睁着眼浑浑噩噩地撑着口气让杨婶娘扶出院门去,上了车,倚在车里也不说话,心里却几乎要把诸天的佛号都跪呼个遍。

      从沙锦村到智榆,一个时辰的功夫,田氏当真是度秒如年,车将将到了智榆东湾,她远远瞧着沙滩上陈了两具尸首,都用麻布盖了,瞬时心如刀绞,踉踉跄跄地往沙滩上跑。然而刚生产不久的妇人,跑又能跑多快,走动时小腹坠得生疼,未到跟前时便已经泪流满面。

      到了沙滩上,只见两个人形都叫海水泡发得不成样子,杨婶娘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只不说话。

      田氏跌跌撞撞到了跟前,看一眼,先扭过头避了避,眼泪直往下掉,喘了喘气定住心神,方慢慢转过头来,走到两具尸首脚边,仔仔细细地看起来。

      “不是。”她看了半天,捂着心口坐在沙滩上,摸了摸绞丝手镯,又重复一声,“不是。”

      杨神念一直不敢说话,待到此时田氏说没有何勤时,方过来把田氏扶起来,拿帕子给她拭泪:“不是就好!不是就好!想是遇见什么事情,临时耽搁在哪个港口,转几日便归家来了。”

      田氏点点头,此时那跑史正和衙门里分派到这处的捕快说话:“我昨晚到了沙锦村,今天赶着把何勤家娘子搬了来,如此看来却不是这何勤的尸首。没名儿没姓儿也不知是何方人士,看来还要上报本司早做处理,现今天气逐日热了,尸首经不住放。”

      才说着,却另有一年轻捕快跑来同那跑史道:“樊二哥,你这会儿才到?本司命我来问可请了家属辨尸,我看却不必,今早有商船入了港,一上岸就击鼓报了水盗。师爷一五一十问着,我听了两耳朵,说是夜里混乱中掉下两个水盗去,所幸良民没有伤亡的,估摸着是这躺着的两位了。”

      樊跑史问说:“可请了报案的来认?”

      年轻捕快抬抬嘴,往官道上一指,有人正大步走来:“喏,可不来了。那老爷满身富贵的,只是泊在这岸边报了案就不知什么事情,急着离港走了,却派了一个穷酸打渔的来……”

      田氏一听此话,福至心灵地扭头去看,远远看这一眼,正走来的不是她家男人又是谁?

      何勤原先正埋头走路,猛地一抬眼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不然该好生在沙锦村待产的娘子怎么跑这里来了,待凝神细看,确是田氏无疑。连忙几步跑了过来,一叠声问:“你怎么来了?”

      田氏一颗在滚油中熬煎了一夜的心终于活了过来,心神也清楚了:“昨晚智榆的跑史连夜到家中报急,说是这里浮了两具尸体上来,恐其中有你,特叫家中人口来认看。我惊惧之下提前发动了,生了闺女在家。今早杨婶娘就陪着我赶了过来,原先想着是死是活给个准信儿,幸而你……人好好的,就好,就好……”

      何勤看她眼睛红肿,显见的是哭了一夜,人也憔悴许多。既喜她平安生了娃娃,又心疼她替自己这般担惊受怕,甫生了孩子便车马劳碌赶到了智榆,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的乱发,微哑道:“娘子受苦了……”

      只拉着她冰凉的手,慢慢把这一路的奇遇说与她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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