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狗饲养指南[哨向]》夕诛

3、追逐

　　离开园区步行回车站，秦绡走得很慢，但公交车来得更慢，将近六点才到。

　　她从天亮坐到日暮，又在渐凉的晚风里站了大半个小时，终于等来了最后一班返程的公交车。

　　车上的乘客依旧少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直到坐上无人的末排座位，她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只是握紧了自己泛凉的指尖。

　　落荒而逃——

　　她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却也在竭力表现得不那么狼狈。

　　很难向普通人形容清哨兵和向导之间的感情，哨兵和向导结合是因为爱情，也是为了生存。他们就像是带着特殊形状出生的灵魂，没有办法独自生活，无论能不能遇见的天选，成年后都必须要与搭档结合。一旦结合的仪式完成，他们都无法再反悔，也不会再对天选的伴侣产生感应。

　　而那个哨兵，沈炎麒，问她懂不懂遇见天选的感觉，其实她是知道的。

　　因为她和季辰，就是七十年来，唯一一对天选哨兵与向导。

　　那一年她十四岁，季辰二十一岁。训练课结束，她在静音塔的大厅与同样结束课程的他擦肩而过，忽然有一道电流般的情绪窜过她的心头。她因为异样回头，在那瞬间的人流里，和同时回头的季辰对上眼神，眼里便只剩下彼此。

　　她还记得那时季辰笑了，他神情总是似笑非笑的，可只有真正笑的时候，才会露出脸颊上的两个梨涡。

　　“嗒”，秦绡低下头，才发现手背上落了一滴眼泪。

　　她抬起头，车窗外天色已经漆黑，玻璃像是镜子倒映出她的脸。她看着镜像里那副金色的细框眼镜，眼泪终于夺眶而出。颤抖地伸出手，她呜咽着抱紧自己，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也在此时，她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乔公子”。

　　秦绡急忙擦去眼泪，吸了吸鼻子，声音沙哑地接起电话，“喂。”

　　“绡绡，出事了！你在哪里？”乔夜的声音焦急，“等等，你声音怎么怪怪的。”他的话音突然一顿，“你在哭吗？”

　　“没，我这几天嗓子本来就不太好。”秦绡连忙辩解，“我在回去的公交车上，你刚刚说出事，出什么事了？”

　　“车上？你没遇到什么人吗？”

　　秦绡环视了一遍车厢，“没有。”

　　“惨了！”乔夜哀嚎起来，“沈炎麒不见了，我们找遍了整个‘塔’园区也找不到他，调监控发现他往后山跑了——那个方向有一条可以溜出园区的小路，你记得吗？我们以前也偷偷跑出去过的那条！”

　　秦绡皱紧了眉头，也压低了声音，“我记得，可是沈炎麒还没配对，没有向导的精神力屏障和防护服，他根本承受不了外界的杂音，他疯了往外……”

　　她握着手机的手突然一紧，“你觉得他来找我了？”

　　乔夜在电话的另一边沉默了几秒，“你知道的，因为感官过于敏锐，哨兵的性格大多急躁，尤其当事情涉及到向导的时候。沈炎麒的性格比普通的哨兵还要一根筋，以我对他的了解，不管原因为何，如果他真的认定你就是他的天选向导……”

　　“可一旦离开‘塔’的白噪保护，他根本连路都走不了。”

　　在她还是哨兵的时候，秦绡也曾尝试没有防护就冲进外界，那种全身疼得像每个细胞都要爆炸的滋味，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尝试第二遍。

　　“他不见多久了？”

　　“差不多，一个小时。”

　　秦绡倒吸一口冷气，“你们在园区外面找了没有？”

　　“已经在搜山了，但这周围空间辽阔，天也已经黑了。”乔夜声音渐弱，“如果今晚没找到他，恐怕……”

　　秦绡屏住了呼吸。

　　因为“塔”的封闭式管理，历史上也是出过哨兵出逃事故的。没能及时找回来的哨兵，现场照片凄惨到无法用作园内未成年人安全教育的资料。

　　沈炎麒也会变成那样，只因为他认为她是他的天选向导？

　　秦绡起身冲向车前方，“师傅！麻烦停下车，我有急事要下去！”

　　司机被她吓了一跳，“但小姑娘，这可是末班车了。”

　　“等等，绡绡，我只是问问你，你没必要中途下车！”电话另一边的乔夜也是大吃一惊，“搜山的人数足够了，这附近的晚上也没有那么安全……”

　　秦绡把手机往下一扣，向司机诚恳地再次请求，“谢谢您的担心，但我真的有急事，而且一会有人来接我，我没事的，拜托您了。”

　　司机经不住她的再三恳求，终于还是停下了车。

　　秦绡利落地跳下车，朝着反方向奔跑起来，再次举起手机，“乔夜，你冷静听我说，我是考虑过才下车的。我曾经也是个哨兵，我知道他们的逻辑，如果沈炎麒真的来找我了，他不知道我的目的地，只会追着我的气息沿路追过来。”

　　在这一片广阔的区域里，她就是他们和沈炎麒的唯一联系，而只要她向园区移动，至少沈炎麒就不会走得太远。

　　“策略是不错，可你的安全怎么办？”

　　乔夜在电话的另一边苦笑——虽然已经不是哨兵了，她这个一切凭感觉的哨兵脾气还是没变，“这样吧，你开一个位置共享，我会通知搜山人员调整范围向你靠拢。但你也要答应和我定时联络，一切以保证你自己的安全为先。”

　　“好。”秦绡一口答应。

　　“我也会试着向上级申请派哨兵加入搜索。”乔夜的声音顿了顿，“不过，以沈炎麒现在的评价，管理员答应的可能性不会很高。”

　　秦绡听出了他的自责和担忧，沉下声音，“我会找到他的。相信我，乔夜。”

　　乔夜勉强勾起嘴角，“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境下，再听到你这句话……但你也要记得，你现在已经是个普通人了。”

　　秦绡挂断电话，沿着公路飞奔起来。

　　黑色的夜里，唯有月亮和路灯在发光，她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寒冷的夜风刮在脸上犹如刀割一般。但沿着公路跑还是太绕了，秦绡停下脚步，略一犹豫便跳下了田地，朝着那座拥有比夜更深沉影子的山直奔而去。

　　“沈炎麒！”

　　她一遍遍奋力呼喊，然而周围回应的只有回音和风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色逐渐深沉，情况变得越来越棘手。秦绡的身体素质虽好，但也禁不起这么长途消耗。手机信号变得时有时无，逐渐衰减的电量也让她放弃了以此照明的想法。

　　视野很黑，即使眼睛习惯了黑暗，月光下还是只能依稀看见树影和石影。黑夜侵吞了视觉，听觉却也在此刻变得格外敏锐。

　　但还不够，还不够！

　　疲惫的秦绡慢下脚步，扶住了一旁的高木，咬紧牙关——如果是三年前的她，别说是在这深山里，就是在人山人海的街口，她都能立刻找到沈炎麒。

　　可现在，她甚至都看不清脚下的路！

　　从五官敏锐的哨兵变成普通人，就像是从岸上跳进了水里。空气如同水域，所有泡在里面的感官都变得迟钝了，连呼吸和脚步都无比沉重。是的，她能独自生活了，可她看不清也听不清，她感受不到环境里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就像被整个世界所抛弃。

　　秦绡闭上眼睛，更深的夜色将她连影子一并吞下。

　　绝望的情绪如潮水一般淹没她，但短暂的休息过后，也像潮水一般迅速退去。

　　秦绡像曾经历的无数次那样深吸一口气，继续向前出发。

　　怨天尤人没有用，她三年前已深刻体会过。即使只是一个普通人，也有她身为普通人可以去做的事情。即使失去了曾有的一切，可她还活着，那就要好好地活着。

　　她也绝不会再让任何人因自己而死。

　　走了不远，秦绡的脚步突然一顿，仍比普通人稍微敏锐些的感官捕捉到了来自左侧的动静——脚步摩挲草地的声音。

　　“沈炎麒？”

　　她眯起眼睛，视野里亮起的数点荧光让她果断地下蹲，然后慢慢后退。说什么猛兽应该不至于，但遇上两三条野狗，还在她的预料之中。

　　秦绡脱下随身的帆布包，边退边往里面塞石头，然后拉上拉链，将包带拧成一股。

　　时隐时现的月光穿透枝丫适时落下，数条毛色杂乱的野狗踏出灌木丛，虎视眈眈地盯着她。高度约到她的膝盖，体型偏瘦，但绝不弱。注意到她独自一人后，它们眼里的光芒似乎更甚，并且聪明地采取了三面围攻的战略。

　　秦绡抓紧包带，在脑海里演练着不同的反击方法，她还有手机，强光应该也能吓住它们。

　　野狗在靠近，她以手撑地不再后退，调整蹲姿准备迎击。

　　但就在这一触即发的时刻，秦绡右边突然又传来了脚步声，而且靠近的速度极其快。她不敢立刻离开与野狗的对视，所以反应慢了一拍，但几秒的时间右侧的黑影已经一跃而起，将她扑倒在地。

　　秦绡心中暗叫，反手就要还击，可触及黑影手感却是属于人类的皮肤。而且黑影并没有向她进一步进攻，反而以保护的姿态挡在她上方，恶狠狠地瞪着前方——那数条想要袭击她的野狗。

　　她的动作滞了一秒，“沈炎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