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殇》第二妖

1、忘生

　　我的身子越来越差了。

　　每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我知道，我已命不久矣。

　　其实，从我服下忘生开始，我就在等着死去，死大概是唯一能让我觉得痛快的事了，那对于我来说或许是解脱。

　　夏日，蝉叫声打破了静谧，吵得人越发心烦意乱，我坐在小池塘边，竟也沉沉睡了去，直到深深惊慌失措的喊了我一声，这才有点清醒。

　　待我睁开双眼就看见容泽一脸怒容恨不得把我剥皮抽筋的模样，我有些好笑，竟不知道自己哪里还有那么大的本事惹得他这般大的火气。

　　以前他向来善于隐藏情绪，而我又是喜怒哀乐溢于言表之人，现如今，我们两个倒像是交换了灵魂。

　　“赵合欢，你个毒妇。”容泽用这世界最冰冷刺骨的声音为我判了刑。

　　我强打起精神，笑了笑：“太子何出此言啊。”

　　“锦绣流产了，因为吃了你送去的东西。”

　　“嗯，是我”我无所谓的耸耸肩，大方承认。

　　我向来知道怎样激怒他。果然，容泽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而我依旧笑着看他，无所畏惧，带着挑衅。

　　“赵合欢，你当真是变了。变得冷酷而又恶毒”

　　“妾身是变或不变，太子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最后，容泽无力的松了手，抬眸望向我，竟带了些许祁求“合欢，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的笑容愈加灿烂，可是，我却知道我的眼睛里此刻一定没有一丝感情，我就这样笑着用最平静的声音对容泽说出最残忍的话，我说“我想要我们不死不休。”

　　我当真是想要我们不死不休的，他越痛苦，我越痛快。

　　“我们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容泽的声音充斥着浓厚的绝望，在我转身的一瞬间我是听到了的，不期然的眼泪竟掉了下来。我有些不可置信，我竟然还会有眼泪。

　　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其实，容泽，我也想问我们究竟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般模样。

　　我是赵合欢，是楼兰国唯一的公主。

　　母亲死的时候曾告诉我，我出生那天，凋谢的合欢花一夜之间竟又全数盛开，合欢花素有苦情树一称，巫师说我是苦情树挑中的苦情仙子，注定尝尽一生悲苦。所以母亲死的时候要我起誓这一生决不爱上任何人。

　　可是我还是背弃了对母亲的誓言，因为，我爱上了容泽。

　　夏天实在太燥热了，我的身子亏损的厉害，因着天热，吃不下任何东西，总是吃了多少，吐得却更多，人也急剧的消瘦下去，短短数日却仿佛只剩皮包骨。

　　深深看着我这样子，心疼的直掉泪，却也没法子，只能变着法的给我做一些消暑的食物。深深是我从楼兰带过来的婢女，自幼伴我长大，却也是我在这东宫中唯一的亲人。

　　我已经有很多日不曾梳妆了，看到铜镜里那毫无灵气犹如死尸一般的女人，一时间竟也是没有反应过来，我也不过才二十岁，为何就这样苍老了呢？连我自己都快认不得自己了。

　　我嫁给容泽的时候不过也才二八年华，我甚至还记得我嫁给容泽的那天，楼兰的合欢花开得正艳。

　　最近，我好像总是喜欢回忆，大概是人之将死的缘故吧。

　　幸好现在我已经不太在意自己的容貌了，只是我却没有想到容泽会过来，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合欢殿了，这还是自锦绣流产后我第一次见到他，不过饶是他见到我，也不禁怔在原地，大概他也是没有想到我如今竟会如此瘦弱不堪。

　　“怎的瘦成了这样？”容泽扶起我的身子。

　　我丝毫不在意的笑笑，推开容泽的手，又径直躺在了美人榻上。

　　容泽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异常难看。

　　“合欢，你就非要惹怒我吗？”我甚至可以听出容泽压抑的怒火。

　　不过我今日实在乏得厉害，倒没有力气再与他争吵了去。

　　“太子多虑了，妾身只是太过疲乏了。”

　　我又唤过深深给他端来茶水，我懒散的躺在美人榻上昏昏欲睡。也不去理容泽，因为我实在太累了，至于容泽什么时候离开的更是不得而知。

　　不过晚间，明月倒是过来了，沈明月，宁国被誉为神医的明月公子，容泽的至交好友。

　　“阿泽说你病了？我起初是不信的，你以前那般活泼好动，如今怎的把自己折磨成这般模样。”明月像过去一样帮我把脉，我笃定，饶是聪慧如明月，也不可能知晓我如今状况。

　　果不其然，明月的眉头越皱越深，眼神中闪过一丝忧虑。

　　“阿欢，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吃了什么虎狼之药？”明月到底是明月，只是他怕是怎么也想不到我吃下了忘生，而我也决计不会告诉他。

　　“是或不是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明月，你难道不知道，你们就是我吃过最毒的虎狼之药？”虎狼之药？我当真是觉得好笑，这世界上哪里还有什么虎狼之药能比得过他们的虎狼之心？我抽回自己的手，不想再和他多说一句话。

　　明月愧疚的看着我，随后起身取过药箱，拿出几个小瓷瓶，递到我手中“阿欢，我知道你很我们？但是无论如何，万不可拿自己身体开玩笑，这些丹药······”

　　我却懒得听他再说下去，不假思索的将手中的丹药扔了出去，有的甚至滚到了明月的脚边，我抬眸刚好看见明月那嘴角苦涩的笑还未来得及收回。

　　“沈明月，我不需要你可怜我。”我指了指门口，示意他快些离开。

　　我闭上双眸，似乎听见明月那低不可闻的叹气声，直到我听见门合上的声音才敢睁开眼。我对着手中紧攥着的一颗丹药，脑海中满满的都是当年我对父王献药的画面。

　　“父王，你快看，这是欢儿为您寻来的神药，吃了它你的头痛症必会好的。”我欣喜的将我找到的丹药送给父王，父王年岁越发大了，头痛的毛病一日比一日严重，我看在眼里，也急在心里。

　　父王真的接过那丹药，不疑有他的服用，几日之后父王告诉我头痛症真的有所缓解，我欣喜若狂。当真以为自己得到了神药。

　　神药？呵·····

　　脑海中忽的闪过几处如血的画面，头痛欲裂，

　　“啊----”

　　我痛苦的大叫，无意识的扔掉了手中的丹药，抱着头痛苦的蜷缩在一起，痛，全身都在痛，嗓子里有一股控制不住的甜腥味喷涌而出，我彻底的失去了意识。

　　梦中，我看不见任何人，到处是血，血流成河，慢慢的浸湿了我的脚，再慢慢的漫过我的腿，我恐惧的站在那片血河之中，看着那血河一点点的淹没我，绝望至极。触眼可及，只有一片片刺眼的红，我想跑却跑不过它向我涌来的速度，我大叫，我哭泣·····

　　突然，一双手，紧紧的拉住了我，他在对我说“阿欢，我在，我在”

　　突如其来的安心，我看见那血河渐渐褪去，我似乎落入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人把我禁锢在怀里，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跳，隐约传来的龙涎香沁人心脾，我多希望永不醒来，在这样的心安中。但是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却依然是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蜷缩在榻上，孤独而又可怜。

　　到底是梦境，甚至我有些庆幸这只是梦境。

　　每月的初三，是我最欢喜的日子，因为流云这天会给我送来忘生。

　　忘生，真是个好东西，忘生，忘生，忘掉生命的痛苦。

　　算算日子，流云今日也该来了。哦，忘了说，流云是我父王的贴身侍卫，与我也算自幼相识。

　　果然，这天夜里，流云如期而至，我迫不及待的问他要忘生，而这一次他却始终不愿意给我。

　　“流云，我要忘生，快点给我。”我有点恼了，不知道他今日为何如此反常。

　　“公主，您越发的憔悴了，绝对不可以再吃忘生了。”可能是我一次比一次的虚弱，流云不愿意再给我冒险了。

　　没错，忘生是一种解百毒的药，同时也是一种毒药。甚至是百毒之王，忘生在解了百毒的同时也会留在体内形成新的毒药，需得每月服用，同时，忘生会快速的消耗生命。

　　之所以会吃下忘生，是为什么呢？

　　那是容泽带锦绣回来后，我却在某一日突然吐血不止，流云说我是中毒了，试了许多方法，流云始终解不了我的毒，无奈之下便给我吃了楼兰的禁药忘生。甚至连深深都不知道我吃下了忘生。

　　可是流云又哪里知道我是心甘情愿吃下去的，我想要吃忘生，流云是阻拦不了我的，因为他哪里能拦得住一个一心求死之人呢？

　　可笑的是，我中毒危急之时，正是容泽和锦绣的大婚之时。这倒真应了苦情树的传说。

　　我知晓流云在一直为我寻找忘生解药，我也不去拦着，我想人还怀着希望总会是好的，我希望流云不要像我，哀莫大于心死。

　　流云最终没有拗过我，我又一次的吃下了忘生，我知道，自己就快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