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浅灯深》语盈

46、青璃

　　成则倒也不卑不亢，端端正正行下一礼，说，“娘娘恕罪。”

　　我只觉脑仁疼，示意他起身。

　　其实原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不过是成则他们把狐狸当成天降的祥瑞，然而身为皇帝陛下的君御并不这样想，觉得那就是个玩物，于是顺手送给了不才区区在下我。并且说，若我欢喜便姑且养上几日，不喜欢，扔了杀了也随我高兴。

　　成则不忍灵兽如此受辱，唯恐我一个不高兴就把这天降了祥瑞给糟蹋了。于是言语间用了些技巧，处处设伏，诱我应承好好养着那只狐狸。

　　我并不喜欢被人这样相待，尤其是这种本就是一句话的事，非要自作聪明弄那么些弯弯绕绕。他若是开诚布公的同我讲，我焉有拒绝之理

　　取名之事，便是予了成则一个教训，只可怜了小狐狸枉作池鱼，不过，我就纳了闷，阿狸真的很难听么？

　　阿狸，阿狸，多么质朴直接简单纯粹的名字啊！不比那什么苏承君御宇文皓的平易近人多了！

　　春日本就短暂，春蒐也便那么十数日时间，转瞬便结束了。

　　阿狸的结局，自然便是跟着我回了皇宫。

　　那狐狸此前曾被君御射中，受了些伤，人参鹿茸什么地温补着将养了几日，竟是愈合地差不多了。我赞叹于阿狸强大的复原能力之际，也将它从笼子中放了出来。

　　我想，如阿狸者，本就是个自由自在的性灵，我既已然限制了它的活动范围，总不能还将人家关在那样冰冷狭隘的笼中度日，如此，也太欺负狐了不是

　　阿狸不喜欢任何人，无论是我、成则还是落苏，而那厌恶对君御尤甚。它带了满腹的愤懑，日日都要糟蹋些东西方才心甘。

　　我本想过将它放生，可是思及成则，便只闪闪念头便作了罢。

　　阿狸一向极不安分，总是满宫各处上蹿下跳。有那么一日，它发现了御膳房这么个好去处，于是便日日去上几趟，偷只鸡什么的。

　　君御一直对阿狸不甚上心，我也是完全没有养什么生物的经验，便只得由了它折腾。倒是成则日日照拂时时关注，真真上心极了。

　　所幸君御后宫中没有什么妃嫔之类，成则亦事先同阖宫上下大小太监宫女们交代了，那狐狸是祥瑞，是主子，故此，大家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阿狸自个儿在那儿作来作去的。

　　然后，阿狸那只欺软怕硬的死狐狸便愈发无法无天起来，日常作啊作的，然后，就……忽然离奇失踪了!

　　成则闻言脸都白了。

　　我倒没什么感觉，安慰他，说不定一会儿阿狸就自己回来了，亦或许是阿狸寻到了回家的路便离开了，总归不会有人抓了它烤了吃的。

　　成则脸色更难看了，问，“万一呢这可是对苍天的大不敬啊！万一老天因此降罪于大祁怎么办？这个罪责怕是陛下也担不起啊！”

　　我不大能理解他那种杞人忧天的想法，不过一只生了九只尾巴的狐狸罢了，并不如何稀奇。但是为了安抚受了惊，时时刻刻战战兢兢活在水深火热里的成则，少不得要勉力找上一找。

　　落苏心态挺好，还余了心思玩笑，“成公公这是将阿狸当儿子待了。”

　　我心道，那里是儿子，成则那家伙是直接把炸毛小狐狸当祖宗伺候了。

　　一个时辰后，前来复命的侍卫统领擦一擦汗，挺惭愧的一副表情，“属下无能，娘娘恕罪。这皇宫各处都找了个遍，依旧未曾寻到……灵狐。”

　　我摆摆手示意他退下，成则小脸煞白煞白的，直教人以为陛下不行了，明天大祁就要亡了，然后大家都得抹脖子殉国了之类。

　　落苏细细思忖一番，欲言又止，犹豫半晌终是起了个头，“还有一个地方……”

　　成则眼睛亮了亮又黯淡了，“落苏姑娘是说……可是……”

　　落苏蹙了蹙眉，福一福身，“奴婢失言。”

　　我一脸茫然地听着二人你来我往地打着哑谜，好奇，“什么地方？”

　　成则想到他那一向淡漠的陛下，和一向不怎么靠谱的娘娘，心道这二位都不像是把天谴啥的当回事的主。咬一咬牙，索性豁出去了，“回娘娘的话，青璃宫。”

　　我看过些有关百年前大祁的话本子，对青璃宫倒是有些印象。祁分两朝，南祁北祁，而这青璃宫便是南祁太宗皇帝的一个妃子昶妃娘娘的宫室。

　　传言昶妃本是太宗的庶母，而太宗爱极昶妃娘娘，为了她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弑父杀兄，承了骂名。

　　可是，后来太宗登上了皇位，却并不十分宠爱昶妃，只给了她这个极高的位分。

　　有野史云，太宗其实并不爱昶妃娘娘，予她高位只因夺位时昶妃出了力。

　　又有野史载，昶妃娘娘少年曾为太宗的兄长，彼时之太子所救，芳心暗许，不愿委身仇人，宁折不弯，惹恼了太宗，才会落得如此。

　　凡此种种，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后世所见，亦不过是当年禁中一段桃色的、背离伦常的宫闱秘事。

　　毕竟是些个百年前的事了，我入宫以来便从未听人提过青璃宫，本以为它早作了古，却未曾料到那宫室竟是还在!因而蹙了眉，带着三分好奇，“青璃宫怎么了”

　　成则恭谨道，“娘娘恐是有所不知，这青璃宫自先代昶妃娘娘后，便无人再居住，久而久之，便荒废成了冷宫，平素无人居住。可是，这所谓冷宫，实际是些位重宫人方知道且心照不宣的禁地。有传言里头住了只吃人的妖精，向来擅入者，死。”

　　我闻言倒是对这青璃宫更添了几分兴趣，加之君御未曾同我提过这宫中有什么禁地，想来应该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略略思忖一番，便道，“不若去看看。”

　　成则心中巴不得，小小为难了下便欣然同往，倒是落苏的神色，颇是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