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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湘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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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小丫头来前禀告,说前厅似乎出了什么事,老爷请夫人前去。
杜夫人闻言忙拭了泪,见我这里已然打点妥当,便带了婢子们款款而去。
一时间,室内便忽的空了,我看着菱花镜中浓妆艳抹凤冠霞帔的自己,怔忡出神。而后,余光一瞥,便见身后不知何时竟立了一个红衣女子。
待看清女子的样貌,我不由讶然,“湘泠?你怎么会在此处?”
湘泠面无表情,她素来爱笑爱闹,鲜有这般肃然神色,她怔怔看着我,冷冷质问,“阿凝,你要嫁人了?嫁给一个人类?”
我点头。
“为什么?”她问。
我笑了,说,“自然是因为我欢喜他。”
湘泠的表情一瞬间很愤怒,她冲我吼,“欢喜?你知道什么是欢喜么?洛凝,你知不知道自己很自私很任性!鲛人历来不曾有同外族通婚的传统,你这样做,可曾想过……想过夙未!你置他于何地!”
她说,“你不知道吧?夙未他喜欢你,从很小很小的时候便喜欢你了!”
我默然,半晌点点头,说,“我知道的。从我爱上君御的那刻,我便看懂了夙未看我的眼神。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阿泠,其实,你……”
湘泠的表情一瞬间格外狼狈,却强撑着道,“我……我怎么?”
我笑,“其实,你喜欢夙未,对不对?”
湘泠梗直了脖颈,冷笑嘲弄,“洛凝,你知道什么?你以为你知道什么?”
我疑惑,“你莫不是不喜欢他么?可是我记得,每每夙未在场时,你的表现总会不同于寻常。”
湘泠偏过头,目光里有些我看不很懂的情绪,她开口,隐约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对……对……你猜没错,我喜欢夙未,爱极了他……可惜了,谁都知道,偏他一人误会了。”
她上前扯住我的衣袖,“跟我回去。”
烛火缱绻,映着湘泠的容颜,倾城且明艳。我静静地看着她,平淡道,“抱歉。”
湘泠信手掐了个诀,冷冷开口,“由不得你!”
我知道自己的实力,若是打起来,我是没有什么胜算的,可我并不想就此妥协,因而挣扎着自凤冠上扯下一支金钗,比在颈上,叹一口气,“阿泠,莫要逼我。”
湘泠蓦然放了手,眸中依稀是抹晶莹,她愣了半晌,忽而笑了,凄冷绝美,边笑边道,“洛凝,你……你真真好有出息!以死相协,你也真的太将自己当回事了……你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仗着我喜欢夙未,否则,你以为我会在乎你的死活一分半分!”
她忽而攥住我的双臂,死死地,指节因为过度用力透了苍白颜色,衬着红衣,愈显脆弱伶仃,她问,“阿凝,我最后问你一句,你便是这般喜欢那人么?”
我用力点头,步摇坠着的玉珠碰撞,发出极清脆的声响,我重复了曾同夙未说过的那句话,认真坚定,“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我说,“我喜欢他,仰慕他,我会比他活得长久些,或许以后有哪一日即便没了他我也可以好好活下去,可是,只要他活着,我便希望自己可以伴在他身侧。”
湘泠闻言愕然须臾,而后拿大大的眼眸盯着我,一字一顿,“洛凝,既然你执意如此,便须得过的好好的,长长久久地一生一世,莫要不过几日便哭喊着回到碧幽海。那样,会令我觉得,你自作自受。”
她松了手,说,“洛凝,碧幽海已不再欢迎你,以后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门未关紧,有风拂过,吹得烛影摇曳,明明灭灭的光线。湘泠捏诀化出一把长剑,斩下一幅衣摆扔在地上,转身离去毫不留恋,似在不愿瞧我一眼。
只她站过的地上,行过的路上,有莹白珠粒,在灯火摇曳间,熠熠生辉。
我怔怔立在那儿,直至杜夫人回来。似乎是我的脸色太过难看,杜夫人被唬住了,忙携了我嘘寒问暖,着手替我重新装扮。
那一日大婚,诸多仪式,跪了起起了跪,周而复始直至麻木,拜天拜地祭神祭祖,许久许久终究算是结束了。
继而,却扇沃盥,同牢合卺,佩绶结发。
“尚仪北面跪,奏称,“礼毕,兴。”
帝、后俱兴。
尚宫引皇帝入东房,释冕服,御常服;尚宫引皇后入幄,脱服。
尚宫引皇帝入。
尚食彻馔,设于东房,如初。皇后从者馂皇帝之馔,皇帝侍者馂皇后之馔。”[注]
至此,诸事毕,礼大成。
侍候的宫人们都是极有眼力见儿的,皆半弯了腰身缓缓退出,合了门。
层层大红帷幔外,一对描金龙凤花烛正燃得热烈。
我仰头望着君御,以为如此便是地久天长。
可惜,那样天真的想法,也只在彼时有了。
后来成瑾同我讲,说我那样叫缺心眼儿,他说,那是一种不通事故的天真,是因为被保护地太过周全,才会养成的纯粹性子。
起初,我深以为然,而后回过神来,就很不开心了——你妹的成瑾,合着拐着弯骂我呢!
……
次日,君御送了一个婢女给我,那姑娘一袭紫衣,媚而不妖丽色无双,漂亮极了。她说,她叫落苏,无边落木萧萧下的落,紫苏的苏。
我不由笑了,心道这般漂亮的姑娘怎么能叫茄子呢?这样优雅清丽,朦胧梦幻的女孩子,真的是像极了夕雾花呢!
我这般说时,落苏僵了僵,笑道,“奴婢出身不好,自幼穷乡僻壤里长养,父母附庸风雅本想替奴婢娶个好名儿,不料却弄巧成拙了。污了娘娘的耳,还望娘娘恕罪。”
我不好再说些什么,仔细想想原就是我唐突了人家,便也笑笑揭过,就此作罢。
同年十二月,承宁皇后幼妹杜芷嫁予怀化将军宇文皓,陛下赐婚,流水宴席摆了整整六十六桌,排场真真做了个十足,时人传为佳话。
君御同我说,宇文皓喜欢了阿芷整整十年,所幸,得偿所愿。
那一刻,我忽而想起了那个云淡风轻的男子,心头莫名有几分欣慰,为着一个素不相识人的得偿所愿。
我希望那人亦能得偿所愿,只可惜,似乎并不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出自《新唐书·礼乐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