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浅灯深》语盈

33、反间

　　苏承口中称着陛下，言语间却丝毫不见恭谨。

　　我摇摇头说，“倒也算不上认识，只是听朋友提及过，据说是个美男子，曾同楚国夜昭郑国苏承齐名……”当是时，脑海中有什么猝然一闪而过，我忽而想通了些关窍，因而揣测道，“既然君御便是那个君御，那么苏承……?!”

　　苏承闻言含笑接过话头，“不错，苏承便也是那个苏承。”

　　念及素日里冰涵同我说过的那些时事，如今局势大抵若此——

　　小皇帝君御幼年继位性子和软，好拿捏的厉害。先皇指的顾命大臣中倒是有几个颇厉害的人物，只是偏不将才华用在正途上，整日乌眼鸡似的暗潮汹涌勾心斗角，你参我一本，我劾他一下，党派勾结明争暗斗，硬是把好好的朝局整得乌烟瘴气的。

　　王室式微，诸侯也都不是吃白饭的，江山天下这么大块肥肉，任谁都想要收入囊中。这时节，什么叔伯之情弟兄之义等等都是个笑话，天家情感最为薄凉廉价，有时甚至连棵大白菜都不如!

　　这厢封地毗邻的穆王陈王方割了血结了盟；那厢一母同胞的燕魏二王便一同围了猎祭了祖；连向来低调忠君的楚王一脉都有些不大淡定了，动作频频，兵马虽未动粮草却备了十足。

　　大家虎视眈眈，檄文都备好只等全国发行了。可是，都说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众人都摸大不准这小皇帝一系是真的不行了还是怎么的了，又担心要是撸袖子上了当了螳螂怎么办?后头可一群肥黄雀等着呢!

　　这样僵持着的时候，郑国境内出了件奇事。据说这天乌云蔽日阴风怒号，便有一奇石从天而降，石质细腻如美玉，上刻了篇秀锦文章，其字文皆有可观者。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文章大意说天子失德佞臣当道，又赞郑王贤德必为明主。

　　郑王苏承很会做人，偏又生的俊俏，群众基础好，加之昔年曾同天下都要赞句少年英豪的明昭夜将军齐名，其才干谋略亦不是虚的。

　　对于这稀罕事，郑王却也不避讳，当即便上书陈情说既然天意如此，那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此言一出，整个大祁朝堂都不淡定了，众臣心道苏承这小子也太嚣张了，都挑衅到家门口来了!这口气如何能忍?

　　这番话传到宇文府时，老将军登时便怒了，憋着一口气，硬是在天命之年生生徒手拆了间屋子，时人莫不抚掌赞声廉颇未老，然后……老将军就……闪腰了……腰了……了……

　　此事一出，一应诸侯王孙简直不知该说啥了!

　　这厢郑王苏承弘才伟略，说干就干，带着军队人马便开始过五关斩六将，途经郡县，如入无人之境，直指洛都而来。

　　观望的大家一看这情况，道声“竖子可畏”便不吱声了，心想这小子能耐啊！咱们干不过啊！由是格外庆幸自己的按兵不动，安安分分看起戏来。

　　小皇帝君御性子虽软却也是个有脾气的，他和苏承差不多的年岁，正值轻狂，被这样挑衅自是忍不得的。于是发了狠，决意御驾亲征，便和苏承这般干了起来。

　　我虽没看过几本史书，可话本上亦不乏此类描述，苏承这般便决计算是谋反了。

　　苏承不大计较这些，对于乱臣贼子的骂名也看得坦率，他微微而笑，极是风发意气，“江山本无常主，向来能者得之，君家的大祁天下亦是从旁人手中所得，孤又为何不能效仿之?须知，史书，从来都由胜者书写!”

　　我正出神梳理着关系脉络，那自称谢端的男子却突然出了声，看我的目光有些复杂，“君上，属下斗胆，这位姑娘是?”

　　苏承笑得挺微妙，却没有回答，只道，“庄禹如今何在?”

　　我兀自摸不着头脑，谢端却是心领神会道，“君上英明，属下收到君上讯号时动了些手脚，这一时半刻间他寻不来的。”

　　“很好。”苏承赞许，弯了眉眼，低声道，“现在便引他过来……陛下这般煞费苦心，我总要送他份大礼才是……至于这位姑娘的身份，到时你自会知晓……”

　　于是谢翊亦不再纠结，连连称是，转身部署起来。

　　“且慢。”苏承淡淡扫了我一眼，突然吩咐道，“在此之前，去寻件女子穿的衣衫来。”

　　谢端愣一愣，看看我，旋即了然。

　　苏承度至我身侧，沉吟了下开口，“阿凝，待会儿还要你帮忙作场戏。”

　　我有些懵，略想了想，便呆呆点了头。

　　苏承笑了，倾城优雅。

　　我方换完衣衫，谢端等人便都不见了，仅余了苏承负手而立，少年老成公子如玉，他微一闭眼，风起，云涌。

　　“属下失职，望君上恕罪。”

　　清朗的声线忽然响起，我不由吃了一吓，苏承却无甚动作，连眼皮都不曾抬起。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黑衣少年单膝跪地，垂首间，不卑不亢。

　　想来这便是苏承所说的庄禹了。

　　不消片刻，谢端等人便到了，装作一副刚刚寻到苏承的样子，纷纷跪地请罪。

　　至此我算是看明了了，这是出反间计嘛——“佯为不觉，示以伪情而纵之，则敌人之间，反为我用也”。这场戏作的还真是挺全，一个一个皆是虚情假意全身心投入，竟也不觉累。

　　戏开场，人亦齐了，苏承终是有了动作，转身笑得温文，“都平身吧，原都是天意，与尔等无关。”他看向我，“孤虽蒙难却幸得天女相助，苍天待孤不薄，先降祥瑞又降神女，孤虽鄙薄，却不敢不从天意。”

　　此言一出，数十双眼睛齐刷刷看向我，我想了想，板着脸，努力装作副不理尘世孤傲清高的模样，心中却是不大痛快。

　　众人对望一下，齐齐行礼，“天佑郑国。”

　　苏承袖手笑得风雅。

　　我看着那个笑意未及眼底的倾城男子，心底却有一丝寒意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