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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我们谁都不自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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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是夏季,禾苡坐在冰凉的汉白玉石阶上,轻轻的将头枕在了他的肩上。
萤火虫飞舞在青草间,点缀着,这略显凉意的夜。
“从前,田间也都是萤火虫,爹会捉一些回来,放进一个袋子里,悬在我的床前。他说,我怕黑,有萤火虫的亮光陪着我,就不用害怕了。”她的声音悠悠的,带着缕缕的哀愁。沉浸在回忆里。
轩遥叹了口气,轻轻的揉着她的发丝。随即牵起她的手,道,“走,我们去捉萤火虫。”
“你疯了么?被别人看到了像是什么样子。”禾苡甩开他的手,镇静下来,说道。
他嘴角是邪气的笑容,毫不在乎的说,“像是一个王的样子。”他粗糙宽大的手捧起她的脸庞,“其实,你认为还有人会为了这样的事情而奇怪么?”。望着他的眼睛,禾苡觉得自己无法闪避。这些日子以来,轩遥为自己破了多少规矩她不是不知道,除却排除众仪让她踏足朝堂,他为她种下了难以存活于江南湿冷的雪域莲,他为她盖了缅绮楼让她在怀念故乡时可以登楼远眺,虽然,她从未上去过。
他已经做了太多,不求回报的,只是一味地想让她快乐。
但是,他不知道的,她的快乐,早就被丢弃在田野之间,被丢弃在那个雪白衣衫的脚下。
她如何才能快乐得起来?
“对不起。”禾苡低低地说,“我…”
“不用说对不起。”他无力的说,随即搂住了她,重新在台阶上坐下,“我们就这样看着它们飞吧。至少,它们比我们自由的多。”
最后一句,轩遥说的很轻很轻,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不记得自己是不是曾说过,但是,禾苡听到了,听的是那样的清晰,她的心在一个刹那紧了一下。
我们都不自由,被逼迫着,走上了这样的一条路,我们都没有办法回头,如果是错的,那也要继续错下去。
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轩遥从未让她插手过雪国的事情,禾苡想,至少,他还是清醒的。
在窗前对镜梳妆,他孩子气的表情透过镜子看的是那样的清晰,这样的表情,只有在他睡熟时才有的吧,那样的没有杀气而美好。仿佛那个被雪国人传为魔鬼的人并不是他,仿佛那个满手都是鲜血的人和他毫无关系,仿佛…仿佛他只是她的丈夫,仅此而已。他不是杀她父母的凶手,不是毁灭她国家的罪人,不是把他带离浅烈身旁的始作俑者。
可是,只是仿佛,罢了。
禾苡轻轻叹了口气。
“你一定要竭尽所能干预青夔的朝政,让它从里面开始腐坏,这样我们才能有机会翻身,才可以一雪前耻。”
浅烈冰冷的声音显得那样的陌生,在她的脑海中不断的回响着。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是如此的令人感觉到陌生了呢?禾苡问自己,昔日那个在田野间对着自己笑容温和的少年去了哪里。
她也不知道,权利,战争,杀戮,让一个少年成了一个冷酷的男人,玩弄权术与阴谋,甚至不惜利用她。虽然他曾说,这一切若能成功,那他们就可以归隐山间,过着幸福而简单的生活。
只是,真的能回去吗?
就像这一切,开始了,就没有办法去结束,直到最后一具温热的躯体变得冰凉。
“你在想什么?”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身后想起。
轩遥映在镜中的面容俊朗,禾苡望着他,想来,她在江南也已有不短的时间了,她已经习惯在他的怀中入睡,醒来时看到他的容颜。她已经习惯他对所有人都冰冷,对自己却温柔呵护。她已经习惯他带着无奈和宠溺的笑容…她习惯的太多了,多得她已经差不多快要忘记雪国的种种。
“是在想雪国的事情?”见她不回答,轩遥猜测着。
近来,禾苡与轩遥为了对雪国是完全攻克降伏纳入青夔版图,还是接受称臣,让它保留自己的军队按时进贡讨论个不停。
禾苡怔了怔,没有回答,轩遥继续说道,“若你真的想,那就称臣了吧。”
他说完望门外走,禾苡从惊讶中醒过来时他即将走出门口,“轩遥。”她叫住他。
这是为什么?昨日还在坚持的人,缘何此刻就答应了?这是他唯一坚持的东西了,他已经满足了她几乎所有,仅仅剩下对雪国的处置,这样一来,他又要如何向满朝文武交代?
是的,她竟然在为他着想,替他考虑。这是世间女子的弱点么?和一个人相处久了,便渐渐的不舍而依恋起来。
他转过身,询问的看着她。
不要臣服,我听你的,去攻克它,用你的谋略,用你的军队,踏平那一方的土地,降服那里的子民。所有的都是你的。
禾苡多么想这样说,她甚至可以想到,当她这么说时,他将会有多么的高兴,从心里涌出来的高兴。
可是,她还是没有,她不能,战争就是死亡,无论是谁胜谁负,她本身就是战争的牺牲品。
但愿,和平也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她微微低下头,没有再说什么,直到听到他的脚步远去。
一滴泪,温暖的落在了手背。
朝堂之上果真是不答应的,今日她没有去上朝,她不想让他为难,看着他被那些臣子们的话语逼迫的样子,她忽然就不忍心看到了。
望着他轻轻皱起的眉心,禾苡缓缓的伸出手,按上眉心,轻轻的揉着。他却只是闭着眼睛,半躺在榻上。
久久的,他叹口气,“这是你最后一个心愿了,是么?”
禾苡的手顿了顿,却又恢复了原来的频率,“你累了,别多说了。”
“告诉我,你有没有快乐过。”轩遥依旧是闭着眼,但是,禾苡却觉得能从那闭着的眸中看出浓得化不开的悲哀来。
快乐?她没有想过,这段日子以来,她有没有快乐过?
他给自己最好的生活。
他给自己漫溢的关爱。
他为自己做下了很多荒唐的事情。
他为自己将一个国家的未来双手奉上。
他知道的,禾苡忽然想,他全都知道的,这一切怎能逃得过他的眼睛呢?可是,他为什么还要一一满足自己呢?为什么不索性杀了自己一了百了,继续去攻打他想要的天下,为了他的子民?
“罢了,我累了,我真的是累了。”轩遥拂开她的手,将她从思索中回到了现实。
“轩遥。”真的是累了么?为什么自己在此刻只唤得动他的名字?除此之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雪国的军队攻来的时候,轩遥没有太过的慌乱,这是一个他早已料到的结果。
“我希望,你可以在这里等着我。”在离开前,他对禾苡说。
看着他戎装的样子,比平时多了几分英武。是的,他还是那个魔鬼,他的铁骑依旧可以踏平所有妄图侵略的军队。
禾苡忽然安心下来,“我一定,在这里等着你回来。”她忽然微笑了。她为雪国做的事情,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是她自己的命运。她在这一瞬间想和眼前的这个男子携手老去,相依相偎。
城,还是被攻破了,那是十天之后的事情,谁也不知道雪国是用了什么办法将百战百胜的青夔王,只知道那个身着白衣的男子悠闲的攻克了一座座城池,势如破竹。
禾苡在禾亦斋里等着,等着那个人的回来,她的面前,放着一壶酒,她的怀里藏着把匕首。
两样不同的东西,用来面对两个不同的人。
战报不断的传来,她听到的看到的,都是对他不利的。她甚至可以感觉到宫人对自己的怨恨,在她们的眼中,她是那战事的源泉吧,没有了她,那一切都是不一样的。
对这些,她只有苦笑。她只是一颗棋子罢了。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的定位。
这些天来,她发现自己忽然间想清了很多事情。
“小姐,小姐,回来了回来了。”小妍匆匆忙忙的跑进来,禾苡从容的站起身走到门口,望着那个远远的身影,一个人,一袭白色,她看了小妍一眼,少女的脸颊红红的,回避着她的目光。她发现,自己从未认真的看过这个陪自己来到青夔国的少女。她是那样的明媚清爽。带着雨后的清甜。
但她来不及对她说什么,那个人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你下去吧。”声音冰冷的,是那样的陌生。小妍应了声走开了去。
来人望了眼桌上的酒,笑了笑,“是为我准备的,还是为了他?”
禾苡看了他一眼,“为他。”
“那为我准备了什么?”
“死。”禾苡说着往后退开了一步。
“你都已经知道了么?”
是啊,都已经知道了,没有什么可以隐瞒了,终于可以将一切都说清楚了么?“这个计划是从何时开始的?”
“从我在乡间见到你的时候。”他叹了口气,幽幽的,似是在缅怀些什么。
“包括杀了我的父母家人?”
“是的。”
“很好,我怎么没有早点想到。”禾苡感觉自己在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她强自撑着桌沿站稳。双手因用力而显得苍白。“我该怎么说你呢?林浅烈。”
“可是,我是真的想带你走,带你离开。”他关切的上前。伸出手要扶住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是带我走,带我去你的军营,去让他看到,看他的女人是怎样的背叛他,与敌人合作,好叫他败下阵来,对不对?”
林浅烈微微的摇头,“不,你误会我了。”
他的眼睛是那样的清澈,他的声音也有了温度,恍然之间,好象那初次的见面,他依旧是那单纯干净的少年。
禾苡强迫自己,不要去相信,不要看他的眼睛。“那你走吧,带上小妍,赶快走,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她别过头,不去看他,只听到一阵轻的脚步声之后,一切归于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