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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0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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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笙一行并没有宿在客栈,而是借居在了一户民居。
可说是借居,却并没见到民居的主人,只有钥匙被小心的藏在门前檐后的木梁上,被燕云沉熟门熟路的取了下来。
民居虽然简陋,却收拾的很干净,一应物品也很是齐全,却没有任何能透露出身份的东西。
就像屋里笔墨纸砚俱全,可都是最便宜最容易买到的,却没有任何一张留有字迹的东西。
晚枫和挽香守在外面,凤鸣笙环视着屋内半饷,才看向燕云沉,头一次在他面前收了笑,肃容皱眉道:“云沉,为什么?”
“阿音。”
燕云沉仍旧是笑,可那双似乎总是含着湖光山色的清透的眼睛神色幽深如海,声音轻的仿若叹息,“你是冀北的凤小姐。”
“赵氏与李氏的斗争,是朝堂上的权力之争。刀光剑影,血海无涯,那也只是在朝堂,不涉百姓。”
他清朗的眉眼仍然带着笑,看着凤鸣笙的眼神却很平静,“纵然他日李氏举兵,受牵连之地,也只凤阳、菏泽等郡县。”
“可你不一样。”
“凤氏在冀北百年,根深蒂固。冀北军锐不可当、所向披靡,内平流寇,外御匈奴。”
“凤氏一旦起兵,陷入战争的,不仅是燕朝,还有整个天下。”
“阿音,我想让你看看。”燕云沉深深的看着她,“看人命薄如草芥,看他们绝望的哀嚎,看身周的累累白骨,也看看他们挣扎求生的悲泣,更看看造成这一切的天灾与……”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悲悯,“人祸。”
“见识了这一切之后,如果即使是踏着尸山血海,你也要走向那个由白骨垒成的所谓至高权势的王座的话,那么,”他双手覆面,朝着凤鸣笙缓慢的鞠躬下去,声音低沉而坚定,“阿音,我会赌上我的一切,帮助你。”
无论如何,他总是站在她这一边。
梦里的他用行动,而眼前的他,用承诺。
是用他们最古老的礼节,用言语做出的最深重的承诺。
凤鸣笙沉默许久,才凝眉开口:“我从不插手冀北军的事。”
“你是冀北人人皆知的传奇。”燕云沉抬头看她,“阿音,你能影响的,不只是冀北,不只是燕朝,而是整个天下的未来。”
“这是你生来就无从选择、也无法避免的命运。”
他仍然带着清风朗月的笑,可他脊背挺直,神情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绝对的事实。
冀北人人皆知的传奇,凤凰转世,天资绝秀的凤小姐,凤鸣笙想,那是自己吗?
可她只是问道:“云沉,你从前就认识容先生,是吗?”
“是。”
他抬头看向远方,看到的却也只是纸糊着的窗户和烛光映在上面摇曳的影子。
“很久以前,我就认识他。”
凤鸣笙从没有问过容先生的来历,可这一刻,她追问道:“他和你一样,也是南疆人?”
也是?燕云沉垂下眼:“他曾经是。”
“曾经?”
凤鸣笙低声重复,咀嚼着这个字眼。这是说,容先生如今不算是南疆人了吗?又为什么不是呢?
她把这疑问暂且放在一边,笑道:“云沉,你想多了。”
“我爹对燕朝一向忠心耿耿,如何会起兵呢?”
“凤帅自然不会起兵。既是他不愿,”
燕云沉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语气却很复杂,“也是他不能。”
不愿她能理解,可不能是为什么?
云沉这样说,是知道些她不知道的事情吗?
她心中一跳,几乎是急切的开口:“云沉,你知道些什么?”
燕云沉却没有说话。
他侧起耳朵,忽然就朝凤鸣笙笑了一下,熄了烛火,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出口的声音在黑暗中依稀带点笑意:“有人来了。”
“是我的人。”可他接着说,“阿音,别让他有机会看到你的脸,蒙上面纱,或是背对着我。”
凤鸣笙会意,捂住嘴咳嗽了几声,让钟五钟六放来人进来,然后环视了一圈,却没找到面纱,刚准备走到燕云沉身后背对着他,眼前就出现了一把折扇。
折扇是木制的,摸起来很是粗糙,像是原本就放置在屋内的。
凤鸣笙打开折扇挡住脸,在燕云沉身旁坐了下来。
很快就听到了声音。
是很轻的,像是风吹过的声音。
大门被推开一条缝,有一闪而过的月光进入,又被很快关在门外。
即使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凤鸣笙也只能看见一个包的严严实实的人影,却连脚步声都听不见。
那人的头始终低着,只沿着燕云沉的方向走了几步,就在离他约摸丈余远的位置跪了下来。
“见过公子。”
那人的声音很轻,轻到在这样安静的空间里,凤鸣笙都要集中精神才能听清。
燕云沉只是沉默。
那人等了一会,便继续回道:“公子,一切皆按计划进行。孙乾受伤,但性命无碍,红雀正秘密护送他进京。”
“嗯。”
燕云沉终于轻轻应了一声,是凤鸣笙从未听过的语气,只一个简单的语气词,那样漫不经心,却又那样冰冷而高高在上。
那人忽然双手前伸,上身和他的手一起倾倒下来,整个人几乎是匍匐在地。
“公子。”他开口,略略加重了声音,不再是先前没有情绪的语气,而带着隐藏起来的担忧和祈求,“听说公子欲前往贺阳,但贺阳一地连日暴雨,刚接到消息,阳江已于今早决堤,如今已水淹三镇,而官军和山匪仍在对峙。”
“如今贺阳情势危急,极有可能爆发疫情。”那人恳求道,“公子,请三思。”
凤鸣笙转头看向燕云沉。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得见他冰冷漠然的声音:“我知道。”
那人没再说话,沉默了一会后,就如来时一般,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
蜡烛被重新点燃的那一刻,燕云沉的眉眼仍带着冰冷,却是转瞬就换成了常见的清朗的笑。
他吹熄点燃蜡烛的火折子,站起身,垂头看向凤鸣笙,笑道:“阿音,很晚了,早些休息。”
“云沉。”
凤鸣笙抬头凝视着他往外走的背影,头一次生出了想要探究他身份的心思,开口的声音却很是艰涩,“你……是谁?”
你想做什么?那人所说的计划,指的是什么?
而你所谓的,父亲不愿也不能,又指的是什么?
燕云沉一顿,却没有转身,而是伸手往上指了指:“你看过天上的星星吧?”
“能被看到的只有一小部分,每一颗绚烂的星星背后,都隐藏着一颗因它而生的晦暗不起眼的星星。”
凤鸣笙心中大震,轻声呢喃道:“我是为你而生的那颗星星。”
和她的呢喃同时响起的,是燕云沉清朗的声音。
“阿音。”他的声音平淡的像是诉说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我是因你而生的那颗星。”
凤鸣笙再无法说出话来。
感动而酸涩的情绪瞬间涌上喉头,连眼睛都带上湿意,她紧紧的盯着燕云沉离去的身影,直到什么都看不见时才有些颓然的抬头上仰,愣愣的看着被瓦片改成的屋顶,好似能透过这密实的瓦片看到天上的那片星。
也能看到他所说的那颗,藏在那璀璨绚烂的星星身后,只为它而生的,那颗晦暗而不起眼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