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看长亭晚

3、3

　　她曾在网上和熟悉的网友说起这段感情的始末，突然觉得天真的可笑，这可笑中又掺杂着悲伤，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悲伤从何而来。

　　网友问她，然后呢？

　　然后。

　　自那以后雨伞成为她不可或缺的随身物品，她期盼着大雨的到来。五月的天空澄澈干净，雨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她书包里那把好看的雨伞寂寞地躺着，和一堆试卷混在一起。五月过了就是六月，六月过了七月也将要到来。时间不动声色地向前推移，日历一张一张翻过去，玉兰树上只剩下绿油油的叶子，一切都是那么的正常，乏善可陈到了顶点。她在这日子中想起了那朵被摘下后塞进书桌的花，她觉得自己就像那朵花，已经有发黄的迹象，不复最初的鲜亮，最要命的是她不曾被捧上柔软的手心，也没得到细致的亲吻，就这么匆匆从枝头落下。

　　重复的生活让人在安静的日子中觉得惶恐，她心中有一条河，但她却不知道该让它流到哪里去。

　　这种感情被压抑了很久，她以为自己会爆发，但是没有。河水成了暗河，在看不见的地下咆哮奔涌，寻找新的出路，想要通往海洋的怀抱。它已经有了自己的生命，全然不受她控制，它有了自己的意识，开始学着寻找，冲撞现实的壁垒，虽然总以失败告终。

　　她期待再见她一面，只是一面也好。在拥挤的人群中下楼，只要默默的走在她身后也行。接连许多日她都没有找到她的踪影，简直受挫极了。然而有天同学告诉她外面有人找她，她疑惑地走出去，恰好碰见她。她把一样东西交给她，告诉她，这是那天她落下的。她在恍惚中看去，原来是只自动铅笔，按笔的地方被做成了一朵玉兰的样子。她听见她说，好巧，我也有一只一样的。

　　这样的巧合无处不在，当她们成为朋友时可以称得上是种默契。看同一部电影，分享歌单，抄歌词，或者是讨论喜欢的女明星。有时候她怀疑她是不是自己流落在外头的同胞姐妹，否则怎么会有这种相像的程度？她喜欢这种奇妙的感觉，与她最初的预感十分吻合。

　　她为此还特意将她与周围的朋友进行了对比，得出一个她真是无可替代的结论。夏天的时候她们睡在一张床上，一起谈论同学、老师，最后在夏日的气息中亲吻彼此道晚安。她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她甚至认为她们本该如此亲密无间。

　　她们的分别也如同所有朋友那样，在不同的城市读大学，起初她还能热情的每月去看她，给她带自己所在城市的特产，和她孜孜不倦的谈天论地，直到某天，她接到了她的道歉。她说她不想这样下去了，她吞吞吐吐，好像一只在水里吐泡泡的鱼。她的话是透亮的浮泡，在她平静生活的表面炸开细小的声响。

　　她只能平静的挂了电话，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仿佛她早就料到了一般。暗河再向现实的壁垒发起冲击，在铜墙铁壁的威严下又一次无声的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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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年以后她以为自己的情感是独一无二，她是错了，真是一错再错。往前看，诗词歌赋中道尽相思百态；往后看，为情跳楼自杀割腕数不胜数。她并非最特别的一份，甚至说起来都没什么可以称道的地方，世上人人都渴望轰轰烈烈的感情，惊天动地的倾倒城池，颠覆一个盛大的国度，她怀着一份浅薄的感情，流连在满载欲望的都市，连心动的滋味都要忘记。

　　她本来不服气，直到她去旅行的时候，在别的地方见到了更为高大挺拔茂盛的玉兰树，朵朵白花如玉碗般剔透。她才明白自己家乡那些只是可怜的仿制品。人生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你要随时做好所熟知的一切被打破的准备，你固有的观念，保守的态度，都将无情的面临新鲜事物的打压，连同脚下的故土一同失去，成为宽阔河流中漂浮的萍。

　　她想起回到家乡时坐过一次深夜的航班，在漆黑夜色的笼罩下，俯瞰这片土地，城市在璀璨灯火中化作巨大的沙盘，这承载了她全部爱与恨的地方，她的人生如同滚珠般深陷命运的泥沼不可自拔，只能苦苦挣扎着，在潮湿的泥土中找寻自己遗失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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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车到站时已经是黄昏，她站在下车的人群中，避开各种各样迎面而来的旅客，突然感到茫然和无措。

　　她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她接到她患病的消息，只是想来看她一眼。这种强烈的感情与她最初时的期待不谋而合，许多年后，历经岁月，依然保持着那份新鲜与悸动。

　　但又有些不同，这不是她绕过一个教学楼就能见到她的事。她辗转在旅途上，以亲身体会丈量了彼此的距离。要翻山越岭，跋山涉水，才能赶到她的面前，只为了见她一面，像是完成许多年未曾完成的心愿。

　　她的感情或许是向悲剧致敬的拙劣著作，所有漫不经心的人物刻画，勉强接受的巧合，连同若有若无的感情，都像电光的幻影，回忆因岁月变迁竟变的柔和起来，也可能是一次又一次在夜深人静时反复回想所致，每一处的不完美都在昭示着它的真实。

　　这段回忆是为某人特意准备，而一帧帧画面中只剩下她一人，是寂寞使然，还是念念不忘，她已经无从分辨。

　　四月的尾声仍能看见玉兰花的踪迹，她走过街头小巷，谁家种的玉兰花瓣落了一地，她想起同学聚会时八卦她的话，说她始终没有结婚，研究生毕业后就回到家乡当老师，也算是校友中的一个异数。真假她已经分不出来，唯独听说她患病，为她筹款的转发在朋友圈里到处都是。这是令她下定决心回来的原因，在生死前一切都无从可谈，很多年前她们读一本书，里面有句话叫“向死而生”，当时年纪小，不懂是什么意思。

　　原来人和花没有区别，在轮回中新生，在轮回中泯灭。岁月流转中一切回归原处，新的开始，也是新的结束。

　　她脚边的水坑倒映着漫天晚霞，灿烂的如同无数个兴亡轮转的小世界，她找到了地址，站在门边，有些期待般的雀跃，又有些恐惧般的迟疑。

　　终于她下定决心敲响门，这次无论无何，她心里的暗河，总该流向属于它的地方了，也许是海洋，也许是未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