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仙传》千山踏歌

6、鬼母妖子（六）

　　卫梓兰前所未有的温情，令得那几乎没有受到过这般待遇的孩童根本就没有其他的心思想到更多。二人围坐在简陋的瓦罐边，烧热的汤水中，兔肉和野菜浮浮沉沉……在流着口水夹出一块肉后，孩童抬起头来，对着并没有动作的卫梓兰说道：“娘亲，你也吃啊！”

　　卫梓兰从怔愣中回过神来，笑了笑，她轻声说道：“好。”

　　她伸出手去，同样夹了一筷子的菜，但重新埋下头的孩子没有发现的是，那几根菜被放置在她的陶碗中，却是分毫未动。

　　庙外的雨依旧淅沥不断，似乎并没有任何一丁点的断绝的意思。等到周围的光线更为黯淡下去之后，时辰也已经是入夜的时分了。

　　掐灭了唯一的火光，连佛陀的塑身也开始显露出几分森然的阴冷来。

　　“只能做到了这样的程度么？”卫梓兰坐在火堆的旁边，十分安静地等待着，等到在她身侧不远处睡着了的孩童的磨牙声也渐渐止息的时候，她才轻轻地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碗筷，小心翼翼地爬起了身来。

　　碗里的食物她一丁点也没有动，因为她知道，虽然自己的孩子吃了下去好似没事的模样，但她哪怕吃下了一口，也足以使她直接倒地不起，那是她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的毒药，是早在来到此处之后，便想方设法弄来的……为了某种可能而准备的选择。

　　但这些也终于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虽然没有一举功成，但也足以令得他、不，“它”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昏睡之中，最起码，等到她走到最近的时候，“它”也没有如同往常那般睁开眼睛看过来。

　　她从怀里掏出一柄精致的弯曲的匕首，那是卫老夫人从卫家离开的时候带出来的最珍贵的东西，也是她交给她的保护自己的武器，而现在，她将之出鞘，对准的，却是她自己最后的一位“亲人”。

　　并不能确认人类的致命点同样会对妖怪起作用的卫梓兰犹豫了下，目光从心脏处逐渐上移到脖颈处，她闭了闭眼睛，重又睁开眼睛后，眸子里闪过的，是决绝坚定的光！

　　她割下了“它”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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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呜呜……”春雨瞪大了眼睛，极力地想要挣脱束缚，但这微薄的努力，根本就一丝一毫都阻拦不了鬼物的缠绕，在她的瞳孔里，依稀可以看见那位黑衣剑客飞驰而来的身影……但有些时候，差了一瞬间，就足以决定情势的颠倒。可于她而言，这代价，就是她的命！

　　而这个时候，一只纤长的手掌从旁边探出，迅速而有力地抓住了女鬼的长发，阴森的寒气蔓延上了手掌的五指，但其主人却没有一丁点的退缩……

　　是那位一直安静呆在原地的奇异女子！

　　没有想到这位没有显现出任何危险性的旁观者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插上一手，女鬼面上阴气更重，但她还没来得及做上些什么，金色长剑的剑锋便已经迅疾而来！

　　没有辜负洛仙的突然出手，沈离面容冷凝，剑身之上微光大盛，似乎是催动了某种法诀，这灵气非凡的剑器终于开始显露出更大的威力来，直接截断了女鬼缠绕在春雨脖颈上的发丝，遭到了创伤的女鬼闷哼一声，退后开来，她飘飞而起，投注在沈离身上的视线中，也终于带上了冰冷的杀意。

　　“你们没事吧？”沈离站定在春雨和洛仙的面前，极快地瞥过了一眼两位女子，相比较于勉强撑起了上身，青着脸正不断地咳嗽着的春雨，洛仙面上的神情也同样染上了古怪，她端详着自己的手掌，似乎对某样事情产生了疑惑不解的情绪。

　　鬼魂的阴气不应该是凡人的躯体所能够抵抗的了的，凡人哪怕是被鬼气轻轻扫过一下，也会在接下来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产生虚弱病痛一般的症状，更别说像她这样，主动伸出手去接触厉鬼的“武器”，就算是“冻伤”，那也只是她行为最轻微的后果了！

　　但现在，白皙的肤色、毫发无损的手指……难道她的想法是错误的，她并非什么都没有带下来？

　　“你还好吗？”猎人也跑了过来，在其他人都聚在一起的时候，独自一人总会是显得更为危险些，尤其是在能够女鬼造成伤害的人物都在另一侧的时候……他搀扶起春雨，让她微微靠在了自己的怀中，有些愧疚也有些担忧地询问道。

　　洛仙放下了自己的手掌，没有再继续纠结这一无解的话题。

　　春雨微微偏开了头，她不敢看对方的眼睛，用带着些哽咽的沙哑的声音，她断断续续地说道：“她、咳、她生气了，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将一切都告诉给你们，她明明、明明都把所有都……都袒露给我看了……”

　　终究不是那种心安理得隐瞒众人、并且享受他人保护的心机个性，春雨还是将所有的一切都说了出来：“她之所以从一开始就盯住了我，只不过是因为，在我独自踏入这所庙宇的时候，另外的一缕妖怪的魂魄，就已经占据了我肚子里孩子的胎体，想要重新转生的，并非是卫家小姐的鬼魂，而是那个妖怪孩子的灵魂！”

　　猎人满脸诧异地望着她，洛仙也同样看了过来。

　　“卫老夫人之所以会失踪，便是死于这位妖怪之子的手里，”春雨尽量用简短的话语去将一切都说开：“是当年杀死卫家男丁的妖怪留下来的子嗣，卫家小姐在彻底的绝望之下，终于决定亲手杀死了自己的这个孩子，而后再服毒自尽而亡。”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春雨道：“身体死亡了，魂魄却没有。而地府又迟迟没有派人出来接引，所以不肯散去的二鬼，便互相僵持到了现在……”

　　“而我，”春雨痛哭而出：“我不想告诉你们是因为，要解决这些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杀掉她的孩子，她自己的孩子！

　　“我不是卫家小姐，我做不出来那样的事情，”春雨涕泪横流道：“我的孩子也不是妖怪的孩子，他就是普普通通的人类的婴孩，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夺去他出生的权力呢？”

　　明白了唯一方法的猎人长叹一声，他有些忧虑地说道：“可你也不能带着那个妖怪的鬼魂离开啊……”

　　谁知道后来生出的，到底是人还是妖？

　　后面的残酷的话语他并没有说出口，但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够明白这未竟之言。

　　“没有其它的办法么？” 在春雨的哭泣声中，首先发言的，竟然会是与她接触最少的那位名为“洛仙”的女子，她往前踏出一步，站在沈离的右侧，向他询问道。

　　所有的话语都听在耳中的沈离不曾回头道：“自从天人相隔以来，不仅仅是妖族开始猖狂作乱，就连从前从未起过波澜的地府也好像出了什么大问题，地府官员顾之不暇，所以才会让人间群鬼乱舞。而像她这种，被阴魂占据人身，还是这样的人胎，恐怕得要让地府统领一级的鬼差来，才能够有解决的把握。”

　　似乎知道洛仙接下来要问什么，沈离直接回答道：“我没有办法。”

　　洛仙垂下了眉眼。

　　“但另一人可能有办法。”沈离道。

　　“是谁？”洛仙问。

　　“国师。”沈离冷静道。

　　“如果说这个人间里，还有谁能够被称为‘陆地神仙’的话，那也就只有他了。”沈离淡淡道。

　　洛仙被“神仙”一词稍稍引去了注意力。

　　“怎么样？”沈离往前跨出一大步，对着始终与他僵持不肯退下的女鬼郑重道：“我可以保证，我会将她带去青阳城，只要国师出手，你所顾忌的妖子的魂魄，就决然不可能重获新生！”

　　女鬼冷厉的瞳孔注视着沈离，似乎是终于确定了对方没有想要“除掉妖物”想法，她不再按捺住自己，身形一掠，幻影一般，直接扑击而来！

　　“不相信我么？”沈离淡淡道：“还是认为解决了我们并不需要花费更多的力气？”

　　他手中长剑莹莹闪光，分毫不漏地挡下了对方所有出乎意料的袭击。见此招无果，女鬼瞳孔之中猩红之色大盛，她烟雾一般分散开来，消失在对方眼前。

　　四周的温度开始急速降低下来，阴气犹如化开在水中的石墨一般，渐渐地充盈在一整个的空间，在沈离的戒备之中，无数的黑色的长发从四面八方猝然窜出，犹如利剑一般刺向他的全身！

　　避无可避之下，沈离神情镇定，动作极为果断地将长剑抛向了空中，那种生动奇妙的灵性再一次在这金色长剑之上展现，毫不迟疑地，它灵巧迅捷地环绕着沈离转了一个圈，前所未有的金色的光芒迸射而出，刺痛到春雨和猎人流下热泪来的光辉，以一种几乎是强横霸道的态势，将充斥着庙宇的阴气一扫而空，露出了被炙烤而出的女鬼黑色的形体。

　　“啊啊啊！！”痛苦到惨叫出声的女鬼不能有任何的动作，飞剑急射而出，就要彻底洞穿这狠厉女鬼的魂体——另一道略小一些的黑色的影子直接扑了上来，挡在了女鬼的身前。

　　长剑将这两道身影一齐洞穿，

　　所有人俱都一齐愣住了。

　　就连女鬼也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影子所震惊住了，连那被金光伤害的痛苦似乎也不再令她那么在意了，“你……你……”她首次地开口说了话，声音艰涩：“为什么……”

　　那是一个孩童一般的幼鬼，有着绝对不似人类的尖牙和独角，他并没有回答女鬼的话语，只是在快要消散的之前，狠狠地、狠狠地咬在了女鬼的身上……似乎恨不得能够将之就此咬死一般凄厉，一直到最后，他也不曾有过一丝放松的意味。

　　黑色的阴气流逝，女鬼显露出了生前的形态，那是一位温柔娴雅的秀美的女子，她定定地注视着身体上的孩童，最后，她终于还是伸出手来，似乎想要给予他一个浅浅的拥抱……但她却是失败了，承受了金剑最正面一击的幼鬼还是在感受到她的怀抱之前，彻底地消散在了天地间。

　　泪水滚落而下，卫梓兰微低着头，同样就此泯灭。

　　漫长的寂静，一直到沈离微不可查地晃了晃身子，洛仙才转过了头去，然后她便注意到了，对方仿佛死人一般极为苍白的脸色。她往对方那里移去了一步，但沈离伸手制止了她的靠近，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恍若无事一般，他开始向回走去。

　　“结束了么？”春雨怔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