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壳儿》十八子墨

9、冲冠一怒

　　米斯牛毕竟是见过世面的老太太，她容不得方丹和丁杰对自己的漠视。早上，米斯牛眼瞅着方丹和丁杰开着各自的车离开小区后，她的嘴角浮现了一丝灿烂的微笑，这种微笑甚至预示了一种朝阳企业的诞生，因为牛太太要出手了。
　　米斯牛的孙子在澳洲读书，简单的打字难不倒米斯牛。米斯牛花了半小时打印举报信，却花了半天的时间粘贴举报信。为什么会这样慢呢？因为米斯牛看过美国大片中的绑架和勒索案例，都是把打印好的字剪下来，再粘贴到空白纸上。
　　经常有魔术师和特技表演者提示小朋友或者好奇者请勿模仿，大概说的就是米斯牛这种情况。常见的美国大片确实有人通过剪贴报纸上的文字，刚好凑成自己要表达的意思发给目标者。这样做的目的是减少自己打印留下的痕迹，或者自己手写留下笔迹和指纹，貌似打印机都可以出现类比式的对照。米斯牛并不懂特工的苦心，她自己打印，然后在把打印稿上的每个字都剪下来学人家粘贴到另外的空白纸上，再自己准备好信封邮票。我们做个类比想象，可想而知，那张举报信上留下多少米斯牛的指纹呢？
　　一切准备就绪，米斯牛拄着拐杖走出小区，准备出趟远门，就是要到距离小区远一些的地方，找个邮筒把检举方丹和丁杰贪黑钱发大财的信寄出去。刚好小区倡导文明出行，号召有车一族出行的时候顺路带上小区的老人和孩子。莲娜开着她的奥迪A6刚出小区，就看到米斯牛一步三晃的走在前面，莲娜很自然的停下车。
　　“阿姨，你去哪儿？我送你一程。”莲娜摇下车窗，微笑的跟米斯牛打招呼。
　　米斯牛眯着眼睛看了莲娜好几秒钟，她本来是不屑于坐莲娜的车，虽然莲娜是堂堂正正的浙江生意人的正室，并堂堂正正的育一子一女。但这些在米斯牛穿透红尘的犀利眼神里，不过都是幌子，在她心目中，莲娜肯定是撬了正室的小三儿，由被包养跃居老婆而已。米斯牛最看不上莲娜养尊处优的小贵族范儿，从搬进小区的第一天开始，米斯牛就不断的祈祷莲娜老公在外面包养小三儿，也好煞煞莲娜的威风，貌似这些祈祷还没起作用。米斯牛很执着，她相信上天是公平。
　　“我……邮几封信。”米斯牛终于绝对还是坐莲娜的奥迪A6，多一个人多一份儿重量，多耗费她点儿汽油钱，就当给国家做贡献了。
　　米斯牛果断的坐进莲娜的奥迪A6，还特意用力动了几下。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无比的崇高，冯峰有她这样母亲是件多么骄傲的事儿啊。
　　“前面商场有个邮筒，我把您放到红绿灯路口。”莲娜熟练的发动车子，她对周围的环境还算熟悉。
　　米斯牛哼了一声，开始有一眼没一眼的打量着莲娜的奥迪A6。纯皮座椅，内饰高档，莲娜掌控方向盘的纤细手指上戴着硕大的钻石戒指，另一只手的手指上戴着很大的猫眼绿戒指。米斯牛下意识的用手捂住自己带着小小祖母绿戒指的干枯手指。
　　“这车听说不少钱……是贷款买的吧？”米斯牛装着不经意的问莲娜，如果正如她所料，那米斯牛的心里会好受很多。
　　“我们买的时候贵，买的也早，那时候车贷款不好办，付的是全款。”莲娜笑着打方向盘，奥迪车驶入主路。
　　米斯牛感觉嗓子突然被什么堵住了，买的时候贵？买的早？付全款？那得多少钱啊？她感觉自己的哮喘病要犯了，眼神落在莲娜手指上硕大的钻石戒指，那么大的钻石？不是唬人的就是假的，这样想的时候，米斯牛心里好受多了。
　　“这戒指……多少钱啊？我怎么瞅着钻石不像真的，你可别人家骗了，现在好些人用高级玻璃冒充钻石，骗术高着呢……”米斯牛拐弯抹角的兜出心里的疑问，她为自己的高雅询问叫好。
　　“这个不是买的，是我先生在南非经商的时候，同行送的。”莲娜根本不知道米斯牛内心的激烈斗争，她觉得米斯牛人还不错，关心的都是国计民生。
　　“停车！”米斯牛突然一声断喝，如果莲娜不停车，米斯牛真的会一口气上不来憋死。
　　莲娜吓了一跳，慌忙调转方向盘，把车停在路边。但是距离前面的邮筒貌似还有一段距离，莲娜不解的看着米斯牛，“阿姨，还没到呢，你怎么……”
　　“我走过去！”米斯牛憋着气，也不说话，鼓捣了好一会儿下了莲娜的奥迪车，拄着藤木拐杖，看也不看莲娜，朝远处的邮筒走去。
　　莲娜本想问个明白，但排在后面的车不停的按喇叭，她只好疑惑的开车离开。米斯牛看着莲娜的奥迪A6开走了，心里堵的那个难受啊，大街上不比小区，随便卖周大爷点儿废旧家什就能借机八卦。更不能把冯峰不用的旧球鞋送给吴强，趁机狠批莲娜这个注定二奶命的妖媚狐子。
　　米斯牛的脸都要憋青了，就这几秒钟，米斯牛感觉自己的寿命啪嗒一下少了五年。正当米斯牛为如何找回这五年寿命的时候，路边有两个老太太经过，看样子刚从菜市场回来，自制的小推车里装满了西红柿、鸡蛋和青菜。都说陌生人最可靠最安全，朗朗乾坤，米斯牛绝对对陌生人一吐为快，也好拓宽她的社交圈，说不定真的能找到知音。
　　“我说……这位大姐，我真是看不过了！你给评评理！”米斯牛愤慨的拉住穿深蓝色衣服老太太的手臂，她怎么对比都觉得人家比她老多了。
　　“出什么事儿了？”穿深蓝色衣服的老太太不解的看着米斯牛，又转头看看身边并肩走着的穿米色衣服的老太太。
　　“你瞅前面那辆车……”米斯牛指着路口排队等绿灯的莲娜的奥迪A6，嘴唇都憋青了，“看见那车没？奥迪6。”
　　“咋啦？那车撞你了？”深蓝色衣服的老太太紧张的拿出手机，“我帮你报警……”
　　“大姐，比撞我严重多了！”米斯牛忿忿的呸了一口，狠狠的墩了一下拐杖，“开车的跟我一个小区，30岁就开上奥迪6了？我都好到70了还没坐过这样的车呢，今儿头一次坐上……”
　　“这不挺好的吗？”深蓝色衣服老太太和米色衣服老太太更不解了，不晓得米斯牛想说什么。
　　“凭啥她三十来岁就能开奥迪6？她手上戴的钻石啊，都快赶上小鸡蛋了！咱都六七十岁了，你看看我的手……都磨成这样也没戴啥好东西？她肯定是被包养的，是二奶！小老婆……”米斯牛很想表达清楚她对老年女人的崇高敬意，她对自己的临场发挥很失望，感觉出来的效果远没有自己想的好。
　　“这有什么？现在的年轻人有本事，我女儿才28岁，也开奥迪6！”穿深蓝色衣服的老太太笑了，她朝米斯牛伸出手指，“这个猫眼绿的翡翠大不？是我女儿送的，是少量版的……”
　　米斯牛万万没想到她倾诉苦衷的结果让她心里更犯堵，她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那你女儿也是被包养的！是二奶！我呸！”
　　“胡说！我女儿自己开公司！你敢污蔑我女儿？”穿蓝色衣服老太太火了，和米斯牛推搡起来。
　　米斯牛本来心里就窝火，就着推搡的劲儿，两个老太太动起手来。穿米色衣服的老太太自然是帮蓝色衣服老太太，于是一场甩西红柿和鸡蛋的战争煞是壮观。米斯牛是连连败退，被甩了一身的西红柿和鸡蛋落荒而逃，连藤木拐杖都不要了。
　　当冯媛找到米斯牛的时候，差点儿没认出来那个一身绛红色西红柿汁，头发被鸡蛋黄黏结到一起的老太太是她妈妈。
　　米斯牛见到冯媛，火不打一处来，用手指头戳着女儿的额头，没好气的哼着，“你怎么不找个有钱的男人包养着？让你哥和你侄子也开回奥迪6？没出息的货！”

　　于建东和崔丽华都是带着伤痕上班的，而且两人的伤都在相同的位置上，都是脖子。不同的是，于建东脖子上的伤痕是牙印，而崔丽华脖子上的伤痕是手印。
　　护士长小敏推门进到诊室安排病人挂号单的时候，吓了一跳，“于医生，崔医生，你们……你们没事儿吧？”
　　“哦……”于建东下意识用手捂住颈间的牙印，他很想解释说是萌萌咬的，但又想到10岁的女儿发狠的咬老爸的脖子实在不是亲子游戏，况且萌萌的牙齿也没那么大。
　　“没事儿！于医生脖子上牙印不是我咬的，我脖子上的手印也不是他掐的！他是家庭□□，我是家庭……暴力。”崔丽华回答的干净利落，好像她脖子上伤痕是装饰物一样轻描淡写。
　　小敏既想笑于建东，又尴尬崔丽华的境遇，只好不吭声的放下手里的挂号单转身出去。于建东的眼神落在崔丽华的颈间，那是很大的一块淤青，想必这场夫妻战争的规模一定不小。崔丽华低头用纱制的丝巾围住脖子，柔软的发丝垂到丝巾上，被透过窗户的阳光打成了金色。崔丽华长的不漂亮，还有些微胖，衬托她白皙的皮肤，黑框眼镜成了标志物。如果不是在一个诊室工作，于建东可能都不会记得他们是同事。
　　“看什么？”崔丽华注意到于建东的眼神，自我解嘲似的笑笑，“男人除了具有强悍的征服世界征服女人的优势，还可以打女人，在手动能力上，我承认自己是弱者！”
　　“你没必要这样忍他！”于建东俊秀的文静表情里，突然多了怒气，他最恨男人打女人。
　　“算了，反正已经在申请离婚了，我只是不想我儿子……被幼儿园的小朋友嘲笑，他有一个很擅长打妈妈的爸爸。”崔丽华避开于建东看她的眼神，这种事儿不是让别人怜悯，就是让人笑话，她的眼神落到于建东脖子上牙印上，笑了，“看来现在流行晒幸福？”
　　于建东尴尬的揉着颈间被咬的牙印，低着头看着排队的挂号单不说话。于建东突然觉得很愧疚，愧对等待救治的病人。他是男性生殖科的主治医生，没人会想到他也有问题，谁会想到他颈间的牙印是愤怒的孟小凡咬的？从伤痕本身而言，他和崔丽华一样，都是受害者。但从男人和女人的婚姻角度说，孟小凡算不算受害者呢？
　　“小敏，让病人进来吧。”于建东深呼吸了一下，他不想再思考自己的问题，就像为什么厨师并不喜欢给自己做饭吃，心理医生照样会疯掉一样。除了职业本身，或许都是为了取悦别人。所以没有人关注医生本身是不是健康？厨师本身是否愿意吃自己做的菜？心理医生自己是不是也同样有心理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