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惊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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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威喝一句“翻”，与蒋川齐带动狮子一沉一挪，巧妙地避开攻势，教武少杨扑了个空。武少杨咬牙再追，罗威边退边往上挪腿，眼见已来到第三层。
双方缠斗住，一时难舍难分。唯那小狮子一蹦一跳的拾阶而上，摇头晃脑、颤颤巍巍，却比他们爬得还快。
武少杨的狮尾人提醒道：“大师兄，是阿元！”武少杨闻声一望，果真瞧见这小机灵鬼儿正在做那坐收渔利的老翁，一时恼起来，张狮嘴大喝一声，“阿元！再敢动上一动，大师兄拧断你的小狮爪子。”
阿元一愣，瞧着那舞雪狮的人才是他大师兄武少杨，声音清亮：“咦——大师兄，怎么是你？”
“你听到了没有！”武少杨喝道。
阿元才不会在意他是黑狮还是雪狮，嘿嘿一笑，冲着武少杨扮鬼脸道：“师父说过，赛狮场上无父子。大师兄，你们继续打，不用担心我，阿元先走一步啦！”
“欠收拾的小猴子！看大师兄不逮了你来揍屁股！”武少杨骂完，又恶狠狠地回瞪了罗威一眼，“你给我等着！”
武少杨携狮头，三步跨一个横梁，狮子教他舞得活跃而敏捷，不多时，他一下捉住了阿元的花靴。阿元抱着横木大吼大叫着甩腿蹬脚，小孩子拗不过大人了就会撒泼耍赖皮，一声哭闹得震天响：“欺负人啦——！各位叔伯婶娘，你们快来看啊！大人欺负小孩儿啦——！”
观台上的武老爷蹙眉，到底还是护犊子心切，暗下腹诽道：“他怎对我门下的孩子这样霸道？真是怪了，这罗威素来敦厚老实，可从不做欺软怕硬的事……”
谢蘅也察觉出些不对劲儿来，但一时又不明白哪里不对。
武少杨将阿元狠扯下来，摘下他的狮头扔到高台底下，再将他稳稳地揣到怀里，借着锦衣的掩盖，扬手往他的小屁股上狠揍了数下。
阿元见自己占不了上风，屁股蛋吃了痛，果断讨饶道：“大师兄！哎呦，疼——！大师兄我错了，你饶了我罢！”
武少杨一手擒狮头，一手将他拎到木梁上。阿元脱开钳制，小泼猴子似的还要往上窜，教武少杨又一把捉住腰带拽下来，这次就算彻底败下了阵。
武少杨：“是教我扔你下去，还是你自个儿滚下去？”
阿元老实地抱着木梁子，丧气地说道：“知道了知道了——阿元这就下去。大师兄，你快走罢！你看那人，都要夺得绣球啦！”
武少杨怒瞪回去，趁他不备，阿元滑溜得像鱼儿，呲溜一下就从他手中逃出来。武少杨这才知道被这小鬼给耍了一回，眼见罗威还停在原地，一动未动。
罗威无意乘人之危，他发自内心想与武少杨堂堂正正地比试一场，也是对以往恩仇旧怨做一个了断。
那天在巷子中，武少杨口称与他是“兄弟”，其实不假，他们有一段时间的确曾以兄弟相称，不过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早些年武氏狮子戏因武黎安入职太常寺一事而声名鹊起，武家狮凭借优势趁机争夺市面，当真如狮子大开口，一“揽”无余。而罗家狮也因难接到好活计而走向衰颓，以至于最后门中都拿不出一面像样的狮头，也再无弟子拜入罗氏门下。
罗威家中开始入不敷出，只够衣食简朴的生活，却也比贫苦人家好过些，罗威还不必为生计发愁，加上自己又逢好顽儿的年纪，没想过要出人头地，一股脑儿地只想学好舞狮。
家里拿不出狮头，他就瞒着父亲偷偷跑去武氏的狮王会馆做短工。这样既能赚些工钱补贴家用，又能偷师他们的狮子戏，偶尔有机会可以摸一摸武氏弟子的狮头。
后来有一次他去仓库中独自整理狮头，趁着没人擅自拿了一面漂亮的小狮头舞起来。罗威已经好久没顽得那般尽兴，以致后面仓库里进了人他都没能察觉。
等待察觉时，罗威吓得毛都炸了起来。
那站在门口看他舞狮的不是别人，正是狮王会馆的大东家武老爷。
罗威小孩子不禁吓，脑袋发起懵，甚至都忘记了道歉，他就吃力地抱着个狮头，愣在当地瑟瑟发抖。
原以为武老爷至少得打他一顿解恨，却不想武老爷非但没有打他，还请他吃了一张葱油大饼子，和颜悦色地问他愿不愿意到会馆里来做陪练，给他那唯一的宝贝儿子武少杨做狮尾。
罗威在舞狮上的天赋教武老爷一丝不差地看到了眼中。武老爷很想将罗威收到门下，可碍于他是罗氏传人，如果他真收了罗威，估计那罗老头能提着砍刀杀到狮王会馆来，故而只能折中处理。
罗威也对他爹固执的脾性心知肚明，就私下与武老爷商定，只要能让他舞狮，无论是做狮头还是做狮尾都可以，但请武老爷不要将此事告诉他爹。
武老爷欣然答应，从此武少杨就多了一个玩伴。
武少杨虽比不上大家子弟那般衔金含玉，但也是整个武氏宗族里捧出来的宝贝，自小就养成爱恨分明的性子，凡他喜欢的他定然掏心掏肺地喜欢，凡他讨厌的只恨不能让之消失了才好。
所以，罗威曾与他情同手足，如今也是生死对头。
两人缘何决裂……
罗威想不明白。他至今不知武少杨何以如此厌恶自己，只能感觉出武少杨是想将他赶出舞狮的这一行。
武少杨瞧着他冷笑，故作清高么？不做乘人之危的事，就以为他还能看得起他？
武少杨冲罗威唾了一口，朝狮尾吼着：“师弟，给我跟紧了！属于咱们武氏的东西可不要教别人抢了去！”
“是，大师兄！”
黑、白两狮在密集的鼓点中齐齐大翻，狮头与狮头对打，狮尾与狮尾对踢，拳脚.交加，快如光影。两头雄狮或怒或猛，如若猛兽争王，互相撕咬得煞是狠烈。
蒋川始终是好久都没碰过舞狮的人，尽管近来已经没日没夜地加练，到底比不过天天练狮的武氏弟子，同武少杨那身材高挑、气势磅礴的狮尾人比起来，蒋川相形见绌。
一招不备，蒋川教其踢中膝盖，一个踉跄，当即就从木梁上跌下去。
罗威心头一惊，躲开武少杨拱来的狮头，屈膝以腿脚之力勾住木梁，弯身精准无误地捉住蒋川的手，急道：“起！”蒋川听令，寻到落脚之处，借着他的力道一踩一蹬，重新飞踏上去。
罗威这一救反倒给武少杨可乘之机，他左脚大跨，舞狮头奇袭罗威左肋下。罗威吃痛，不慎连掉数下，猛运激劲才携住一根木梁，不至于落地作输。
武少杨趁此攀登而上，直往红绸绣球的方向取去。
罗威眼见情势急转直下，终决定使出险招，对蒋川说道：“上肩！”
蒋川大惊：“你疯啦！”
“走！”
所谓“上肩”是在平地中表演狮子翻跟头的把戏——舞狮尾人上踩到舞狮头人的肩上，向前翻滚；再由其后的舞狮头人踩到舞狮尾人的肩上，再翻滚一轮，此为一个跟头。在平地上就极耗费体力，可至少是两个人通力承担，但在这九尺高台上，是由狮头人先上肩攀上高处，需要反身拉着狮尾人再上。
这确比攀登要快上许多，可万一行差步错，对筋骨的伤害简直不可估量。
罗威是不要命了！
可蒋川再如何担忧，也转不动这个疯子的想法。
从观台望去九层高台，谢蘅是看不到舞狮人是如何动作的，唯能瞧见那黑狮如履平地，狮头狮尾交迭，以极快地速度攀级而上。
“少杨！”武老爷惊得站起了身，不想他竟做出如此危险之事。过了一会儿，又自觉出不对来，低声问道：“少杨吗？是少杨吗？”
鼓点愈发密集激烈，刘景行掩压的燥郁就愈来愈盛。
他目光开始不断扫过乌泱泱的人群。场地是陷于一个凹地当中，四周中三面环绕着观赛狮的人，其中观台是正对比试场，左右两侧围聚着看客。
很快，黑狮追到顶端，一脚踢开想要夺取绣球的白狮。就在这一方见开的小台子上，黑白双狮为了绣球展开争夺。
悬挂于空中的幕布缓缓展开，裹卷的银粉扬洒，如同吞云吐雾，盘缠在高台的底层，逐渐向上腾升。
挂在梁子上的阿元见已经开始放雾了，不愿意去沾，遂往上爬了几阶，许是自己还没到过这么高的地方，小眼睛到处张望，远远地看见在观台上的谢蘅，挥舞着胳膊招手，大抡着手臂想教她过来。
正在此时，武少杨和罗威已厮斗到你死我活之地，武少杨胜在狠，罗威胜在稳，罗威虽为了追上他损耗不少力气，可武少杨在先前梅花桩上横扫千军，也没存下.体力，双方喘息急快粗沉。
可稳得不怕狠的，狠的却怕不要命的。
罗威眼见再耗持下去也占不了上风，索性拼尽浑身解数，高抛狮头，双拳并出猛击，拳脚之迅猛堪比狂风骤雨。
武少杨惊于他突然发狠，惊呼之下接连后退躲避，可是这小台一丈之长，许他能躲到哪里去？
一脚踏空，顺势牵连着狮尾人掉下高台。
罗威擒住落下的狮头，舞着张嘴将红绸绣球咬下。捉住红彩，罗威得空再往下望去时，就见武少杨已借狮身锦衣荡住木梁，稳住急速掉落的险势。
武少杨抓着木梁，一双眼睛充血发红，抬头恨毒了似的盯住罗威。
只是这表情很快就被模糊在腾升而上的烟云当中。
罗威教他眸子里的怨毒惊怔了好一阵儿，还是身后的蒋川踢了他一下，喝着“吐彩”，他才回过神。罗威先是忙用狮头撞了一下钟，一声沉闷而震心的钟响过后，宣告着本届赛狮大会的结束。
他将预先准备好的对联从口中展出，正是谢蘅写得那副——
这般世道，还须蚊帚几挥，立刻准教黑雾散。
不是善人，难博龙图一笑，何时得遇黄河清。
谢蘅疑而蹙眉，道：“……怎么回事？那才是罗威么？”
“好——！好——！”
谢蘅的疑惑很快就被铺天盖地的喝彩声掩盖过去，掌声四起，如雷贯耳。落败在梅花桩下的武氏弟子朝着高台方向振臂高呼，大声唤着武少杨的名字。
这时谁也没闹明白，黑狮头下的舞狮人根本不是武少杨，而是罗威。
从高台跌下时，武氏弟子都有自保的功夫，所以武少杨并未受甚么伤。可他向来心高气傲，最看不起罗威这等低声下气之人，如今败在他的手上，又听呼喝着他名字的声音大起，一时只觉讽刺。
受此大辱，却还不如死了干净！
他咬咬牙，脸色僵得不行，将狮头往狮尾人的怀中一扔，迎着云雾从高台中跳下来。
阿元却是在场唯一一个清楚知道这是武少杨的人。
大师兄输了，阿元明白他肯定会不高兴，自己也不高兴起来，于是缓缓爬下高台跟过去，一手扯住了武少杨的衣角，低声唤道：“大师兄……”
武少杨不吭声，将阿元抱起来，走出浓重的云雾当中。
这烟云攀上三阶后本是要散的，可不知为何竟久久未曾散去，缠绕成一团如浓云般裹住了整个高台。
正当武少杨一干人离开没多远，众人正反应着这掉下来的雪狮舞狮人才是武少杨的时候，忽然“嘭”地一声巨响，从身后传来巨大的冲击力和炙烤的火热将武少杨和阿元推出数丈之远！
两人合抱着滚跌在地，眼前一黑，顿时没了意识。
观台上的人眼见浓云如同攒了一团雷电，迅速在催天裂地的震响中燃烧成猩红色的云团，轰然炸开了花！
谢蘅惊得跳起，穿刺云霄的尖叫声骤然响开，眼见两侧的百姓凄厉尖叫，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仓皇而逃——！
刘景行眉头紧拧，眼底波澜汹涌，可脸色却沉沉如水。遽变当头，他临危不乱，立刻指挥巡守的衙役官兵去带领疏散围观的百姓离开此地。
搭建高台的横木被炸得满目疮痍，吱吱呀呀，如同病入膏肓之人在临死前发出着微弱的痛吟，整个高台都在风中摇摇欲坠。
谢蘅想起了离高台最近的武少杨和阿元，忙说道：“高台要倒了！台下，台下还有人！”
被这突变吓愣了的武老爷听言终于回魂，浑身一个大颤，喊出声音的喉咙里猛涌血腥，“我儿！我儿——！少杨！”
武老爷想也没想，冲下去往九层高台方向奔去。刘景行忙喝了几声都没喝住他，转头再去找彭大江，“去，去将他拦下来！”
彭大江脑子一片空白，跟生了锈一样转也不转，哆嗦地抬手指向前：“谢，谢司长……谢司长也去了……”
刘景行方才维持的镇静教这一句话击溃，他方寸大乱，回身去寻人，果见武老爷和谢蘅两人已经飞奔向高台而去。
刘景行魂飞魄散，险些疯了，一时眼睛红得能滴出血来，“胡闹！胡闹——！”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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