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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刘氏 ...

  •   靖王本家是姓魏,名鉴开,幼年时老家发洪水冲走了一家老小,独活了他一人,因为困顿于生计温饱,索性投了军效国。
      其人有蛮力、知谋略,不久后又拜于军师门下,研习兵法,很快就在战场上崭露头角。仅仅五年,就连升数级,由先帝亲自擢升为少将军,镇守广陵一带,曾为大燕收复川七道、洪文州两地,乃是文武双全的杰出将才。

      收复洪文州后,靖王班师回朝,大军行至颍川地界,正逢西鹿江发百年难遇的大洪水。

      靖王见到百姓为生计不惜投身绿林,变为强盗无恶不作;寻常百姓家更是颗粒无收,时疫大肆蔓延,整个颍川几乎是人吃人的人间炼狱。

      靖王的家人就是为洪水所害,得见颍川此情此景,不由悲从中来,心中怜悯平民百姓受苦受难,遂向先帝请愿,请求大军留下,协助督抚整治洪灾。
      在颍川的一年间,靖王不仅平定了趁机生事的乱民,更寻到了治理时疫的新方子,解救了数以万计条生命。这传入春风中的美名吹遍了燕国大地,当时大燕文人都赞誉其是“造圣人之功”。

      而靖王改姓刘氏,也与乱民有关。

      当年乱民多数是由贫困的百姓组成,但中坚力量却是家族逐渐走向没落的颍川刘氏。

      刘氏宗族人口旺盛不假,可族中早已是外强内干的绣花枕头,洪水一来,就将这个大家族彻底冲垮,瘦死了骆驼。刘氏族人受不住天壤之别的困苦生活,日夜怨天尤人,加之有坏事者在背后撺掇,刘氏宗主咬咬牙,索性带着全族人走上了叛乱的路。

      他们本来也没想着真干出甚么逆天改命、惊天动地的大事来,无非就是想凭借刘氏上下万余户,人多势众,造势生乱,向朝廷征求到救济。

      先帝为了彻底平定这股乱民,先是斩杀为首叛乱之人,杀鸡儆猴,龙威慑下;再赐魏鉴开为刘氏,加封靖王,将刘鉴开之名添入刘氏族谱,由他担任刘氏宗主,食邑颍川。

      一来安抚下刘氏,二来斩断魏鉴开回朝的官途,以免功高震主。

      从此之后,靖王府就与刘氏宗族挂上了钩。

      按照族谱上,靖王行首,之下还有三个弟弟和四个妹妹,更不用提各自联系着的旁支了,大大小小一族人,就是往靖王府里站,都不一定能站得开。

      按理来说,无论换作是谁,突然多了这么多亲戚,总会有不习惯的时候。可靖王爷素有宽仁温厚之名,也绝非虚传。

      他年幼时因洪水失去至亲,饱受伶仃孤苦,如今又因洪水得了一家人,他心下认定这是上天的补偿与恩赐,又感念先帝圣德,索性真当自己是刘氏宗主,对族人费心费力照顾——

      早些年靖王先是将与朝廷有岁贡往来的茶园交给老二和老三打理,又将这南水北马的生意分出一杯羹来给了老四。靖王爷的圣人之名添入刘家族谱,乃是他们一辈子都不敢念想的福分,依仗着靖王这座靠山“妙手回春”,本就家底不薄的大户人家,在短短几年间日益兴旺,一跃成为颍川第一望族。

      因靖王好施恩,又是当世英雄人物,刘氏兄弟姊妹敬重他的为人,一家人虽称不上血浓于水,但却相处得兄友弟恭、其乐融融,好似七零八碎地拼凑在一起的,不慎有幸得了些家的味道。

      ……

      “当年靖王妃还在,定居洱阳没多久,王妃就生下了世子爷。王妃虽出身低微,可与王爷夫妻情深,十分恩爱,她自己不识太多的字,可世子爷却是天生的过目不忘。世子爷打小就好读书,那寻鹤楼上的书籍,每一本他都看过、都记得,若论才智,是连府上启蒙先生都自愧弗如的。”

      那奴才回想起靖王妃当年主管内府时的情景,不禁唏嘘短叹,怕是这辈子都遇不上能比靖王妃更加和慈心善的人了;又想起世子爷幼年时那等俊俏出采、粉雕玉琢的可爱模样,与现在真是南辕北辙。

      “说句不客气的,刘家人哪个没受过靖王的恩,哪个没受过王妃的惠?靖王宽仁,王妃和慈,这样的主家能落进刘氏,可是平头百姓连求都不敢求的福分。”

      回青问道:“姑姑,那既然刘家人敬重王爷,王爷和王妃也待他们如至亲,为甚么世子爷听了刘家人来,那般不悦?”

      那老奴闻言冷笑一声,道:“姑娘可知这世上,那贪心的豺狼是喂不熟的。所谓‘升米恩斗米仇’,王爷给了他们的,他们要拿着;不肯给的,他们要惦记着。当年又教他们拿捏住了王府的把柄,几年间愈发得寸进尺,好似王爷真欠了他们一条命一样。”

      “把柄?甚么把柄?”

      老奴出神片刻,回忆起当年事,哼哼笑了起来:“老奴也不怕说予你听,纵然教蘅姑娘知道也无妨。她若真有心做咱们的世子妃,也合该知道这件事。”
      “世子爷那时,亲手处置了一个刘家的人。”

      回青心下一惊,顿时瞪大了眼睛,想从“亲手处置”这四字中悟出另外的意思,可无论如何都听着像是杀人。

      人是刘家的人,却也算不得刘家人。

      靖王名义上的三妹刘小月有一个结拜金兰楚氏,两个人情同姐妹,比亲生姊妹都要亲近,外人都戏称楚氏为刘家五姑娘。

      楚氏年轻时嫁给了吕姓人家,丈夫出征,马革裹尸送回家来,死在了沙场上,吕家二老难堪悲痛,本就不大好的病残老躯熬不过丧子之痛,相继去世了。
      吕家转眼只剩下楚氏一人,以及她腹中刚刚三个月大的孩子。

      楚氏无依无靠,只能去投奔金兰姐妹刘小月,得她襄助,暂且在刘府上安了身,歹说也有了个落脚之处。

      除夕夜那天,族人都要去靖王府吃团圆饭,刘小月怕楚氏有寄人篱下的难言滋味,特意邀了她一同去。因此,楚氏也在除夕家宴得机见到了靖王和靖王妃。

      刘家上下团圆宴和美热闹,楚氏虽身在其中,只道这热闹与她无关,愈发觉得孤独起来,心下凄然,不免伤怀落泪。

      靖王妃心细如发,见她低泣,以为是自己待客不周,忙牵着楚氏同坐,执着她的手问为何伤心。

      楚氏满腹委屈与孤苦从不好与外人道,可但凡有人问起,就似谁从大堤上敲了条裂缝,悲恸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地决堤而出。

      当时靖王操心颍川民生与军务,经年在外,夫妻二人也是聚少离多,靖王妃听了楚氏悲惨的遭遇,感同身受,亦是泪眼婆娑,到最后竟比那楚氏还要悲伤些,手抚着她的鬓发,不断做安慰之言。

      宴罢后,靖王妃就向靖王请命,想让楚氏留在王府上。

      靖王妃声如枕边细语,低柔道:“楚氏身怀六甲,臣妾最知这是何等难熬的时候,稍有不慎,来日临盆定要遭大罪,臣妾想让她留在王府,方便调养身子。再来,楚氏性子温顺,与臣妾投缘,我娘家无人,如今得个说话的伴儿,也是好的。还请王爷答允。”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靖王哪里舍得拂了爱妻的心意?
      他墨色目光在楚氏身上停留片刻,靖王见她很快惊慌地垂首,低眉顺眼,像个老实本分的,也就应下了。

      他半揽住靖王妃,半哄半承诺道:“王府与我,都是夫人的,夫人想做甚,连我都要听。”

      靖王妃羞着脸斥他说话不正经,不过终归是过了靖王这关,将楚氏留在了王府。

      ……

      听老奴说到这儿,回青就已有了些眉目,一时奇道:“难道世子爷处置得是她么?那楚氏孤儿寡母的,又得王妃恩惠,哪里能与世子结仇?”

      “世子爷一开始就不喜欢楚氏。”老奴道,“不过两人却没有太大的私仇。”

      “后来……后来王妃患了咳疾,久病不好,那年冬天也像今年这样,一直都在下雪。天寒地冻的,王妃受不住这样的冷天,旧病反复竟也酿成了大灾,躺在床榻上半月都不见好,到最后连睁眼都没有了气力……”

      回青失落地叹了一句,病是最缠人的。

      “世子那段时间像是疯了一样地看医书,结果耗神过度,头一次当着众人面儿发了疯症。人变得就跟个野兽一样,谁都按不住,见了谁都要打,眼睛里流出来的全是血……”

      回青连抽了几口凉气,“那、那王爷呢?”

      老奴摇着头笑了笑,笑容中透着一股悲凉,“王爷在救人……入春时,丹丘那地方发了水害,一下死了好多人,王爷在丹丘坐镇指挥,离不开……直到王妃过世,她都没能再见上王爷一面……”
      说到最后,她也难掩语调中的悲伤,捏住袖子擦了擦眼角。

      “王妃去世,世子爷不许将尸身下葬,封在棺材里,日夜跪在灵堂上,连泪都不流,一直就那样跪着、守着,铁了心地要等王爷回府。王爷不归,世子又开始看书,说是能找到起死回生的办法,可看了医书,人就更疯了……”

      回青不想刘景行那样心思深沉的人物,竟还有如此异想天开的时候。这世上哪有甚么起死回生之术,江湖术士只能糊弄三岁小孩儿了……可想来悲到极处,哪怕是一线希望都宁愿相信、宁愿去寻了罢。

      老奴继续道:“楚氏念着王妃的恩情,不忍世子这样痛苦,就前去劝说……世子那段时间真是神智不清了,说是已经找到了法子,要楚氏试药。”

      回青眉头大皱,“试药?”

      “对,试药。世子爷拿楚氏的小女儿做要挟,非要她试药,楚氏不肯,跪地求饶也不成,世子爷就让人将那药灌了下去……”

      老奴提起这事,当时情景仿佛历历在目。

      楚氏哭得声音嘶哑,跪在刘景行面前求他放过。她的小女儿才刚刚两岁,连话都不说,却体会到了自己母亲的恐惧,在一旁吓得嚎啕大哭。

      就连在场的奴才见到这母子二人,都有些于心不忍,可刘景行却没没有展露出丝毫悲戚神色。他将吕珂缓缓抱起来,一手拢着她的脖子,那脖子细到几乎只要他用一丝力气就能掐断,他居高临下地看向楚氏,无悲无喜地问她:“喝,还是不喝。”

      楚氏满脑子都是空白,失声痛哭着摇头,给刘景行磕了一万个头都改变不了他的主意。

      刘景行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转手将孩子交给侍卫,吩咐人扔到池塘当中。

      楚氏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她知道那侍卫是刘景行豢养的私兵,大都受过他的恩惠,别说是为了他杀人,就是为他去死,也有人心甘情愿。

      楚氏已是肝肠寸断,匍匐在地上,哭道:“我喝……我喝……放过珂儿,放过我的女儿罢……!”

      老奴都不敢再回想下去。
      那时候的世子爷已全然不像个人了,若说是疯子,可哪有连小孩儿都能杀的疯子?

      当年世子爷也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年郎,可那眼珠黑得跟深渊一样,带着些零星的笑意,遮住眸子里的一切情绪。
      她这个局外人单单想起来,就觉得心惊,更不用提那跪在地上的楚氏了。

      老奴道:“药试了半个月,楚氏的身子就已大不好了。她住得那个院子日夜都鬼哭狼嚎,连晚上都能听见她在哭,巡夜的奴才都不敢往那儿去……大概没过几天,楚氏就、就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12点前,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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