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卜卜萝

67、愧疚

　　西苑起火。慕容夫人打翻自己房中的油灯，点燃床帐，浓浓熏烟滚出，没有人再顾及得慕容楚的禁令，不让她走出房门一步。大家都在忙于救火，我在慕容夫人的引领下，转了几个弯，避开人群，不费吹灰之力逃出了慕容山庄。
　　我感受到背上的身躯慢慢变的冰冷，渐渐僵硬。我的背上被汗水浸湿，脚下酸软，心中莫名的酸楚内疚，微风吹过，更觉森然阴冷。还能做什么？锦瑟活着时我背着她与皑瞳暗地腹诽，知道分不开她与皑瞳，也不愿轻易的把皑瞳的手交与她的手中，更是亲眼看到她是怎么受辱于贺惊桐，而无能为力，甚至连句阻止的狠话都说不出来，只为自保。可我还能做什么，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悔恨愧疚，可依旧什么都不会做，因为我怕，真的很怕。也许，对她来说，那个高傲冷绝的她，让人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凌辱，更是心中的一道疤。

　　“我们先歇歇，这里他们暂时不会找来，”慕容夫人看了看双腿颤抖，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饱受惊吓的我，四下看了看，确定安全，把树下一块大石草草擦抹干净，让我坐下歇息，“我先为你输气疗伤，我们再赶路。”
　　我们要尽快赶回黑焰宫分舵，虽然心中并不甘愿这样停下来，但我知道，我的伤已经到了一个极限，身子像散架一般，断裂般的痛楚，也许心脉尽断便是下一刻。
　　没有拒绝，我放下锦瑟。轻轻的，仿佛她是个睡着的孩子，只怕动作稍大，便会吵醒她。我别过头，不想看到她的尸身，仿佛这会提醒我是个多么狠毒的女子。我紧咬着唇，眼眶湿润起来。
　　慕容夫人在我身旁坐下，一只手搭过来，搂着我，怕怕我的肩，“有些事无可避免，你也不要过于伤心。”
　　我抬眼看着她倾国倾城美丽的双眼，不语。她不明白，我难过却不是因为锦瑟的死。或者也有难过，可坦白说，我对锦瑟并无过多感情，即使难过，也是替皑瞳伤心，更多的，却是因为到头来发现自己是个自私之极贪生怕死的小人。
　　她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团身坐好，点住我心脉周围穴道，为我运气疗伤。
　　即使慕容夫人回复了记忆，即使我亲口喊出了那句“姐姐”，我们之间的隔阂却是显而易见的。我无法像十年前那样，当姐姐是第二个娘亲，受了委屈可以往她的怀中钻，无视一切伤害，心安理得的让她给我遮挡一切风雨。
　　时间没有虚度，它在我们中间留下了痕迹。让那种挂心只能藏在心中，怀疑在心中，表面的和气却是生疏的表现，甚至是不信任。所以我都不敢提及皑瞳，她记起了又算什么，她仍不知道皑瞳的真实身份，这世上又有几个人清楚！

　　渐渐的我感觉到，慕容夫人手心燥热起来，从身后传来的真气也断断续续，时强时弱。我立时猜到，她此时像我一样心中烦乱，根本无法集中精神。这样强行继续下去，不只我有随时毙命的危险，她也难免受到重伤。
　　我深吸一口气，丹田鼓鼓，把她的气息反弹回去。用力一拨，站起身，脱离她的掌心。
　　“你在担心飞临吗？”我回身看她。
　　她双眉微蹙，一缕忧思袭上心头。她无助的点点头，那样子仿佛突然老了十岁，掩不住的焦灼，“照你说来，飞临在贺惊桐手中。可楚哥……慕容楚根本没有对我提及，我了解他，这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他胸有成竹一定能保飞临安全，不需告诉我让我平白添忧；二是他根本就束手无策……可照你形容的，贺惊桐现在居然敢在慕容山庄撒野，他分明没把慕容楚这个掌门放在眼里，我怕楚哥会有危险。”
　　我心中一荡，看着她无比忧心的样子，突然却觉得她好幸福。有个人，能让她如此牵挂，像她放手去爱，坦然承认，又何尝不好？
　　“你是说，你在担心慕容楚……”我声音像从远处飘来。
　　“我，不是，”她眉眼一蹙，眼神却不觉柔和的多，看着我略带期待向往的目光，终于轻微点了点头，“不错，又恨又爱……还有飞临，他不知有没有受到折磨。”
　　我深吸一口气，对她的心里再了解不过。不过是我与祁川的翻版，只是我和祁川的种种牵绊，他们却是无法比拟的。炽热的爱完全化作扭曲的恨，牵挂，可每每想到我们的种种，随之而来的便是他在武林大会上对我的全力一击，以及那贯穿皑瞳腰腹的长剑……我只能选择不想，既减少自己心中的愤恨与自责。心中微微苦涩，我对她鼓励一笑，“贺惊桐要用飞临牵制南宗，怎么可能折磨他？姐姐其实不必自责，真正的凶手不是慕容楚，你对他的爱远远不及恨，只是怪他一直瞒着你实情。可知道了实情又能怎样，诚如他所说，他所做的一切都似乎因为爱你。”
　　“小凝，”她眼中泛酸，“祁川……”
　　她说了两个字便住口，恐怕连她都看不出，在祁川心中，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我没事，我跟他再无瓜葛，”撕心裂肺的痛，痛上加痛，“我永远都无法原谅他，因为他，皑瞳必死无疑。”
　　慕容夫人双目圆睁，硕大的泪珠挂在睫毛上，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皑瞳，皑瞳，你……他，他就是……”她似是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我笃然点点头。想说什么，突然脸色一变，硬生生推开她，随之自己也向后越开。
　　一道金光射到我们中间方才站着的地方，金闪闪的飞钉。
　　“令弈隐，你不回去好好疗伤，在这里瞎搅和什么？”我瞪眼怒道。这个时候杀出来，拖延时间，对谁都没有好处。
　　“好好疗伤也要薛姑娘的解药才好，”他冷哼道，“你这么一走了之，想把我的命也带走吗？”
　　我咬牙切齿，“我自然会想办法给你解药，这个你大可放心。”
　　“不好意思，”令弈隐的伤势已大大好转，他拍拍手，四周突然走出一行人，“这个我可无法放心，只怕薛姑娘你巴不得我快死，这样便不会有人找你的幽涣圣使索命了。”
　　我心中一惊，只怪自己过于大意，想着提防身后追来的南宗之人，却忘了令弈隐大可在昨日便设下埋伏，等候我经过于此。只是同样道理我却又如何不懂，待我给了他解药，我便连这最后一个筹码都没有，他属下高手云集，那时无论如何我们难逃此劫。
　　我向慕容夫人使个眼色，手伸向怀中，忽然向他身后一扔，瓷瓶应声而出。我迅速抄起锦瑟，夺命而逃。
　　回身不忘射出两片草叶，阻挡了两个追来的人，剩下的，便只等令弈隐发现那根本不是瑰虹冷露的药丸追来再说。只是强行使出灿若星河，我心口一阵冷悸。

　　远远便望见一身火红，在青山绿林中，在青衫灰衣的人群中格外显眼。
　　我停下脚步，回身再看看尚未追来的令弈隐。咬咬牙，“这样不行，我们得分开行动。逍遥门施琳珊在前面，恐怕他们现在都想把我处之而后快，令弈隐马上就会追来，”我略微沉吟，把锦瑟交给慕容夫人，“他们的目标都是我，你先带着她离开，我答应皑瞳，无论如何会把锦瑟带回去。”
　　“不可，你深受重伤，我留下来引开他们，你带锦瑟快走。”慕容夫人微眯着眼，“再怎么说我也是武林盟主夫人，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
　　“可若你跟他们撕破脸，飞临怎么办？”我反问道，“没有时间说这个了，你快走。”
　　我推推她，轻声耳语告诉她黑焰宫分舵的入口在哪里。又怕黑焰宫的人会再次伤害她，把瑰虹冷露交与了她。

　　我挥出一把草叶，定在树干上。果不其然，逍遥门的弟子全部向我追来。
　　我施展轻功，引开他们。突然心口一悸，轰然倒地。眼前一把长剑指过来，“薛姑娘，还真是情深意重，为了个死人不惜牺牲自己。”
　　我抬眼，看着令弈隐淡棕色的瞳孔，轻轻笑道，“无妨，反正若我变成死人，也有你陪伴。”
　　令弈隐脸色一变，伏下身，全身搜遍，一无所获。
　　“说，解药在哪？”他怒声喝道。
　　“我放在南宗密道内了。你自己去看吧。”我胡乱编造一气。
　　他将信将疑，却更加愤怒，“好吧，我姑且信你一回。”突然仰天长笑，语义轻佻，“就算是因你而死而又如何，黄泉路上有你相伴，如此美人，我又怎会寂寞？”
　　我胸中一阵恶心，厌恶的转过头。
　　令弈隐又低声道，“既然你已把解药在何处告诉我，那你对我来说也没有意义了。我姑且不杀你，”他明朗笑道，眼中闪过阵阵寒意，突然朗声道，“南宗的朋友，请到这边来，这里有你们想找的人！”
　　我心中一惊，他说不杀我，却不是放过我。而是要把我做个顺水人情，交给南宗！这岂不是比死还令人不堪。而且，贺惊桐既然说过要活捉我，即便他在密道里没有找到解药，最后还是可以利用南宗与他的关系来索取解药！
　　我怒目而视，眼睁睁看着令弈隐飘然而去，却苦于无能为力。想到贺惊桐，不禁一阵冷战。

　　“释然……不对，应该改口薛姑娘了。”领头一人翠衫生威，男子一般的霸气，浓眉大眼叉着腰，“我们又见面了。”
　　“方婧妍！”我一字一句道，这个迷恋着贺惊桐的愚蠢女子，仍然对我有莫名的敌意。她身后站着施琳珊，南宗中人中夹杂的几名逍遥门弟子，想来这就是归并南宗的结果。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次看还有谁能来救你！”方婧妍走上前两步，示意身后的弟子给我捆绑。
　　“方婧妍，你杀了我吧。”我嘶声喊道，我宁愿死，也绝不要再被抓到贺惊桐面前。
　　“奇怪，”方婧妍得意的笑道，“之前你想方设法都要跟我回南宗，怎么现在这么有骨气了？”
　　“不管你的事。”我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你南宗找不出真凶，一定要给我扣上这顶帽子，我如何做都是枉然，只是，”我轻哼一声，“南宗未免也太夸大自己，你以为自己是什么，是王法，是天理？你说我有弑师我便真有弑师？你断定我血洗潜山观我便真的杀了她们一个不剩吗？未免太高看自己了！”我狂声笑道，仿佛这是我一生中最后的时刻，若不能把这些鄙夷蔑视的话说出来，便死不足惜一般。
　　方婧妍脸色一黑，怒气乍现，“事实俱在，你还想狡辩？若不是掌门有令，我本该将你就地正法！”
　　“你当你是谁？就是把我判决也轮不到你！我没必要向你解释，”我藐视的轻笑道，随即看到她身后的琳珊，依旧是火红的衣服，火红的配饰，只是脸颊边总是若隐若现的桃红却已不在，原本漆黑明亮若星辰般的眼睛，像蒙上了一层雾气，那个骄纵朝气的施琳珊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摇身一变像成长了十岁，眉宇间笼罩着淡淡忧愁的她。我心中忽的泛起难过伤感，“琳珊，你……我不求别人了解，只希望你能相信我。不是我做的，师父师母待我恩重如山，我不会做出那种大逆不道的事。就算我被灿若星河伤及心脉，迷乱了心智，我也绝对不会做出那种事！”
　　我犹豫着，最终没有说出贺惊桐才是真凶。琳珊不会相信我，而若是她相信了，恐怕更糟糕，只怕她会做出什么傻事。她一向没什么心机，不懂得保护自己，也许一个冲动就去自寻死路找贺惊桐报仇。现在，我真的宁愿祁川可以在她身边……仿佛这一切，真的是我欠她的。
　　谁知施琳珊俏脸一红，眼圈也跟着红起来。径直向我走来。
　　“你以为你说这些我就会相信你吗？你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天真的大小姐吗？”她带着哭腔，泫然若泣，眼睛却狠狠瞪着我，挣扎不让泪珠落下，“我今天便要替逍遥门清理门户，让你到地下跟我爹娘赔罪！”

作者有话说

　　话说我为了添加封面，不知怎么搞的就多出来几张空白章节……不好意思，会填满的~~~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