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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大结局(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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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06年,局势动荡,项羽南征北战,一面平乱一面扩充领土。刘邦拜韩信为大将军,再拜张良为军师,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为期四年的楚汉之争拉开帷幕。
军师并非一朝一夕练成,千古谋圣也并非是弹指挥间所成就。张良历经几十年的战乱,见证了秦末汉初的兴衰荣败,也熬出一身的病痛。
军师营帐的灯火时常亮到半夜,偶尔还穿出撕心裂肺的咳嗽。有一回,西门厌怒极了,将他的兵书灯油都扔下山。
“这些兵书你都背得滚瓜烂熟,再看下去有什么用!你多睡一个时辰,外面的领地不会少一寸!”
气得张良一个人提着灯去山脚下找,三个月没跟他讲话。
西门厌拗不过他,最后还是妥协,晚上熬夜再不阻拦,只是学了人家的小厮,盯着他吃东西。
在遇到张良之前,西门厌是一个很没有耐性的人。
楚汉相争了四年之久,待到公元前202年,项羽兵败如山倒,节节退到垓下,汉军已成合围之势。
项羽退到乌江边上,恨恨道:
“刘邦小儿,若不是当日我在鸿门宴上放你一马,你岂能有今日!若张子房效忠在我麾下,你岂能有今天!”
刘邦身披盔甲,跨在良驹之上,高声道:“我凭‘谦卑’二字,便配得上今 天。我先知萧何,后识子房,再拜韩信。此三人我皆视为亲友恩师,从不生疑埋怨。反观你,韩信先至你麾下你却不用。范增智谋过人,你却因为小小计谋将其遣送还乡。自负自傲,从来看不上他人之力。如此肚量,你活该今日!”
项羽是打心眼里看不起刘邦,也正是因为被看不起之人打败,他才更加气愤,“我力可拔山,气可盖世。汝尔小人,不过投机取巧!”
刘邦眼睛一虚,“你之英勇,的确千古无二。不过,一人英勇,可赢十人百人,千万人英勇,方可赢天下。我刘邦要做的,是后者。”
项羽愣了愣,抬手望向茫茫乌江,灰沉沉的烟雾笼罩在灰沉沉的江面上,看不到远处,视野万分阴暗。
胜负分明之时,胜者说的废话都是真理,败者说的真理都是废话。
汉军如洪水涌去,项羽气结,将手中兵器在半空一抡,鲜血迸溅,无人能够近身。
少顷,他将涌上来的汉军杀成了一堆尸体山,仰天长啸:
“即便今日我死,也是西楚霸王——”
一声气壮山河的呐喊,在乌江穿荡了好几个来回。
咴————
刘邦的坐骑受惊,前蹄扬起八尺高度,六个士兵前去拉扯,才堪堪制止。
项羽心底里有股勇士的气节,即便身首异处,也要自己做主。于是他面朝乌江,逆着苦涩江风,在遍地残骸尸首的岸上,拔剑自刎。
他终年三十岁,在马背上征战了一生,也在战争中结束自己的生命。
想想也对,除了沙场,又有哪里能置他于死地?
次日,汉军清理战场,在项羽的将军帐不远处,发现了一具女尸,安详地躺在盛开的彼岸花中,美得不可方物。
她的名字,叫虞姬。
张良得了士兵的禀报,请示刘邦:项羽的尸身虽已有安排,但能否将其常穿的铠甲,与虞姬同葬一处。
刘邦想了想,准了。
随着项羽战死,楚汉之争这本书也翻到最后一页。千古是非心,一夕渔樵话。经历这些战事的人们虽然惊心动魄,但百年后为人提起,不过是说书人口中的几个人物,寻常百姓听了去,多了个茶前饭后的谈资。
天下归元,张良这么些年的忙碌也终于有了成果。
遥想当年,他五岁时说“想当种树的人”,当时只道是童言无忌,却不想一语成谶。
在少年时分影响他最甚的人,在最好的年华逝去。之后的他,艰苦,忙碌,一半是为了实现他们的梦,一半是为了跟老天爷赌气。看看,他张良原来可以做到这地步,看看,韩非生前顾惜之人可以做到这地步。
那些瞧不起韩非的人乃至瞧不起韩国的人,活该去后悔一辈子!
只是现在年纪大了,这些想法也就淡了。情感不再那么浓烈,小孩子赌气的思想也渐渐褪去。
他心里那处温热的港湾,自己知道便成,没必要让旁人知晓。
韩非在他脑海里生活了几十年,模样甚至有些模糊,却有两句话让他印象最深:
其一,“若我以万里江山为聘,子房会答应么?”
其二,“无论做什么,定要先为民,再为君。”
他回顾这一生,认为自己完成的还算不错。
故而,没必要贪恋立朝之后的荣华。开朝没多久,他便以体弱多病为由,辞官还乡。刘邦再三挽留,也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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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张良看着身后常年相伴的那人。
“厌师兄,无官一身轻,我现在与世无争,你不用再担心我的安危。”
言下之意,是时候分别了。
西门厌驾马行在他身侧,道:“不行。”
张良语重心长,“你跟着我一日,我便愧疚一日。我没办法给你答复,你继续这样又是何苦?”
西门厌眼睛不动脸不动,“我不觉得苦。”
张良连连摇头,“我替你苦行不行?”
西门厌颇为欣喜,“你挂心我,我很满足。”
张良气结,转而又道:“你应该去找小馒头他们,再不济,也要趁着年纪不大,组建一个家庭。”
否则老来无依,让他这罪魁祸首有何颜面存世?
西门厌反过来问他:“你为何不找一个姑娘成亲?”
张良怔了怔,道:“我心里装了人,容不下旁人,更不能去祸害好人家的姑娘。”
西门厌陪着他的这些年,潜移默化学了许多诡辩工夫,于是道:“我也一样。我心里装了你,怎可能容下他人?”
张良丧气地垂首,“我说了,天底下只有一个韩非,我不可能给你答复!”
西门厌放柔了声音,道:“我也说了,我不要你的答复,守着你就够了。”
张良抬眸看他,哽咽道:“我承受不起这份守护。”
西门厌退了一步,没有立即说话,定定望着他的眼眸,许久许久,才用许诺一样的语气道:
“看不到你,我会死。”
那没有半分犹疑的笃定,宛如背负无上使命的信鹰。
张良生于名门望族,家系庞大,亲朋多得不胜枚举,到头来,却只有西门厌一个。
西门厌幼时经历劫难,家破人亡,从少年相知到如今相伴的,也只有张良一人。
那之后,张良再没劝过他。
西门厌固执,也并非是死皮赖脸,他知道张良心中的明月光是韩非,故而也保持着一定距离。
张良回慕良山的茅屋长住,他便在百步之外盖了另一间茅屋,每日能远远看着张良,他就知足。后来,有一个仰慕他的少年千里迢迢寻来,求他教授武功。他见他骨骼惊奇,悟性也不错,便把周身的功夫传授于他,也算是不枉恩师仓灵子的悉心栽培,将这门功夫传承下去。
春去秋来,四季变换,时光总如白驹过隙。从韩非去世到刘邦即位,已经过去三十一个年头。有句话说“借君三十年,繁华万里好江山”,放在他们身上正好合适。
慕良山头的梨林开了花,东风一拂,万千碎瓣如同仙女手中的流光,飘飘然落下。
张良来到一处地方,拍了拍裤腿上的泥尘,又整理了一下仪容。拿着一枝梨花,垂眸,浅笑着望着眼前的墓冢。
“韩兄,子房来赴约了。”
他买了两壶酒,一壶放到墓碑前方,一壶拿在手中,堪堪坐下。望着墓碑上的名字,仿佛在看情人的眸子一样脉脉含情。
“还记得《五蠹》么?你流传最广的一篇文章。那日皇上看了,大赞你见地深远。问我与你是否相识。我说是,他便拉着我谈说了许久,问了许多你的事情。我跟他说了你任职司法时的作为,还说你的文章不止五蠹一篇。他听得入神,羡慕我与你相知相识。”
“韩兄,你的思想会流传下去,永不腐朽。千年过后,你不止是写五蠹的韩非。韩国有你,才真的了不起。”
“皇上赞我‘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其实我学的都是些皮毛,你的皮毛,加上黄石公的皮毛,竟让皇上如此器重。”
“韩兄,我其实想过是否要光复韩国。只是韩成殿下已死,韩氏后继无人。就算寻到继承者,逼宫造反,势必劳民伤财,那时战火弥漫,遭殃的还是百姓。”
他望着坟前不知何时发出的柳枝出神,喃喃道:“这是最坏的结果,也是最好的结果,对么?”
两只酒壶碰撞出清脆的声音,张良饮下琼酿,嘴角噙了一抹笑。
“再与你喝一盅,以后你不会再孤独了。”
新郑还是叫新郑,名字没有改。
慕良山脚下挖通了一条运河,张良便置了一条小船,学做个帮人渡河的船家。
那日,他收船准备回家,经过街巷时,听到梨花糕的叫卖声,竟颇为嘴馋,循声赶去。
“都跟你说小火小火!烧这么大你想烫死我啊!”那出不怎么大的店面,小老板正对着烧火的壮汉骂骂咧咧。
那壮汉抬首,“你昨日说,火小了烧不热,客人吃着败口感。”
“所以你就把我第一盖蒸笼烧了?”小老板两手插眼,“分明就是你搞砸了还敢跟我顶嘴?”
壮汉块头很大,站起来比他高一个头还多,只是又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气鼓鼓地没骂回去,只嘟囔道:
“那,那你说加多少柴?”
小老板这才高兴,将一根粗壮的柴火退出来,指着灶里,“喏,这么多就够了。”
那壮汉身形魁梧,却徒徒没了右臂。一整条手臂从肩部开始,荡然无存。
小老板个头虽小,但十分破闯,多少柴多少时辰他都门儿清。
张良站在人堆里,望着手忙脚乱的两人,眼中竟盈了热泪。喉咙滚了滚,轻声唤道:
“若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