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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林安妮(番外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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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冬。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一整夜。
清晨,天刚蒙蒙亮,林家大宅就热闹起来。
外管家林叔站在庭院中间指挥着仆从扫雪,不时小声嘱托着手脚轻些。
再过半个时辰,这座大宅的主人,林万青林老爷就该起了。他是朝廷现任的财政大臣,名副其实的金菩萨。每天不知有多少人上门求见,只手指缝里漏下那么一点,就足够普通人家一生的嚼用了。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虽然只是一个下人,林府的外院管家却不是谁都能当得的。于上能体察主意,于下能协管仆役,再加上前院后厨,采买迎客都需要他一一过问。
日头渐升,院子里的小路都已经打扫的干干净净,林叔站在回廊里遮着眼睛看向天空,得,终于放晴了,一个艳阳天。
这边林叔正吩咐人去厨下看看早饭准备的怎么样,那边一个丫头埋着头急步走过来。走到近前抬起头才发现是夫人跟前的丫鬟春柳。
那春柳长着一副天生的好相貌,桃面如花,双目含春,黛青淡扫柳眉梢,朱红轻咬贝齿菱唇。头上簪着两朵小花,乌压压的长发编成粗粗的一条麻花辫,温顺地垂在饱鼓鼓的胸前。一袭玫粉色的旧夹袄紧紧地裹在玲珑的娇躯上,越发衬得她风姿绰约,腰细如柳。即是做丫鬟的打扮,也妆出了不一般的姿色。
她本是太太身边的三等小丫头,刚进府时不过十二,除了标志些,也看不出其他。太太是个心善的,看她是个乖巧听话的,就放在身边做个趣儿,反正左右不过多张嘴的事儿。
这一晃就过了四年,春柳已是太太院里的大丫鬟,统管着整个院子。林管家还知道这姑娘早就是老爷跟前的红人,太太一向吃斋念佛,不管这些,他却门儿清,这春柳可不是个省心的雏儿。
那春柳到得近前,一张如花似玉的小脸不知是走路急的还是天冷冻的,红扑扑的趁着鼻尖一点细汗,格外的可爱可怜。
“林管家,昨夜姐儿想是冻着了,今晨就发了烧,太太吩咐让快去请了百佳堂的主治儿科的李大夫来。”春柳扶着上下起伏的胸口,一边喘气一边快语说道。
“好,我这就派人去,你也快回去看着院里,太太体弱,身边缺不得人,急病了可就不好了。”林管家晓得这不是小事,赶紧派人去请大夫,这边还要嘱托春柳好生安慰太太。
这位太太是林老爷在老家时就娶的原配,这么多年宦海沉浮,一直不离不弃。老爷虽然好色了点,但是分得清主次,一直给太太一份尊重,外面养的戏子外室也从没扯到家里来。就是这个春柳,在太太面前也不敢造次的。
夏末的时候,太太生下了这府里的第三个孩子,也是第一个小姐。老爷开心得不行,满月直接在状元楼包了一整天流水席,乳名取为宝儿,可见宠爱。
只是这宝儿小姐身体总是不大好,三天两头的生病,太太担心得月子里没养好,也落下了病根,身体总不见利索。
后来林老爷认识的一个洋人神父给小姐看了,说了一通鬼神的论断,做了小姐的教父,并起了大名林安妮,小姐这才安稳了下来,太太也就把心放到了肚子里,身体慢慢好转。
这几日温度骤降,想来是冻着了。林管家在心里念叨着,转身让把太太屋里的火盆先升起来。
一日忙忙碌碌地过去了,这日林老爷直到深夜才回府,林管家赶忙上前把太太小姐的事情交代清楚,林老爷听罢顿了顿,转头去了后院。
春柳这晚不用上夜,只陪在太太隔壁小姐的屋里看着,小孩子睡得早,她也朦朦胧胧地进入了梦乡。
不知什么时候,她突然被一阵瓷器的碎裂声惊醒,接着隔壁就传来女人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太太一向脾气好,从来不会生气的人,老爷对她也是敬重忍让,就春柳在林府这些年,竟没见他俩红过脸。
春柳一向聪明,虽然跟了林老爷,但她并没有奢望过林太太的位置。说句不好听的,林家大少爷的年纪都比她大,她曾见过一次,丰神俊朗,温文尔雅,那才是她想要的如意郎君。
春柳回身看了看宝姐儿,孩子哭了一天,想来是累了,正世事不知地睡得香甜,于是她忍不住内心的欲望,偷偷地把耳朵贴向隔壁。
“老爷,真就没有办法了吗?”林太太低头抽噎了好一会儿,才抬起眼问道。
“能想的办法我都想尽了,还好晋文蔚文现在都在外地。剩下的事情我已经想好了,前些年我在香港还置了栋宅子,你和宝儿先走,直接坐船过去。我让林管家跟你们一起。”林老爷的声音仿佛一日之间衰老了很多,他其实没有办法,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保住家眷,至于他自己,想来是凶多吉少,只能听天由命了。
“老爷,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我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就过去跟你们汇合。”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敲门声就响了起来,春柳正听得认真,不想这一声吓得她差点叫出声来,惊起一身冷汗。
“老爷,马车已经备好了。”林管家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有些失真。
“好了不哭了,快把东西收拾收拾,趁天黑赶紧走。”
太太这时候也冷静了下来,隔壁传出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
春柳听了半天只听了大概,但也得出了林府即将大祸临头的消息。老爷只让林叔带着太太宝姐儿走,那么其他人呢?大宅子里其他的佣人丫鬟呢,她呢?留下来吗?会有什么结果?
屋里的火盆烧得暖烘烘的,春柳却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寒颤。不,她不能留在这里,留在这里面对生死不知的结局。她还这么年轻,她聪明,漂亮,她冒着别人的讥讽和自己的恶心爬上做她爹都有余的林老爷的床,不是为了在这种时候被她留在府里等死的。春柳想到这里,回头望着睡得安稳的宝姐儿,紧紧地握住了双手。
太太首饰金银细软是声音在隔壁响起,春柳坐在小床上,把襁褓里的宝姐儿紧紧地抱在怀里,这就是她的保命符,她一定不能放手。
隔壁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春柳把孩子放在自己的怀里,蜷着身子在小床上躺着。听着木门吱呀的开关,听着脚步声轻轻地走进,她猛地颤了一下,仿佛刚刚从梦中惊醒。
床边站的是林老爷林太太,林万青此刻征用一种复杂难言的眼神看着她,见她回望,忙故作镇定地咳了一声,关切道:“小姐睡得可好?”
“想是哭喊了一天,累着了,睡得很熟。”春柳搂着孩子低眉顺目地回答。
“嗯,抱来给我看看。”
“是。”春柳照旧一副乖巧的样子,把宝姐儿呈在胸前任林老爷打量。林万青看了两眼,颇有些不自在的仓皇样子,便伸出手向她胸前去接。谁料刚一碰触,那安静的婴孩竟然“哇哇”地大声哭闹起来。春柳赶紧把孩子抱在怀里哄着,好一会儿终于又沉入了梦乡。
林万青叹了口气,把眼神递给夫人让她把孩子抱着,可是今日不知走了什么邪,宝姐儿只要春柳的怀抱,其他人碰碰就哭。众人无奈,只得让春柳抱着孩子上了林府后门外的马车。
时间刚过子时,整个天津城一片安详,两辆灰布小从林府后院赶出来,一路向城外驶去,谁知刚驶出城门,天津城里就喧闹起来,腾腾的大火映红了半边天,看地方正是林府的所在。
林太太叫停马车,站在官道上回身向城里远望,回想起了自己的大半生,她和林万青少年夫妻,走到现在已经近三十年,她知道林万青不如他表现的那么好,但从未怀疑过两人会生同穴,死同寝。她在心里问自己,就这么走了,会后悔吗?答案毫无疑问,她现在就后悔了。半晌,她忍着泪哽咽道:“我要回去。”
春柳和林管家站在一旁不停劝阻,最后也拦不下她。
林管家望着她爬满泪的脸,最后一跺脚,把林太太扶上马车:“回,我跟太太一起回。我林立生是林家人,死了也不能改姓。”
他看太太已经哭到哽咽,只不停地望向春柳怀里的宝姐儿,知道她放不下,便又转身嘱咐春柳:“小姐就交给你了,你可一日不能懈怠,马车里的银钱够你几辈子嚼用,去香港,带好小姐,等着我和太太去寻你们。”说罢不等春柳点头,就驾着马车消失在春柳的视野中。
凄冷的官道上,只剩下一个马夫和一个带着孩子的丫鬟。寒风卷起沙尘,天空又飘飘悠悠地下起了雪,春柳爬上马车,一步不停地向南方驶去。
香港,那个城市,晋文少爷说过,他在那儿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