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苦素

9、心机

　　第九章

　　两人回去的路上几乎没有怎么说话。

　　谢琛在旁为她撑伞，依旧沉默寡言，高丹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交握在一起的双手越抠越紧，今日一天都遭透了，就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这兄妹二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谢琛的目光扫过她的手，淡淡抬眸。

　　雨水敲落在伞顶，滴滴答答。

　　鞋面开始有了凉意，高丹菱烦躁地用力踩了下地面，却没想那处正是一处浅水坑，哗啦！水星四溅！鞋底擦过隐没在水洼中的青苔，脚下一个没踩稳，整个人骤然朝后滑倒！

　　“啊——！！”她惊叫出声。

　　下意识伸手去拽身旁之人，指尖却只来得及撩过微凉的衣袖。

　　谢琛眉头微皱，飞快探手一把将她的胳膊拽住，竟是硬生生将半倒的人拉了回来！可是随着回拽的力量，高丹菱也一下撞上了他的胸膛。

　　鼻尖闻到的是属于少年身上的气息，微凉，冰冷，如这秋雨一般，高丹菱怔怔抬头，入目的先是他的微收下颚，轻抿的薄唇，挺翘的鼻子，最终撞入的是那双深邃的，仿佛泛着湖光冷色的眸底。

　　无疑，这个谢家庶子，高丹菱从未放在眼里，但是确定不得不承认，他的容貌是顶出色的，公子如松如兰，这般年纪就已生得风流倜傥，叫人一见难忘。

　　心毫无征兆地砰砰急跳，她的脸突然烧了起来。

　　然而还未等她说话，谢琛便已抽身退后，保持着合宜的距离，淡淡道：“你没事吧？”

　　高丹菱结结巴巴：“没、没事……”

　　谢琛点了头：“那走吧。”

　　剩下那半截路，心境与之前全然不同，伞下世界似有了一种无言的亲密。

　　高丹菱红着脸偷偷看他，柔声道：“方才多谢二表哥……今日也是，多谢二表哥相送，我看你的衣裳都湿了，不如待会儿进屋喝杯热茶，叫人去取了干衣换上，等雨势小了再行离去……”

　　谢琛目视前方，依旧是冷淡的模样：“不必麻烦了，多谢。”

　　将她送至住处，谢琛没有丝毫留恋的转身离去，连放在她身上的眼神都屈指可数。

　　高丹菱看着雨雾中渐行渐远的少年背影，心中怅然若失。大丫鬟念夏看她鞋袜都湿透了，生怕她待会儿又发脾气，小心催促道：“姑娘，外头风大，快进屋换件干净衣裳吧。”

　　高丹菱似没有听到，傻傻呆站了半晌，忽然低声叹道：“可惜了，为何竟是庶出……”她打小就会筹谋，世子夫人的位置是她眼下最好的选择，高氏疼她，谢慕星看着也是个好掌控的，若是事情顺利，她会得到她想到的一切。

　　刚才真是鬼迷心窍了，怎么就……

　　……

　　谢怀章果然从外头请了一位女先生回来为谢碧影讲课，这位女先生姓梁，是大魏有名的才女，丈夫曾是大名鼎鼎的戍边将领韩遇，可惜，在七年前在与犬戎一族的大战中，韩遇战死沙场，自此这位女夫子便孀居至今。为了悼念亡夫，她还曾写过一首《与君辞》，连太后看后都感动得泪流满面，对她盛赞不已。

　　这次，谢怀章能请到她，连高氏都深觉讶然。

　　这位女夫子跟谢碧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在她身上几乎看不到读书人的冷傲，她性子温柔，平易近人，讲解问题，也常常深入浅出的举例子，谢碧影听她讲课，津津有味，有时到了下课还舍不得离去。

　　谢碧影年纪小，先前又听闻她是个顽劣性子，梁夫子本来以为需要花大工夫来“教育”她的这位学生，怎知谢碧影不但上课认真，而且还十分聪颖，几乎没有任何磨合，这先生和学生就已相处得很好。

　　高丹菱是作为陪读一般的存在，她开始确也是存了要好好表现一番，让谢碧影刮目相看，继而对她心生仰慕和亲近的念头，但跟随梁夫子读书以来，除了初时仗着年长和积累的学识博了些梁夫子的好感，之后她便渐渐发现，她这个小表妹，在读书上很是用功，而且一点就透，很是得梁夫子的青睐。

　　女孩儿家暗中较劲的那种嫉妒心就显现出来了，高丹菱愈发想得到梁夫子的高看，甚至在课后多次往梁夫子处送些珍稀之物，梁夫子看在眼里，始终不说破。

　　她自以为做得滴水不漏，表面上待谢碧影也愈发亲近，但谢碧影就好像个戳不破的灯笼，她明明寻着光影靠近了，但谢碧影始终让她看得朦朦胧胧的，装傻充愣实是一把好手。

　　“姑娘，这谢府只三小姐和大少爷关系最好，”大丫鬟映雪的话正契合了高丹菱心中所想，“恕奴婢直言，大少爷成天心里头就只有练武，还有和军营里的粗莽武夫厮混在一块儿，若没有三小姐的助力，想在大少爷面前讨好，可是难上加难。”

　　“还用得着你说？！”

　　高丹菱将手中的棋子扔在棋盘上，不耐道，“姑母也真是的，我多番暗示，她也无动于衷，难道……我母亲之前竟误解了她的意思？她不想我嫁入谢府，做她媳妇？”

　　念夏道：“奴婢倒觉得夫人还是很中意姑娘的，只是大少爷处……确实不好办。”

　　面对一个心里压根儿没想女人的人能怎么办？

　　映雪近来在高丹菱跟前很不好过，似乎她说什么高丹菱都不舒服，念夏经常说些废话，高丹菱也不骂她，只逮着她说。

　　映雪心思急转，上前两步，压低声音献策道：“姑娘，奴婢想着三小姐年纪小，最是容易被身旁之人唆摆，若是能收复一些她身旁的丫鬟为我们所用，在三小姐跟前多说几句好话，也许有用！”

　　念夏讽刺一笑：“映雪妹妹说什么呢，这又不是没派人做过，只是三小姐身边的竹心是个榆木脑袋，什么好处也不肯收，尽使钱去贿赂那些说不上话的小丫鬟又有什么意思？”

　　映雪辩解道：“那就从二等丫鬟那边着手，不信没有上钩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高丹菱愈加烦躁，猛地一拍桌子，呵斥道：“别吵了！养着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用，就知道说些没用的！”

　　两人被骂得瑟缩地低下头去，高丹菱皱眉想了片刻，缓缓道：“映雪讲得其实也不无道理，但眼下拉拢那些丫鬟是不可行了，动作太大，若惹了王嬷嬷怀疑，倒是得不偿失。不如想个法子，安插些我们的人进去，替掉竹心这个碍眼的丫头，日后行事也方便许多……”

　　映雪面露喜色，终于得了高丹菱一句好。

　　然而下一刻，她却见自家小姐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她身上，犹如一条阴鸷的毒蛇缠绕在身，她忍不住一抖，只听高丹菱慢声细语地轻笑道：“至于这个人选嘛……我瞧着你就挺合适……”

　　天气渐冷，入了初冬，连呼吸都开始在空气中氤氲出白雾。

　　有一件事，却是全天下皆在密切关注的——秋闱放榜。

　　喜讯从外传入谢府之时，全府上下都轰动了，谢琛不但榜上有名，而且竟一举拿下第一，得了解元！需知他才年仅十六，这是大魏史上最年轻的解元郎！如何不叫人震惊！

　　陆陆续续有得知此事的大人们上门道贺，谢怀章喜忧参半，喜的是谢琛如此争气，作为老父何等骄傲，忧的是另外一个儿子谢慕星名落孙山！名次早在百名之外！

　　谢怀章将二人叫至书房，对谢琛大加赞赏的同时，将谢慕星骂得狗血淋头，还规束他此后一个月都不许出门，在家闭门念书，若再叫他知道，他背着自己偷偷跑去军营厮混，就将他的狗腿打断！好叫他知道厉害！

　　谢慕星大为不服：“父亲，我虽在读书一事上无长进，但我的功夫你却不知道，就连樊老将军都夸我有乃父之风！读那些酸腐之书有何用！到了战场，还不是真刀实枪！”

　　谢慕星于武之道上确实颇有天分，尤其是他的箭术，堪称百步穿杨。

　　这些谢怀章并非不知，但此刻依旧被他气得一个仰倒：“旁人夸你几句就沾沾自喜！你倒真以为你有几分能耐！有本事跟我比比看！若你能赢我，此后你爱做什么做什么，我再也不管你！”

　　谢慕星还想辩驳，却被谢琛拉住了，他忍了忍，低下头去，闷声道：“儿子不敢。”

　　谢琛拱手，在旁恭敬地低声说道：“请父亲消气，大哥只是口拙，他如何不懂父亲的拳拳爱子之心，此后，儿子也定当多加督促大哥读书。”

　　“多向你二弟学学！”谢怀章斥道，“成日不知天高地厚！哼！”

　　言毕，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门猛地用力打开，带起一阵冷风。

　　谢怀章几欲喷火的眼，对上躲在门外偷听，小女儿惊愣无辜的双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