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苦素

7、表姐

　　第七章

　　高家历来出美人胚子，谢碧影的母亲高氏是他们那一辈里头，模样最标致的。高丹菱的容貌自然也不差，拂柳一般的身段，站在灯影下，言笑晏晏。

　　谢碧影盯着她看，高氏就宠溺一笑，跟她介绍高丹菱，让谢碧影唤她作表姐。她是知道的，高氏对这个侄女十分喜爱，从前也有在她跟前多次提及过高丹菱的名字，表扬她懂事乖巧，嘴巴甜。

　　“淼淼妹妹，这是我特意从徐州带来的雪缎锦，时兴着呢，瞧着薄，但面料柔软，冬天穿在身上非常暖和，你来看看喜不喜欢？”高丹菱从布匹堆里挑出一匹鹅黄色的，笑着拿到她身上比划，“这颜色衬你，显得气色好，人也可爱，姑母，你看是不是？”

　　高氏看着她们姊妹和睦，眼里透着深深的笑意，直夸高丹菱眼光好，会挑。

　　这雪缎锦是极为难得的，从南方那头兴起也没两年，运至京都价格飞涨，也就官宦人家的太太小姐能得上一两匹。

　　高丹菱这次前来，在备礼上头，可是花了大心思的。就连高氏在收到这些雪缎锦之时，都欣喜不已。

　　唯独她以为最好糊弄的小丫头，脸上却没半分激动之色，只是十分平静的对她笑道：“多谢表姐，我很喜欢。”

　　说着很喜欢，她却连摸都没有去摸过。

　　高丹菱走过去牵着她的手，微微一笑：“我那头还有些小玩意儿，都是请的巧手的师傅做的，也不值什么钱，但我家中的妹妹都十分喜爱，待我收拾出来，明日也送给妹妹玩玩。”

　　“不必麻烦表姐了，”谢碧影笑得可爱，吐了吐舌头，“爹爹成天说我太顽皮，正是叫我收下心，好好读些书，我不敢不听！”

　　高丹菱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正要说话，外头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守门的小丫鬟笑着来报“侯爷回来了”，这头话音刚落，门帘一掀，谢怀章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听说丹菱来了！看来我今日还是回来晚了！”

　　“丹菱给姑父请安！多年未见，姑父越发丰神俊朗了！”

　　高氏高兴地迎上去，替他解了披风，又有丫鬟端了热水来，服侍他静了手。

　　谢碧影黏上去唤了声“爹爹”，谢怀章将她抱起来，父女俩一同落座，他笑道：“丹菱还是这么会说话！一路车马劳顿，辛苦了，今日你先好好歇息，明日我再为你接风洗尘，如何？”

　　谢怀章近来公务繁忙，连高氏也时常见不到他的人。如今这般说，也是给了高丹菱极大的脸面，高丹菱一扫方才的不愉，高高兴兴道了谢。

　　天色晚了，谢怀章又简单问了几句徐州那边家中近况，便让她们各自回去安歇。

　　高氏为谢怀章奉了一杯热茶，见他渐渐放松下来，面露疲惫，便走至他身后，贴心地为他揉捏起肩膀，柔声道：“老爷最近辛苦了，若是抽不开空，丹菱那儿我来安排便可，你不要太过劳神。”

　　夜色静谧，谢怀章闭目享受这片刻的温存，闻言笑了笑：“公务再忙，吃顿便饭的空闲还是有的。我知你喜欢这女孩儿，她好不容易来看你一趟，就多留她住些时日吧。”

　　高氏笑了笑：“女孩儿贴心，若是我们淼淼长大了，也如此懂事就好了。”

　　谢怀章笑着摇了摇头：“你那女儿还不必你忧心，机灵着呢，你看这家中谁不喜欢她？近一年来，她也颇有长进，不再一味只知玩耍，我预备请个女先生进府，再多教她读些书。”

　　从前他们也不是没有给谢碧影请过先生，只是那时谢碧影淘气，气走了一个又一个。这一年，他们不知个中缘由，忽觉谢碧影忽然懂事起来，性子静了不少，只道是女儿长大了，这又起了给她请先生的想法。

　　“还是老爷想得周到。”高氏叹道，“我们这一双儿女啊，也不知随了谁，都是不爱读书。”她忽又想到谢琛，对比起来真是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高氏又提议让高丹菱一块儿随谢碧影读书，好让她给谢碧影做个榜样。

　　对此，谢怀章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随口问道：“我看你对丹菱如此上心，莫不是还另起了一些别的心思？”

　　高氏观他神色，慢吞吞道：“我是想着慕星也到了可以成家的年纪了，丹菱的家世、人品我们都知根知底，老爷觉得呢？”

　　谢怀章半晌没说话，高氏嗔怒一般推了他一下：“老爷，你倒是说话呀！”

　　长叹一声，谢怀章将她拽入怀中，半抱着：“慕星家业未立，如今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这么早谈及婚嫁，怕是不妥。”

　　说到这里，高氏眉头一挑，更是来气：“还不是你，迟迟未去请封世子之位！怎么？你还想把爵位传给旁人不成？”

　　“我的夫人啊……”谢怀章叹气，将她哄抱在怀，“谢家门楣若是只靠世袭荫蔽又能盛宠多久？我半生戎马，靠刀枪血剑挣下这份家业！子孙倘若不争气，只是空有世子之名算什么本事？世间纨绔比比皆是！他如今无功无业，既未身居庙堂，也未上阵杀敌，男子汉大丈夫，以何立足于世？”

　　知他说的在理，高氏仍是有些气，拧他一把：“那要等到何时？要蹉跎岁月到何时我才能抱上孙儿？”

　　“孙儿？”谢怀章一把将怀中人抱起，哈哈笑着朝床边走去，“我尚老当益壮，夫人也还年轻貌美，还是多想想何时再添个儿女才是正事！”

　　“哎呀，你快放我下来……”

　　低语声声，笑闹不断。

　　芙蓉帐暖，又是一个春宵。

　　……

　　天气渐冷，一早起来，地面湿漉漉的，想是夜半下了雨。

　　家仆在院中清扫落叶，扫帚声哗啦哗啦的。谢碧影伸了个懒腰，站在房门口闭目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心情舒畅。

　　按习惯，她是要去高氏房内请安，然后跟她的美人娘亲一同用早饭。但想着高丹菱今日肯定也会过去，懒怠应付，就跟王嬷嬷说了声，想在自个儿房内用饭。以前她起床晚，也不是没有试过这样，父亲母亲宠她，这点小事是不大管的。

　　用过早饭，她提笔练字，往日一坐起码要一个时辰，今日不过才练了一炷香，就听人来报，高丹菱过来拜访了。

　　“妹妹，你用过早饭了吗？”高丹菱笑着走进来，“在姑母处没见到你，我想着你还没试过我的手艺，就拿了些糕点过来。”

　　谢碧影请她坐，笑吟吟地说：“多谢表姐惦记，原来表姐还擅长厨艺，那我真是有口福了。”高丹菱从丫鬟手中接过食盒，亲自将三盘精致的糕点端出来，有乳白喷香的奶窝窝、有做成花瓣形状的莲花酥，还有一盘小白兔面点，模样活灵活现，可爱极致。

　　“表姐的手真巧，这小兔子好可爱，我都舍不得吃了。”

　　“妹妹喜欢就好，你快试试味道喜不喜欢？”

　　谢碧影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待会儿再吃，不瞒表姐，我刚用过早饭，现在肚子还鼓鼓的，吃不下了。”她摸了下肚子，一脸羞赧。

　　高丹菱愣了下：“哦，无妨，那先拿下去热着，等你想吃的时候再吃。”大抵没有想过会遭到拒绝，她虽然笑着，但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勉强。

　　两相对视，默默无语片刻。

　　高丹菱的目光在屋内转了一圈，落在她铺开的书案上：“妹妹可是在练字？”她站起来往那头走，谢碧影跟着她走过去，见她低头看自己写的字，就笑道：“写得不好，表姐不要笑话。”

　　“怎么会？”高丹菱道，“妹妹年岁尚小，写成这样已是不错了。”

　　谢碧影的字写得确实尚可，在这上头，她是下了大功夫的。只是她年岁小，如今笔力不济，落笔还是有些稚嫩。

　　高丹菱处处夸着人，抬着人，若不是知她本性如何，倒是很容易被她哄着。她有心拉拢，但谢碧影总是不冷不淡的应着，从不主动开话头，她说什么也笑应着，高丹菱虽然挑不出错处，但总觉得彼此之间很有距离。

　　这样聊天下来，气氛冷冷的，显得有些尴尬。

　　高丹菱实在坐不下去了，想了个借口告辞，谢碧影送她到门口，笑眯眯地说：“表姐慢走，地上湿滑，回去小心些。”

　　此时一个丫鬟匆匆而来，手上捧着一件素白银丝勾宝纹的披风，高丹菱身后的大丫鬟念夏接过来，替高丹菱披上，主仆三人正要告辞离去，却听见谢碧影突然出声问道：“表姐，不知这位姐姐叫什么名字？”

　　见高丹菱也看过来，那丫鬟受宠若惊：“回姑娘，奴婢名叫映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