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苦素

4、赵氏

　　第四章

　　谢碧影在门外凝神听了会儿，引她进去的小丫鬟听着里头的嘤嘤哭泣倒是先红了眼眶，咬唇生生忍住了。赵氏御下宽顺，因而这些丫鬟对她也颇有几番真心。

　　谢碧影看了她一眼，边进去边道：“姨娘这是怎么了？”

　　声音脆生生的，仿佛还带着一股不懂世事的童真。

　　赵氏听到她的声音连忙要坐起来，谢碧影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去将她按下了：“姨娘快别起来了。”

　　芸香胡乱将脸上的泪痕拭干，搬来杌子给谢碧影在床前坐下。

　　谢碧影握住赵氏冰凉的手，皱了皱眉道：“姨娘脸色怎如此差，陆大夫的药就一点儿也不管用么？”

　　赵氏斜靠在床头，精神恹恹的，脸色苍白盛雪。她容貌顶多算是清秀，可偏生容易让人产生一种雨打荷花的娇弱感，忍不住对她多加呵护。

　　她微微喘了口气，柔柔一笑：“是管用的，怪我自个儿身体太差，吹一点儿风就头痛身重，实在是没用。”

　　芸香听到这儿，眼泪如珠一样急急落下来，哽咽道：“姑娘，陆大夫开的药早就吃完了，是姨娘不让……”

　　“——芸香！”赵氏急得撑起来，还未说出口就接连不断地咳嗽起来。

　　谢碧影连忙替她拍着背顺下气来，接过竹心递过来的水给她喝了：“姨娘别急，有什么话慢慢说，芸香姐姐也是为你着想。”

　　“姨娘莫恼，小心气坏了身子，都是芸香说话没分寸。”芸香捂着脸啜泣不止，竹心见状连忙走过去安抚她，见说了半晌也没效，便故意打趣道：“芸香姐姐这么好看的人，要再哭下去，哭肿了眼睛可是要教人心疼的。”

　　这句话倒是意有所指，赵氏曾有动过将芸香放到谢琛房里做通房丫头的打算，因此之前但凡有物件需要给谢琛之时，都是指派芸香去做。

　　这深府大院，哪里有不透风的墙，久而久之大家心里头对这件事都是有数的。

　　芸香的脸微微泛红，又气又好笑地去拧竹心的脸：“当着姑娘的面，你瞎说什么，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她们闹作一团，将愁云惨淡的气氛都闹得散了些。

　　赵氏一脸无奈，倒是不再生气着急了。

　　谢碧影扮作懵懂，跟着笑了会儿，转过身又仔细去询问赵氏的病情，她见瞒不住，索性将实话说了。原来她足有三四日没有服药了，院里的小丫鬟做事毛手毛脚，前几日下雨时让药草受了潮，失了大半的功效，不能再继续服用了。可这药材甚是金贵，陆大夫之前也多番嘱咐，要放在干燥处储存。赵氏不想将事情闹大，有心替那小丫鬟遮掩，便连着几日没有服药，这需要吊命的身子一下子就差了起来。

　　谢碧影听了，摇头叹道：“姨娘好生糊涂，你的身子岂能这样玩笑？我不吃药，尚且要被娘亲大骂一顿，你这样不乖，若二哥哥知道了，可不得生一顿气。”

　　学着高氏的口吻说话，纵有天大的事到了她嘴里都成了“不乖”，好似是赵氏跟她一般嫌药苦，不肯吃药才寻了借口这样做一样。赵氏忍俊不禁，怜爱地摸了摸女孩儿温软的脸颊，笑道：“姑娘说得是，所以还请姑娘不要告诉你二哥哥才是。”

　　谢碧影噗嗤一笑，像说小秘密那样低语：“那姨娘可要乖乖听话，我这就遣人去请陆大夫过来，姨娘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

　　赵氏眸光微动，摇了摇头：“再看又有什么用，心病还须心药医。”

　　谢碧影微微歪了歪头：“姨娘这是何意？”谢氏叹气不肯再说，谢碧影看向芸香，她犹豫了半晌，才低声道：“回姑娘，姨娘一直觉得她身子不好，是这些年没有诚心礼佛的缘故，所以一直很想去灵台寺拜见菩萨。可姨娘这身子，老爷如何肯让她出远门呢？”

　　赵氏信佛，这个倒是不假，这些年她确也是因为身体的缘故不能像年轻时一样，在佛堂前久跪，诵念心经。

　　谢碧影的目光在赵氏的脸上仔细逡巡而过，在赵氏抬头看她之时，灿烂一笑：“姨娘整日关在这院中，确实很闷。嗯……我去求求爹爹……”她忽又严肃下来，“但是药还是要吃的。”

　　从赵氏处回去，谢碧影一路上一句话也未说，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进了倚琴居，竹心屏退了屋内的小丫鬟，捧了热茶和点心来给谢碧影吃，皱了皱眉，低声道：“姑娘，有件事竹心不知当不当讲……”

　　谢碧影放下手中热茶，抬眸看她。

　　“在赵姨娘处负责煎药的应是一个叫桃杏的小丫鬟，便是方才引我们进去那个，姑娘可还有印象？”见谢碧影点头，她又道，“奴婢见过她几面，是个做事谨慎仔细的，芸香姐姐能挑了她来煎药，必然也是看中了这点。可不知这回怎会这般不小心？”

　　竹心话中有话，谢碧影自是听明白了。

　　这么久相处以来，竹心待她很是忠心，做事也是极为妥帖，但也许是念着她年纪小，好多话竹心并不会直接说出来，只是略略暗示一番就作罢。

　　身边没有出现那个叫映雪的丫鬟，就连高氏身边也不见有叫这个名儿的，若不是魂穿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而那个梦又真实得有些可怕，有时谢碧影甚至会怀疑那个梦终究只是个梦罢了。

　　“这也没什么紧要的，”谢碧影道，“我比较关心姨娘做什么非去灵台寺不可。”

　　赵氏久不出门，这回费尽心机做了这场戏，就是为了去灵台寺，梦里说谢琛是养子，难道她是出门私会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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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碧影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想了想，转头道：“不如，你去帮我瞧瞧爹爹回来没有？”

　　竹心愣了愣：“姑娘还是要去帮赵姨娘说情吗？”

　　谢碧影狡黠一笑：“去呀，我非但要求爹爹让姨娘去，我也想跟着去呢。”总不能让人指使了，连她想去做什么也不知道吧？

　　关于灵台寺一行，谢怀章本也不想答应，但最终被谢碧影添油加醋的描述一番，诸如赵氏整日闷在院中，比那笼中鸟差不了多少，且她少有心愿，这么点小事应该应了她之类的。许是这些话勾起了不少往事，谢怀章因而激起了对赵氏的怜惜之情，当夜就去赵氏那处坐了会儿，应下了这件事。

　　高氏对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女儿又气又无可奈何，实是不想领着赵氏出门，便喊着头疼拒不出门。
　　可哥哥们又要读书，灵台寺之行自然不能陪同，谢怀章特遣了陆大夫一路同行。本来王嬷嬷也应跟着去，但谢碧影怕有她管束，不便看着赵姨娘，就让她留在家中，替她多加照顾高氏。

　　灵台寺在城外，要走上大半个上午才能抵达。

　　出发那日，白天还是晴空万里，出了城郊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谢碧影掀帘去看外头的雨势，负责护送他们去的侍卫长王军策马来到马车旁，恭敬道：“小姐，约莫还有三里路就到了，未免雨势加大，我们想加快脚程，只是怕小姐受不住颠簸。”

　　谢碧影自己倒是没什么，她转头去看赵氏。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今日的精神明显好了不少，甚至连笑容都比平日要多，只见她微微一笑，道：“姑娘不必顾虑我，陆大夫之前已特意为我重制了药，我今日感觉身子很好。”

　　谢碧影于是对王军点点头：“那便快走罢，不好总叫你们淋着。”

　　到了灵台寺，雨势果然加大了，电闪雷鸣，乌云滚滚。

　　寺中师父领她们一行人去厢房歇息，谢碧影刚换了一身厚实点的衣裳，陆大夫就端了姜汤过来，说是给淋了雨的侍卫熬煮的，也叫谢碧影也喝上一些，山里寒气重，驱驱寒总是好的。

　　谢碧影谢过他，一边喝一边问：“陆爷爷，姨娘的身子如何了？”

　　陆大夫和蔼一笑：“姑娘不必担心，老朽方才去为赵姨娘诊过脉了，无甚大碍，只是舟车劳顿，未免有些疲倦乏力。她现下不太想用膳，不过也不打紧，待她吃过药，睡上一觉就好了。”

　　谢碧影诧异道：“姨娘已经睡下了么？”

　　陆大夫道：“这倒不太清楚，不过她方才好像说想去拜见一下菩萨。”

　　谢碧影看了竹心一眼，她寻了个借口，悄悄退了出去。

　　陆大夫又留了一阵，仔细叮嘱了她一番，生怕她受不住山中寒气，生起病来。

　　小沙弥将斋饭送到了谢碧影房中，她正在食用时，竹心回来了。

　　赵氏正在规规矩矩在参拜菩萨，也未见什么异常。两主仆这会儿正小声说着话，院落外头传来说笑声，竹心喊了二等丫鬟鸣翠来问。

　　鸣翠惯是个机灵活泼的，叽叽喳喳地说：“外头来了一帮人呢，好大的阵势！住持都小心陪着，领头的那位老夫人贵气逼人，瞧着就不简单。嗯……还有一个俊俏的公子哥……”

　　竹心笑啐了她一口：“说什么呢！好不知羞！”

　　谢碧影走出去瞧热闹，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听闻寺中山水特别清甜，待我去掬上一捧，回头烹茶给您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