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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月中天黑气盛,厉妖将临破都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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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成魅当真留了下来。
空木为她在西厢收拾了间屋子,又特意去山里寻了些香草兰和茴香,后将其研碎,与桂皮,陈皮和紫藤叶的粉末相混合,而后放在了她房中的香炉之中,说是可祛除从前师兄弟留下的和尚味。
宣成魅心觉好笑,她问他和尚味是什么味,他一本正经地回:“在你们女儿家看来,应该是比较臭的!”
宣成魅又问:“那你呢?你也是和尚,也臭么?”
“那是自然!”空木回得理所应当,“我与他们又没什么不同,不过……”他浅浅一笑,“我比较爱干净,应该会好上一些!”
正是三月,紫藤开始陆陆续续地吐了花蕊,他坐在树下,斑驳的花影映在他身上,将他的笑,显得迷离又俊俏。
宣成魅撑着头,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他们在寺中住了两月,五月中旬时,山下忽然来了一人,说是家中夫人瓮逝,老爷特派他来请少爷回去参加葬礼。彼时空木正在院中坐禅,听他说完,他面色全然未动:“这位施主,您应是寻错了地方,这禅林寺里已许久未来香客,贵府少爷又如何能在这寺中?”
那小厮本有恸色,听他如此说,他也有了疑虑:“可……可老爷说……少爷……就在这里啊……”
“施主还是请回吧……”空木竖掌施行了一礼,倒还真有些大师风范,“这寺中只我二人,确然没有贵府少爷!”
那小厮还欲说什么,宣成魅又听不下去了,她玩弄着手中茶杯,冷不丁插了句:“你家老爷,让你寻的少爷,可是一个和尚?”
“是啊!”小厮回,然下一刻他便突然顿悟了一般,两腿一软就跪了下去,抱着空木的腿道,“少爷啊,您就随小的回去吧,夫人走前,可都还一直念着您啊,您就回去送夫人一程吧!”
空木显然对这变故有些接受无能,他蹙着眉看了下脚边人,又看向宣成魅。宣成魅正浅饮着茶水,见他眼带询问,她讪讪然一笑道:“这事儿,得你自己做决定了!”
话虽如此说,可她很清楚,这个情节命理书上有写,所以最后,他一定会答应去为母亲送行。
果然,他先拒绝了两回,都是用着“出家人已六根斩尽,尘缘已了,再不该惹凡尘俗事”的理由。可那小厮抱着他腿哭得惊天地泣鬼神,还说什么这些年里夫人一直深觉愧对少爷,若少爷不肯去,夫人怕是连黄泉路都不肯走云云,又说老爷让他来是循着夫人的遗言,若他不能将他请回,老爷大约会一怒之下废了他。
宣成魅听得好笑,然这人间事她确不该干涉,为避免尴尬,她只得一杯又一杯地饮着茶水。而旁边被抱着的空木,起先言辞笃定,可随着那小厮哭得越来越惨,他似也软下了心来。于是在小厮又一次嚎啕大喊,宣成魅完全已喝不下半滴水时,他终于双手一合,毫无情绪道:“阿弥陀佛,施主既如此执着,贫僧便走这一趟吧!”
那小厮顿时喜笑颜开,而宣成魅,也似终得了大赦一般。她捂着肚子起身,不小心带翻了茶壶,落在地上发出“噼啪”的响声。她深觉汕然,不待空木问,便主动交待道:“我有些内急,你们不必管我!”
因是要参加葬礼,而人间大户人家,又尤其喜欢把好好的送行仪式弄得繁冗而复杂,故空木这次下山,少则数日,多则半月,多多少少也得花时间收拾收拾行李。
然,等宣成魅如厕出来,院中却已没了空木与那小厮两人。依命理书上说,空木这一去,整个人生轨迹便会改变,那与他有着感情纠葛的女妖,便是在此途中所遇,而他因收妖名扬四海,也是因着这场葬礼,若她不跟上,难保不会错过最重要的时机。思及此,她立时化作一道清风,紧追前面两人而去。
他们并未走出多远,宣成魅追上时正好是在山脚,旁边简易搭着一个茶棚,见他们前来,那卖茶的店家忙堆笑迎过去:“这位大师,来饮些茶水,歇息歇息吧!”
空木点头应允,择了靠路的一条长凳坐下。宣成魅并未跟上,而是在半里外处化出人形来,叉着腰跑到他边上,故意气喘吁吁道:“你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害我追得好苦!”
此时空木的茶水已饮下半盏,他用手指摩挲了下杯沿,随口道:“你大可就在寺中等着,反正这劫,也不是这一两日能到!”
“话可不能这么说!”宣成魅坐了方桌的另一方,“师父并未指明你的劫何时能到,而我又功力尚浅,最好的方法便是一直跟着你,以免到时悔之晚矣!”
她这话半真半假,真的是,她确实在等他遇着一些奇怪的事,假的是,她并不是要为他渡劫,而是单单纯纯只为拿到她想要的东西。
那小厮自然不懂他们说的什么,遂只在旁默默地喝着茶水,而空木也只清浅一笑,看那模样,大约是答应了让她留下。
待两人用完茶,卖茶的店家陪着笑过来收钱,小厮掏出几个铜板,空木却伸手将他拦住。另三人皆有不解,他却指着宣成魅道:“你付吧!”
店家愣了,宣成魅也愣了。
然他将话说完,便转身甚为潇洒地离开,宣成魅不好当众拆他台,只得黑着脸将手探入袖中,在暗处变幻出了一些银钱,将那茶水钱付了!
这不是什么大事,可她却实在不懂他的所为,遂快步追上他,问他为何要让她一个没有喝茶的人,来付他二人的水钱。
然空木却气定神闲,还端出一派大师的姿态,振振有词道:“出家之人不能起贪念,那小厮虽是我俗世母亲家中人,可我若堂而皇之花他的银两,恐会亵渎了佛祖!”
这逻辑倒是没什么毛病,可宣成魅愈发不能理解,他既不愿用生母家的银钱,又如何能坦然让她付账。
空木又是一笑:“你食住在我禅林寺中多日,理当缴纳一些伙食费!”
“……”宣成魅忽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又道:“再说了,他们的银钱是一分一厘辛苦挣的,而你只需施个法术便好,这样来看,还是用你的比较划算一些!”
“……”
他……竟知道她是用法术变出的钱!
佛说,僧有八戒,当无杀意,无贪念,无淫意,不妄语,不醉迷,不奢华,无求安,不逆法,可眼前这和尚,却丝毫未遮掩他的贪意。
三人一路往西,行出五里后到了一城外,上有巍峨的匾额,以苍劲的笔风写着“破都”二字。前方则是一条蜿蜒的护城河,远远看去,其上的水汽竟似幽光,将霞影映得分外清冷。还是白日,城门大开着,两旁站了数十将士,此时正在对进出的行人挨个排查。
那小厮见状,忙解释道:“近日城中发生了些事情,城主正在调查,故而对来往的行人盘查严苛一些,少爷与姑娘大可不必忧心!”
这些宣成魅自然知道,她在人间待了多年,知道凡人们的处事风格,平常时候,城门处都只会用四五人驻守,像这样密密麻麻地排了几十人的,定是生了大案。
“你可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那小厮脸色登时沉重起来,这一路来,他都未曾有过这般凝重的表情,然等了半晌,他却只道:“这种事,姑娘还是少知道些为好!”
宣成魅没有再问。
因有那小厮带路,他们过城门时倒未遇着什么麻烦,且听他与城门守将对话,依稀可判断出,他口中的那位老爷,在这破都里还有些地位。宣成魅戳了戳旁边的空木,小声问道:“你可知你这俗家父亲,是什么身份?”
空木显然也对这情形也有疑虑,听她所言,他锁着眉摇了摇头,却不冷不淡地来了句:“我的父亲早在多年前便死了,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宣成魅方才记起他的经历来。她手上一直有他的命理书,可那书上详细记载的也只是他一半人生,里面涉及的人,提到的事,都是三言两语草草带过,并不会详细对它们进行介绍,为的,就是避免鬼差来人间的时候,利用其知道的内容,破坏更多人的命数。
所以宣成魅,从头到尾都只知空木人生的大致走向,她不知道他母亲后嫁的这位父亲是什么身份,亦不知那与他有着凄美虐恋的女妖到底会在何时出现。
大约是被沉重氛围感染,他们进城后都默然无言。那小厮在前走,宣成魅与空木在后跟,半柱香后,他们到了一座宅邸前。那宅邸临街,在整座城最繁华的地带,前方立着两座威武的石狮,门上嵌着一对青铜环,显然是非富即贵的人家。只是,这宅中黑气腾腾,其上隐约罩着一层黑雾,但凡有些修行的人一看便知,这里面,绝不干净。
宣成魅这厢想着,旁边空木忽然道:“我们得小心一些,这里面,怕是会有妖!”
“您说什么?”小厮与他们隔着几步,应是未听清他的话,忙顿住脚步转身来问。
空木眯起眼,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没什么,我们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