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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一府一院一厢人,一罪一恶梦里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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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将此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四老爷启用了后山一直荒废的密道。那密道有八纵八横,联通薛府所有院落,其中一条从薛老爷屋中引出,一直延伸到府外山林之中。这本是为危难时候所备,故其中错落着几方石屋,藤妖王知道后,寻了一方离他近了,专程用妖术点了一个火炉。
用妖火熬出的药粥,能最大程度上保留精气的效用。
那段时日,藤妖王唯一关注的,就是如何夺取精气。
作为一只妖,他一直有着妖的觉悟,平时深居简出,从不轻易参与凡间诸事。即便他明知静夫人与人苟合,亦知薛清莲错怪了薛夫人,可他还恍若无事一般,不光对此事不管不问,还答应薛清莲,帮她让静夫人取代薛夫人,得以以正妻之礼下葬。
他要精气,所以他才与薛清莲签订契约,让她甘愿以人气养他,并将被她折腾得奄奄一息的薛夫人送给他,也同样因为他要精气,所以他才让四老爷将塘中将修出神识的莲妖渡成地妖,为的是能在缺少食物时,以她的妖气相抵。
妖的精气,比人的精气,要有用得多。
他为自己铺好了所有路,只可惜,这一切,还是被薛老爷倔强存在的灵魂,给打破了。
说薛老爷倔强,是因为,一直到如今,他的灵魂都还未彻底死去。
这些日子以来,他被藤妖王压得无力反抗,可薛府里发生的所有事,他都看在眼里。他眼睁睁看着薛家男子悉数中毒,府中女眷又一个个被摧毁,奈何他只是凡人,根本无力与藤妖王抗衡,只能偶尔趁他深眠,或体虚时才能挣扎着控制住自己的身体。
他是一家之主,自要为子孙后代考虑。几经思索以后,他想到了许多年前,被薛夫人抛弃在禅林寺中的空木。
空木是和尚,又算得上他半个儿子,而今这情形,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于是某日夜里,他趁藤妖王熟睡时,偷偷唤来了时方。他想让他去请空木,可他话将出口,就将藤妖王惊醒了。
藤妖王占据着他的身子,只要他一有动作,藤妖王就能感觉到。
两人在体内打成一团,于是那时时方眼里的薛老爷,便是面色如纸,浑身抽搐,一双手紧紧捂着胸口,痛苦得似乎随时都能背过气去。
适逢薛夫人将死,时方见面前人如此难受,便自作主张地将他的意思曲解为,他太过沉痛,以至完全说不出话来,但他的本意是,要请空木来参加薛夫人的葬礼。
于是最后,空木还是来了,且一并带来了宣成魅。
恰恰好这两人,藤妖王根本就不敢惹。
如此过了一夜。
藤妖王格外低调,为确保安全,就连二老爷和四老爷,都不允许有太多动作。到第二日清晨,他还在熟睡,薛老爷又一次拼死出来。他早早地控制住身体,欲将空木请来告知他实情。可同样的,时方刚得命令,藤妖王就醒了。
那时宣成魅还腹诽过,这老爷也是闲得没事干,说要请他们用早膳,竟当真只是请他们用早膳。如今想来,那日请他们的其实是薛老爷,而后来与他们用早膳的,则是藤妖。
接下来的事,宣成魅与空木就都知道了。
二老爷去为藤妖王送药,恰巧碰到用完早膳回程的他们。因得过藤妖王命令,看到他们,他第一反应就是躲,哪知这样的异常行径反倒引起了空木注意。
于是,便有了大堂之上的对峙之事。
那药无毒,只是它里面掺着人气,若暴露在空木和宣成魅面前,对藤妖王而言是个不小的麻烦。他几番思索,最终决定将计就计。
——他既怀疑二老爷下毒,那他就顺水推舟,让二老爷喝掉就好。
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只要二老爷喝下去无事,他就可以将空木赶出去。空木若走了,宣成魅自然会走。可他未想到,薛老爷竟能坚韧至此,纵是早晨才被打得伤痕累累,他仍能不顾自己安危,强行控制住自己身体,拼尽全力喊出一句:“不准走!”
只这一句,藤妖王就再不能反悔。
其实薛老爷还有很多话说,可当时情况,他根本就说不出。他只能尽自己所能,留下空木,只要空木在,薛府,就还有希望。也是因此,那时的薛老爷,才会看起来那么痛苦。
那不是病,那是他们,灵魂之间的博弈。
这一次交手,让薛老爷元气大伤。
薛老爷再没有力气出来,藤妖王就彻底占据了他的身体。可因宣成魅和空木的缘故,藤妖王不能再堂而皇之地吸收精气,偏偏这时的他,又进入了魂身融合最关键的时期。
于是,他把主意,打到了莲妖头上。
他渡莲妖,为的就是此时。
可他没想到,每次他一出手,空木就会出现。空木这人吧,别的不好,就是性情执拗,凡事都一根筋到底。他既发现这府里有妖,就不会任它逍遥法外。
这对藤妖来说,是无比头疼的一件事。他逃不掉,又掩不住,几度交手以后,他发现空木也不过尔尔,遂起了心思,干脆连他一起抓了。
他从未想过杀人,即便是抓了空木,他也没打算置他于死地,他只想吸吸他的精气,给他一些教训,让他不要再咄咄逼他。
从始至终,他都只杀了薛老爷一个。
可偌大的薛府里,被他毁掉的人,却远远不止这一个。他没有杀静夫人,可静夫人,却是被她渡化的莲妖所杀,他没有杀二老爷,可如今二老爷早已丧失了自我,他也没有杀四老爷,可四老爷的整个人生,也从遇到他的那一刻起,就都毁了。
事情到这里,终于全都连缀起来。
一府一院一厢人,一罪一恶梦里存。
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子而死。这样层层叠叠一环扣着一环的故事,总是听得人无限唏嘘,也让人无限怅然。
只是……
宣成魅抬起眸。面前仍盘着那一条藤尾,薛老爷半身立在其上,正眼带着祈求将她望着。她若有所思地看他半晌,许久,才终于撤开身去。
他没有撒谎,所以,她也没有杀他。她在他身上种了禁锢术,将他绑在薛老爷的屋里,而后施术让他沉睡,唤出了薛老爷自己的灵魂。
薛老爷已奄奄一息,他出来时,只剩了一口气,连眼皮都撑不开。见到空木,他一笑,极缓道:“我……我果然……没看错你……”
空木将掌竖在身前。是时,宣成魅就在他身边,她以为碍于她他会谦虚一些,哪知他一弯身,竟极不要脸地认了:“老爷不必介怀,这捉鬼除妖一事,是空木的分内事!”
薛老爷低低一笑,而今真相已浮出水面,他自是无比开怀,尽管如今他已没多少气力,可他的眉宇眼间,挂的全是欣慰。
“我这样说……或许有些唐突,但……身为一家之主,我还是想求你……”默了默,“求你……救救二弟四弟他们!”
空木起身。他看向薛老爷,而后郑重其事地,掷地有声地,说了一个“好”字!那一字,比石硬,比山重。
那日的风不冷,可吹进眼里,却是莫名地疼。
因空木受着伤,宣成魅亲自将他送回屋里。路上他一直说他没事,还说就算他真与藤妖王打起来,也能再战三百回合,连气都不带喘。宣成魅应声说着是,可还是好好地将他捆在了床上。
之所以说捆,是因她破天荒地在他身上用了安眠术。这术法本是给神仙用的,如今给了他一个凡人,她深觉肉痛。可他已身受多伤,若再不好好休息,大约连人都会废了。于是下一瞬,他脑袋一晃,眼珠一翻,整个人便直挺挺地睡了过去。
宣成魅拍拍掌,朗声道:“搞定!”其声如洪钟,可床上人却一动不动。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从他屋里出来,她转身去了自己屋子。
她屋里有着一人,是昨夜她从另一个石屋里救出的中年女子。
那女子发已凌乱,衣衫肮脏不堪,她进去时她正缩在角落。听到声音,那女子茫茫然抬起眼,一看到她,她便猛地往后一缩,惊叫道:“妖……妖怪啊!”
其声甚利。
宣成魅掏掏耳朵,今日听的故事有些多了,她还真有些觉得耳朵里堵得慌。等她掏完,那女子也喊完了,她往前两步,问道:“喊完了么?”
那女子未答,只用戒备的眼神将她望着。
宣成魅又问:“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么?”
那女子仍未说话。
宣成魅叹口气,认命道:“我不过是想知道,你到底是谁?”那女子眼光微动,她又道,“你为何,会被关在那石屋之中?”
“我……”那女子终开了口。宣成魅忙凑过去,可她却忽然抱住头,将脸埋在腿弯间哭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宣成魅撤回身。
看来,她这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若想知道她的事,就只能去找藤妖王了。
正巧,她也还有一事要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