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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长夜寂寂空无语,仙阁巍巍忆如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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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觉难受,默默然退站到一旁,然最终,葬礼也没能顺利举行。
宣成魅掀了棺,静夫人的尸体暴露在众人面前,她已死去多时,身上再无半点完好,众人看到她时,多的也是各种诋毁和猜忌。若是从前薛清莲定会为她说话,可这日她却觉得她罪有应得。
可再有罪,她都是她的母亲。
所以,她装了疯。
到第二日,众宾客都散了,薛老爷又甚是繁忙。她独自一人去到灵堂,兀自瘫跪在蒲团上。她为她燃了火,烧了纸,一边烧,一边问:“你说……我对夫人的恨,是不是一场笑话?”
“当然不是!”她话将落,后面忽然传来个声音。她转过身去,见三老爷恨恨走来。他已知静夫人的死讯,如今着一身白衣,面上褶皱横生,似乎每一条纹路都在说着他的愤怒。
她抹一把眼泪,问他:“你来做什么?”
他垂下眼,脸上痛意尽显:“我来送她一程!”
薛清莲冷笑。她毫不怀疑他们之间的情意,可无论他们有多深情,都掩盖不了那些苟且之事。
“你爱她么?”她问。
“爱!”三老爷回。
“既然爱她,为什么要让她等那么久?”薛清莲站起身,正面对向三老爷,“既然爱她,为什么不早早回来带她走?既然爱她,为什么要让她嫁给我爹,为你背上□□的骂名?”
她的质问,一声高过一声。
三老爷面色一沉,同样扬声道:“那你呢?你是她女儿,却能亲眼看着她去死,你又能比我好多少?”
“我和你不一样!”薛清莲应声吼。
然三老爷也上了气头,同样吼回去:“要不是你,她早跟我走了,如今也不会平白死去,薛清莲,是你害死了她!”
“我没有!”薛清莲被戳了痛处,当即泪如雨下,她拽起他衣衫,使命地把他往外推:“你滚,你给我滚!这是我家,这是我娘的灵堂,你没资格出现在这里,你没资格!”
“你松开!”
薛清莲未放。
三老爷脸一黑,胳膊一甩,薛清莲就被甩开了几步远。薛清莲被甩得一个踉跄,气血骤然涌上心头。她恨恨地看向他,手中忽聚起力道,下一刻,诡谲的妖术应势而出。
面前人毫无防备,被她的妖术打了正着。门框离他们不远,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他摔下时正好用头撞上了门上的尖角。
鲜血霎时汩汩流出。
长这么大,她还从未见过这么多血。
她瘫坐在地上,终于抑制不住大哭起来。
以她的力气,根本不足以杀死一个人,譬如上次的薛夫人,譬如后来的薛清羽,可这一次,她用了妖术,饶是三尺男儿如三老爷,也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断了气。
说到这里,薛清莲声已抖了起来,她缩着身子,纤细的身段更显柔弱,苍白的脸色被烛火映得如同一张一戳即破的纸。
“大师……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杀他,我真的没有想杀他……”
一边说着,她一边蜷缩着蹲了下去。
旁边薛清羽仍是茫然,她看看地上人,又看看前方岿然站着的空木,忽而站起身,一把推开空木,拦在薛清莲面前道:“你你……你不准欺负妹妹!”
薛清莲闻言,复垂下眼,低低地抽泣起来。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犹以大家族最盛。
这夜空木什么都没做,回去时薛清莲问他有何打算,他只合掌道一句“阿弥陀佛”,对着院中的夜色道:“今日贫僧只是来为大小姐治病,恰好遇了二小姐而已!”话一说完,他便抬步往外走去。
回去的路上寂寂无声,空木在前走,宣成魅在后跟,一路的青石板一路的脚步哒哒。到白玉桥时,空木忽停下脚步,栏杆上静夫人留下的指印还在,上面莹莹淌着一泓月色,似比前日已浅淡许多。
宣成魅亦停在他身边。
他问:“这件事,你怎么看?”
宣成魅偏头想想,整个故事其实并不复杂。
静夫人与三老爷有情,奈何天不遂人愿,于是这许多年来,他们只在暗处聊慰相思,三老爷便也干脆匿了自己踪迹。
这一匿,就是十多年。一直到数月前,薛夫人得知此事,以一家掌权者的身份提审静夫人。静夫人为求自保,当日害死小妍,又于数日后,害死两个前来捉奸的小厮。
之后便是白玉桥的故事。薛夫人再次质问静夫人,两人又起了冲突,相互推搡下静夫人掉下了桥,恰好这一幕被薛清莲看见。
薛清莲一直介意自己的庶女身份,而今见薛夫人杀害自己母亲,自是仇恨满满。于是她打晕了她,又打晕了正欲去寻她的薛清羽,而后,在后山的山洞里,遇到了那只藤妖。
静夫人的尸体,是她带走的。莲妖将静夫人送上岸时,她正好砸晕了薛清羽。她将她带到后山,而后在后山洞里,遇了那只藤妖。
薛清羽疯了,她薛清莲则伙同藤妖让薛夫人患上怪病,等她“死”后,再将静夫人替换进去。期间她与藤妖有着交易,她未说明白,可据她所说来推测,大约是她要养足人气去喂它,而它,则帮她做她想做的事。
这样一来,所有的事情就都能解释了。薛夫人没有死,她被藤妖带到山洞里,如今生死未卜,静夫人则替她躺在她的棺木里。为防尸身腐坏,薛清莲在冰上覆了一层妖术,到葬礼那日事情败露,藤妖前来收场,不巧在离开时被宣成魅探到。
至于那死去的三老爷,薛清莲已说得很清楚了。现在唯一存在的难以理解,只剩下夜里响起的那个女声,以及藤妖的巢穴所在地。
然这些,大概只有等捉到藤妖,才能弄清楚了。
“倒也没什么看法……”宣成魅道,正好微风拂过,荡起一片波光粼粼,夹带着阵阵荷香。她脑中忽浮现出一人,那人眸含水色,面蕴红光,而今亦如薛夫人一般,不明生死。宣成魅垂下眸,颇有些伤感道,“早在第一日来薛府时,你便怀疑薛清莲,如今事情终于水落石出,相比于她,我现在,更关心那只莲妖的处境。”
她已被藤妖抓走几日了。依宣成魅与之交手的情况来看,这藤妖道行极高,小莲妖于它,无异于三岁小孩,对着魁梧大人。
这点空木自然也知,故她一提,他就锁起双眉,脸色比刚刚还要阴沉几分。
真要说起来,莲妖被抓,全是因着宣成魅。她心觉讪讪,然话已提起,她也不是喜欢逃避之人,遂坦然道:“依薛清莲所说,那藤妖老巢定在后山,你若想去救她,我可以与你一同去!”
空木本望着湖水,听她所言,他侧转过头来。她以为他是要与她商量搭救莲妖之事,可他却是一笑,极淡道:“不必!”稍顿片刻,后又道,“你也是一介女流,也该让人护着,纵是要去救,也该我一个人去!”
“可是因我,她才……”
“她被抓跟你没关系!”空木看过来,一双黑瞳耀然如玉,里面只堪堪站着宣成魅一人,“那日……是我冲动了,依你的性子,你若能救,定会去救的,我不该怪你,你也不必再为此自责!”
“可……”她脱口而出。她想与他说,小小一只藤妖她根本不放在眼里,她若出手,一定能将莲妖救下。可一句话到了嘴边,还是被咽了下去。
她是鬼差,他是人,她在人间,只能冷眼旁观。她笑笑,转了个弯道:“亏你如此信我,连我都快不信自己了!”
空木亦是一笑:“没关系,我会一直信你!”
宣成魅心猛然一抖,一阵异样的感觉顿时游遍全身。
他说他信她。
会一直信她。
可是明明,她在他面前,根本没几句实话。
她低下头,忽觉眼角刺痛,眼里竟久违地有了微微浸湿的感觉。
风微凉,夜未央。
两人一同回到院落,宣成魅先进去屋子,到门口时空木唤住她,她侧过身,他道:“这几日太累了,事情既已查清了,便好好睡上一觉吧!”
宣成魅点头。
他又道:“如果可以,别再做梦了!”
宣成魅微怔,他却笑笑,旋身往屋里去了。
这段时日,她确实常做梦,梦中总是相似的场景,相似的人,可这事儿,她没与任何人说过。她有些疑惑,然那边人已进屋,门扉被关得严实,屋中连灯也未点,想来,是已睡下了。
她摇摇头,亦旋身走进屋里。
她还是做了梦。
梦里还是那个场景,云烟缭绕的大院里,密密麻麻开着幽萝锦和满树满树的粟茵,那人斜躺在树杈上,斑斑驳驳的阳光漏了一脸,飘飘悠悠的花瓣落了一身,见到她,他一笑,对她伸出手道:“过来……”
梦境在这里戛然而止,她睁开眼,仙境一般的场景骤然分崩离析。
天已大亮,昨日那样暗沉的夜色如今换成了明亮的日光,依稀间,似听到外面有混乱的脚步声。
她起身,待适应眼前情形,方才打开门。正好时方行到院前,见她开门,他急急忙忙地凑过来,面带着惊恐道:“宣姑娘……少爷他,被妖怪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