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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烟锁长袂霞挽颜,浮生已尽三千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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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木未立即说话,洞里太黑,宣成魅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他默了半晌,后浅声低笑,淡道:“是么?”
不是他常用的语气,听起来甚为清浅,也甚为凉薄。
宣成魅心中,忽然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在掌心燃起一团火,这是一处四四方方的密室,周围全是石砌的山墙,一眼望去半点缝隙也无,若不是刚刚她从上面掉下,根本就看不出那里还有一道门。
她凑近空木,随便扯了理由道:“我现在要进你的身体,否则那劫没办法化,我知道你伤重,但你姑且忍一忍,我会尽快的!”
空木嘴角挂着一抹淡笑,听她说完,他挑眉看她一眼,仍旧虚弱,可他还是点了头:“你去吧……”
宣成魅再不敢耽误,她就势坐下,将一道淡紫光芒注入自己额间,而后引向空木。她掌上的那丛火熄了,但那悠悠泛着的紫晕仍将这密室照得明亮。
她将自己的魂分了出来。
这里并不是离魂的好地方,无论于人,于鬼,还是于仙,魂魄离体都是相当危险的事。尽管她主掌魅阁,平时工作就是要来凡间修补命数,换身之事早已稀疏平常,但薛府里的事尚未查清,这密室又不甚熟悉,她这样贸然离魂,但凡中间出点差错,就会将她与空木一并置于危险的境地。
可此时的她,却根本没心思思考这些,她的脑子里只有那道灵力。以往离魂时,她会专程安置好自己的身体,但这次,她只匆匆忙窜进空木体内,在魂魄彻底离开身体的那一刻,她恍惚感觉到,她的躯壳倒在了他身上。
他伸出手,将她虚揽入怀,貌似有柔软的触感,可接下来,外面的事,她就全不知道了。
他身体里一片空灵,她初进去,便觉入了仙境一般,里面有缭绕的青烟,亦有旖旎的云霞,澄澈的佛音阵阵响起,就似春日的弱柳扶着微风,将心里的污浊荡涤殆尽。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有些不知今夕何夕。她眨眨眼,眼前恍惚显出一幢巍峨的殿宇,里面缥缈有着一人影,他枕手睡在院中树上,衣袂裹着长发随风飘扬,极慵懒地对她说:“过来!”
她眸中一痛,刚想伸手,眼前情景却骤然间分崩离析,那个似有非有的人形也恍然飘散成了云烟。
她低下头。
多少年了,她已记不清了。只记得很久以前,这样的场景总是重复出现,她以为那就是她的一生,到她老,到她死,到她消弥于世间,可一转身,所有的一切就都变了。
过去有多美好,失去就有多痛。
她吸吸鼻子,强行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而后抬起头,弯出一道云淡风轻的笑容,恍若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地朝前走去。
对人来说,一具身体,就是一个世界。他会将它构筑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贪者金银满山,欲者功成禄满,色者美人环抱,廉者风清袖暖,而其中的王,则是他的灵魂。
宣成魅此刻,便是在空木构建的世界里。这里很大,很空,一眼望去就能看到很远,她穿过刚刚虚化而出的幻境,又往前行了许久,到漫天红霞化作了烟雨,方至一垂着柳叶的塘边。
那里坐着一人,他头戴斗笠,身着一件青衣,细长的鱼竿搁在旁边,发上还沾着点点露气。
宣成魅走过去。
他轻“嘘”一声,轻道:“小些声,别吓走了我的鱼!”
宣成魅放轻些脚步。
她进来时那道灵力已经消失,但隐隐约约的,她还是探到了它的大概方向。故这一路都是随它而来,此时到了这里,大约是离它够近,她又一次感受到了它的存在,只是这次的灵力要浅淡一些,亦有些朦胧,很难感知到具体方位。
“你是……空木?”她试探着问。
恰好鱼竿一震,那人倾身拉起,鱼钩处果然挂上了一条三寸长的鲤鱼。他小心将它取下,放在另一侧的篓里。那篓有半截浸水,里面只有将放进去的那条鲤鱼。它缩在篓边,浑身殷红如西斜的太阳。
整个过程那人一言不发,好似全然未听到她的问话一般。
“我倒未想过,你竟还有如此雅致!”这话是脱口而出的,她不知她为何要如此说,亦不知为何,明明那人将这鱼囚了,她还是觉得他会放了它。
“我说了……”那人转过头来,他将斗笠取下,原本平静的湖面骤起涟漪,周围漫着的白气也忽然间涌动起来,“小声一些,别惊了我的鱼!”
那是空木的脸,只是,他看过来的目光犹如冬日霜雪,又似刑场千刃。
“你是……空木?”她还是有些不确定。
然她话一出,塘心忽然翻转出一个漩涡,里头齐齐蹦出了数十只鲤鱼,它们在水面嬉戏,游玩,后罗列成队圈成了圆形。半晌,那篓中的鲤鱼一跃而起,一身透红的鱼鳞衬着水色,绚烂美丽得胜过天边云霞。
瞬时之间,四面八方忽而一齐传来那道灵力,宣成魅努力想要探知,最终却只惶惶淹没在了其中。
面前人站起身,整张脸动也未动,只那目光仍是寒凉,声音更显清冷:“你吓到了我的鱼!”
那种感觉,和记忆中的某人很像,像是曾经熟悉,又像从未见过。
宣成魅的眼,又一次莫名疼了。
她没有问出他的身份,也没能找到她要找的东西,一望无际的旷野里只一池水,一棵柳,一帘细雨,一泓云烟,后来那红鲤化成了人形,她坐在漩涡中心,巧倩笑兮地将两人望着。
她的面容不甚清楚,可粗粗看去,她竟与宣成魅有八分相似。
宣成魅凝术想要过去,然这一瞬,天地忽然翻转,场景骤然崩裂,那形似空木的人忽散成烟气,池塘中间的女子也弥散了踪迹,面前的一切尽皆剥落,那道灵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外界出事的信号,以她进来时空木的状态来看,他怕是撑不住了。
东西可以再找,可若空木丢了命,就得不偿失了。再者,她既已确定它就在他身体里,只要她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就一定能等到她要的东西再次出现。
思及此,她心神一凛,整个人便化作一道青烟飘出了空木身体。
他还在那密室之中,只是不知刚发生过什么,前方一面墙裂出了个口子,里面纠结缠绕着伸出许多触须,空木则抱着她身子缩在角落,两人身上皆罩着淡淡金光,那触须一凑过来,就像被火烧了般立时缩了回去。
两方僵持不下。
她出来时,那丛触须正好攻来,空木将自己身上的佛光转移到她身上,后独自往那道口子走去。
那触须极灵活,窜到空木面前时分列成了几簇,一簇朝正面打去,另四簇从四方缠住他四肢,最后一簇绕到背后攀上了他脖子。他脸已惨白,唇角已渗出了血,可他仍强忍着,闭眼数着念珠念着佛语,浅淡的光芒从他身上溢出,可还未成型就被那触须缠破。
它们仍在他身上游走,他脖子上的那一簇越缠越紧,他脸上甚至爆出了青筋。
宣成魅忙回到自己身上。她身上罩着保护层,那丛触须伤不了她,便干脆一心一意攻向空木,她则毫发无伤。
魂魄归身有浅短的契合时间,她闭目休息片刻,待头上的晕眩感消失,她方坐起身来。她在掌心凝了术,那是鬼差用来除妖的残酷术法,一掌打下去就是永不超生。
然空木却没给她这个机会,彼时他已眼珠微凸,青筋爆起,可他固执地将掌合在身前,口中默念几句,在宣成魅出手前,伸出食指点在最粗的那根触须上。一时间金光满溢,狭小的密室骤然响起凄厉的惨叫,空木身上的触须忽然全失了力气,它们从他身上掉下,飞速往那口子里缩去。空木上前一步,随手拽住其中一根,又是一点,那触须一抖,身上便似干涸的田地一般炸裂开来,里面溢出的是极盛的金光。
那触须死了,地上甚至还流着它的脓液,墙上也都沾满了它爆出的浆。
空木回转身,他已没了人形,摇摇晃晃地似完全站不稳。看到她,他咧嘴一笑,带着些调侃的意味道:“这里应该……应该可以走,不过里面……不知道还有些什么……敢走么?”
这种语气他之前也用过,前几日的雨夜,他为去寻那哭泣的女子,专程用这话来激过她。
她亦一笑,暗自将术法收回:“这有什么不敢的,就是不知,有没有人会临阵脱逃!”说罢,她快步行到他身边,且顺势扶住了他。
大约碰到了他的伤处,他长“嘶”一声,她忙松开手,焦灼地问他怎么了。他额上冷汗直冒,唇角还有血水流出,可他却用手摁住臂上的伤口,虚弱但是正色道:“今日……我是为了护你……才变成如此模样,一百两,不二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