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春秋》莫道安

34、34.剑灵

　　年夜过去，云雾山寒风料峭，白雪覆盖的山林间透出些绿意。
　　龙儿拉着巫稚在离原泽横行无忌，他们一个是东海龙皇的幼子，一个是幼年的上古凶兽，被欺压的弱小妖怪除了瑟瑟发抖，就只能助纣为虐。
　　曹映没和他们一起，痛苦并快乐着的接受金鹏王的“鹰式教育”，每天数十次从万米高空被丢下去。短短半个月内，让恐高的她学会了用翅膀飞行，并且如臂指挥。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克服了恐高心理的曹映想到古书中的记载，出现了些微妙的自豪感。
　　不不不，她是人族，又不是鹏鸟，只不过炼化了对金鹏翅骨而已，别把种族都给模糊了啊！
　　乐长夜在他们四个中年纪最小，论天赋比不上巫稚，论根骨比不上龙儿，论体质也只是凡体，比不上曹映的灵慧体质，除了命主贪狼星位、剑道资质极高外，从哪里看都只是个普通的人族小孩。
　　但他偏偏能把龙儿压制得不敢闹腾，让后者一直怀疑他有鲲鹏血统，但苦无证据。
　　如赫连微作为凶剑之灵，以灵血为食；如凤凰神性高贵，非梧桐不栖，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鲲鹏作为上古凶兽前三的存在，以龙为食，在上古时期，甚至因此引发了一场动乱。那之后，龙族将鲲鹏视为天敌，若不是鲲鹏数量太少，繁衍艰难，他们早就跟鲲鹏开战了。
　　直到近古时期，也就是万年前，天地大劫来临。
　　一夕之间，诸多凶兽消失不见，龙凤等神兽只留下年幼的幼崽，人族中的圣君强者也莫名失踪，玉安界百族几乎断代，造成的影响足足过了千年才渐渐恢复过来。
　　赫连微倒是对真相知晓一二，但无人问他，他也没兴趣主动告诉他人。
　　不过听了龙儿的猜测后，赫连微也曾盯着乐长夜看了许久，把小弟子看的惴惴不安，生怕自己哪里做错了。
　　赫连微确定了乐长夜往前三世都是纯正的人族。
　　而且都是早夭。
　　曹映当时在旁边侍候，听到小师弟这么惨兮兮，不由同情至极。她接连几天温温柔柔的关怀着小长夜，哪怕小师弟满满的不情愿，她都自顾自的当成是傲娇害羞的表现。
　　“慕容老师，请净化一下师姐的脑子，我觉得她有点不正常，是不是被什么鬼物或者老妖怪夺舍了？”
　　乐长夜瘫着脸把曹映带去见慕容陵光。
　　刚从神游中苏醒的慕容陵光诧异的看了看曹映。
　　曹映：“……”为什么她的手不由自主的握住了剑，指向了小师弟的头？死小孩，去死吧！
　　乐长夜面不改色，就算身高只到曹映胸前，他的气势却力压曹映。
　　慕容陵光见状嘴角一抿，微微笑道：“我方才神游至钦州城，见城西有一户人家阴气重重，有鬼物盘桓。正好你们两位来了，不如一同去看看？”
　　红狐神使在外行走，白鹿神使管理着山内冬眠醒来的妖灵们。虽然还有些实力强横的妖灵，但毕竟是一群只想养老的老人家，他倒要该感谢一下这两个送上门来的壮丁。
　　……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钦州城迎来一个少女和男童的组合，两人都冷着一张脸，相隔一米远，但是穿着同样款式和颜色的衣服。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正是上元佳节，来来往往的人们洋溢着笑脸，走夫贩卒、名门闺秀，流连在猜灯谜与放河灯的游戏间。
　　曹映第一次见这种场面，目不转睛的盯着牡丹走马灯看了会儿，再回头就发现自家那个一点都不可爱的师弟不见了。
　　她从人流中挤出去，找了个高处的地方四处张望。
　　其实用灵蝶找长夜是最简单的方法，但人太多了，气味驳杂，城内的修士也有不少，万一被谁拦截下来就好玩了。
　　“你在找人？”
　　轻柔的女声在身后响起，曹映看过去，见是一个蒙着面纱的紫衣少女，一双眼眸漂亮极了……颜控的曹映遇到美貌的小姐姐，对方又毫无修为，貌似是个弱不经风的大家闺秀，她也温柔地说了下丢了的师弟。
　　“我让下人帮你一起找吧。”
　　紫衣小姐轻颔首，令随行的下人都去找人，只留了两个侍女在身边。
　　曹映拒绝的话咽回去，道谢道：“那就多谢姑娘了。”
　　“我姓商，双名盈盈。”紫衣少女牵着她的手，在花灯间漫步，她看起来并不像外表柔弱，才情又高。没走几步路，她就伶牙俐齿的猜中了三盏灯谜，将其中一盏花鸟灯递给了曹映。
　　曹映若有所思，来之前白鹿神使告诉过她，被鬼物缠上的那户人家姓商，是钦州城三大家族之一。
　　这个商盈盈……
　　“曹姑娘，那位可是你的师弟？”
　　商盈盈轻柔的嗓音唤回了曹映的思绪，目光看过去，巷子中被几个大汉围住的可怜男孩，可不就是她家长夜师弟。
　　商盈盈皱了皱眉，在为首者把小男孩提起来的时候，喊了声住手。
　　两个侍女拉住了她，低声道：“小姐，等阿四他们回来再去吧。”
　　曹映望天，看都不看自己那位师弟，她比较担心敢对长夜动手的那几个大汉。这小子看着好欺负，但谁若看轻了他，才真是要被往死里整。
　　商盈盈不赞同的看了眼曹映，提着长裙跑过去，挡在乐长夜身前。她镇定地道：“我是商家的大小姐，你们若是伤了我，城主可饶不了你们。反之，你们若是就此罢手，本小姐还能当做没看见。”
　　那几人对视一眼，目露凶光，冷冰冰的看向她，“你也留下吧！”
　　商盈盈微蹙眉，往后一步牵住乐长夜的手，准备着跑。
　　乐长夜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甩开商盈盈，冲向他们。
　　她脸色一白，担忧的看过去……看上去不到十岁的男孩将几个大汉撂倒在地，神色平淡，脸不红气不喘。
　　商盈盈：“……”
　　曹映这时候也过来了，上去就揪住乐长夜的耳朵，耍师姐威风，“你怎么不跟紧我，知道师姐有多担心吗？你打伤了人医药费谁付？万一你被拐走了怎么办？人贩子多可怜啊……”
　　她碎碎念个不停，不过开玩笑归开玩笑，还是检查了一下师弟有没有受伤。
　　商盈盈被侍女扶着过来，先前四散去找人的下人们也都聚了过来。有个叫阿四的男子让人把倒地不起的几人绑起来，送到城主府。
　　商小姐这次细细打量了两人，才轻柔道：“两位应是修士吧？”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曹映本来就是要下山除鬼，这商小姐之后开口邀请他们去府上的时候，很痛快的答应了。
　　乐长夜没有发言权。他无语的看了眼曹映，又隐含好奇的看向商盈盈。
　　看在她刚才想要救他的份上，商府的人若是无辜被鬼物缠上，他帮个忙也是可以的。
　　……
　　河水荡漾着波浪，夜色中无数盏明灯在河中央放着光芒。
　　石桥上，一个气质清冷的白衣人负剑而立，目光悠远的看着顺水而流的花灯。仿佛是有一个结界，经过的凡人俱都避过了他，空出一个圈来。
　　如仙如梦，孤高冷漠。
　　河边的柳枝摇曳，婀娜多姿。夜风吹拂过，人们渐渐的回家去了，只有很少的人还在。
　　花灯依旧亮着，但更多的却沉没入了河底。
　　他站了许久，一杆玉笛忽然出现，他如珍如宝的捧在手里，神情浮现出些困惑。南冥为何要给他这个呢？而他……又究竟是谁，是常明泽，还是微雪无尘？
　　仙修最忌对自我产生怀疑，易遇心魔，也易入魔。
　　他很清楚这点，但从不归城回来后，他就再也无法确定自己的身份了。
　　常明泽是不归城的鬼，微雪无尘是太上道的宗主，前者喜怒哀乐由他自己，后者高高在上，悲悯且无情无爱。
　　他能轻易抹杀潜藏在青鱼体内的女鬼，也能让自己体内的常明泽消失，只是他没有。
　　总觉得……杀了常明泽，他就能达到太上无我最高的境界，超越前人，修为心境再上一层。但是，他也就真的无情无爱。以后再看到南冥，心弦不会再被撩动，再没有那种仿若至死方休的情感了。
　　他不知不觉的找到了南冥的居处，又迟疑不前，在这钦州城停驻。
　　他盯着玉笛看了许久，才放到唇边，想着南冥经常弹奏的那首曲子，吹了出来。
　　幽幽的笛声伴着杨柳风，散入各处。
　　如泣如诉，哀婉低愁。
　　“铮……”远远的传来琴声，与笛音相融。二者合一，竟有一种奇异的美感，引来各种神妖灵怪的张望。
　　河面冒出条红鲤鱼，头追着尾巴，游得很欢快。
　　柳叶间有一个穿绿衣的小姑娘，她好奇的伸出头，远望着石桥上的吹笛人。
　　风流动的速度加快了，将他的黑发吹的飞舞起来，衣襟飘飘，隐约有小孩子的笑声在他耳边响起。
　　他吹着玉笛，跟着风神走。
　　他下了石桥，路过了河边柳树，又穿过画舫，最后在一座高楼上看到了他相见的人。
　　笛声停了，琴音依旧。
　　那个人在高楼之上，眉眼如画，白衣翩然，十指翻飞间，琴声流泻出来，幽静空灵，映着身后的皎皎明月，更衬得他如仙人临世。
　　他在看到南冥的这一眼，彷徨许久的心就确定了……
　　——他是常明泽。
　　赫连微抱琴从高楼飞身而下，冷着脸道：“我还未去寻你，你倒是先来自投罗网了。”
　　常明泽低声问：“不要告诉我，你寻我是为了杀我？”
　　赫连微不言不语，神情冰冷，他不打算在城里跟常明泽打起来，其余人他不在乎，但总共就两个弟子，这时都在城中，万一被余威波及到……他觉得这两个就已经够麻烦了，不打算再收第三个。
　　常明泽看他的反应，已知晓了他的答案。
　　他低垂着头，一贯冰冷肃然的脸上浮现出脆弱的神色，不做防御的走到赫连微身前，淡淡道：“那你便杀了我吧。”
　　赫连微怔了一瞬，反而下意识想后退。
　　常明泽平静的开口道：“我曾说会护着你，无论你是敌是友，要杀我还是要如何……情之一字的确可怕，难怪先祖会创下忘情道。我爱你，这条命就是你的了，死生由你。”
　　赫连微眉眼有些恼怒，冷声道：“不需要！”
　　他手执南冥剑，指向常明泽眉心紫府，迎着那执拗的目光，睫羽闪了闪，“……召出你的明玉剑，像你对敌人那样凌厉无情的攻向我。”
　　常明泽只拿了杆玉笛，赫连微本想以此物确定对方的踪迹，却反被常明泽以此上的灵力印记找到了这里。他抿了抿唇，很不高兴的看着目光哀伤的常明泽。“本尊不想对束手就擒的人出手。”
　　常明泽道：“我可以稍作抵抗。”
　　赫连微：“……”
　　他最初想杀常明泽，不过是因为常明泽的存在动摇了他冰冷的心，影响了他的决定。但既然已经化为人，他早晚要适应人类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这是正常的。
　　人是血肉之躯，会因为他人无私的付出与爱而触动，剑灵是天地之灵，无论表露出来的性格如何，其内在都是冰冷无情的。
　　因为灵天生就没有感情，他们根本不懂情感是什么。以曹映的话来讲，就是人是感性与理性并存，灵是彻彻底底的理性，像是她老家的机器人一样。空有性格设定，其实还是一堆铁皮。
　　赫连微都已经能陪曹映过年了，对于常明泽的杀心早就弱了下来。如果不是常明泽找过来，他都快忘了这个人。
　　“你要打就打，不打就滚。”赫连微冷声道。
　　常明泽似乎看出了赫连微的无措，轻声笑了起来，如冰雪初融，繁花盛景，他拒人千里的冰冷气质柔化，在赫连微恼羞成怒之前，握住他执剑的手，轻声道：“对你，永不举剑。”
　　赫连微把手扯回来，一个个都是这样，秦九歌不和他打，宁愿自己放血给他喝，慕容陵光是他最靠谱的手下，又勉强算是好友，他不好出剑。
　　莫煌一直被他拒而不见，仍坚守在山内等他看一眼。
　　赫连微决定回山找莫煌，就以他又和明生明灭打赌，结果输给他们一座妖城为理由揍他一顿过瘾吧。
　　……输了一座妖城？
　　赫连微忽然意识到这点，神情更冰冷了几分。
　　这种败家玩意儿还是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