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里有只失恋的猫》猫小瓷

2、遇

　　可是，我没有料到，我生命中的第一篇华章会来得如此之快，毫不设防，攸的降临。
　　那是在我出生的季节里，一个温暖的秋日午后，我甩掉了一群疯狂的同类的追逐，一身脏乱饥肠辘辘的回来觅食，期望还可以在应家寻得一点点残羹。
　　踏进大厅的那一刻，阴暗中，仿佛有一双温柔的眼睛沉默的凝视我，我不知道给怎么形容那一瞬间的感觉，好象是从人世吵嚷的大潮里洇渡前来，一路分波逐浪，忽然到达面前，暮然觉得，就是千万猫之中选中的那一个。抬头遇上他温暖的笑容，仿佛是上帝的目光，温柔的散在我身上。那一刻，我并不知道这种神奇的感觉是什么，我只听见好象有什么东西刺入心口的声音，轻轻的，带着细微的疼痛。
　　我是带着几丝惶恐和那双眼睛对视的，他在阴影里一直散发着像阳光一样温暖的气息。我对我的爱情观产生了疑惑，这也许是颠覆猫的逻辑绝无仅有的一次暗恋吧，只因为他不是一只猫，而是一只狗。明黄依在玫瑰怀里用她一贯傲慢的口气告诉我，那就是恺撒，一只远道而来的牧养犬。
　　我向着恺撒友善的一笑，他站起身跨前一步，走进了阳光，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我低下头，心里忽然泛起一丝羞愧。我像逃一样的跑到了令我安心的阴影中，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那么痛恨我天生的丑陋。

　　一抬头，已故多年的应家女子碧云轻飘飘地倚在古旧的木门边，向我摇了摇头。那张一直不曾老去的美丽的脸上有着我无法读懂的悲伤。秋日的暖阳在离她魂魄一线之外的地方闪烁，那是她致死都不曾跨越的地方。
　　后来有一天，也是在这样的午后，这个叫碧云的女子从她固守了十几年都不曾离开过一步的闺房，不经意的推开了一扇窗，目光穿过白砖灰瓦的高墙，窥见了一个男孩如阳光一般的笑颜。他们的目光搁着楚河汉界静静的缠绕。可是，几个月之后，在一个下着倾盆大雨的夜晚，准备出逃的碧云被堵在门口，男孩在家丁的棍棒下睡去，那是碧云再凄厉的哭声也唤不醒的安静的睡去。最终碧云也没有见到男孩睡去的容颜，她的头和那扇沉重的木门激烈的相撞，从此灵魂被永远地禁锢在里这座古宅中。多少年来，尽管她始终不甘心地徘徊在这一步之间，却总是跨不过，逃不出，飞不上青天，化不成流云。
　　现在，这个刚烈的女子站在她哀伤的故事里，连同那串串滴滴的血珠忽然在我的眼前浮现，一直爬到门口，触目惊心。那个惶恐寂寞的灵魂，想挣扎着奔向幸福……
　　然后，她抬起头，对我说，灰颜，在这个宅子里的女孩从来就没有拥有过完美的爱情。那么哀伤的声音让我想落泪，这样美丽的人为什么也得不到幸福，那我又能去企求什么呢？她在我满是疑惑的目光中一点一点隐入庭院的深处。

　　几天之后的一个傍晚，娇纵的明黄仗着玫瑰的宠爱，在恺撒吃饭的时候肆无忌惮的拨弄他的饭盘。在动物的世界里，吃饭一向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可是明黄却全然不顾这一点。她在恺撒前面一下一下地踢着他的饭盘，起初恺撒只是忍让地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最后好脾气的恺撒终于忍无可忍，忽然站住，向着明黄发出愤怒的吼叫。那个已经被玫瑰养的肥溜溜的家伙被吓的赶紧缩成一团，看起来更像个滑稽的球。
　　看到这里，我不禁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谁知尴尬的明黄却在我的笑声中恼羞成怒，一转头向我冲了过来，企图用她那胖到不成形的前肢攻击我。我轻轻一闪，尖利的爪子早她一步划在她引以为傲的脸颊上。但我还没有来得及转身离开，玫瑰已经一个箭步地冲上来，一脸心疼的抱起明黄，狠狠地向我踢了几脚。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丑东西！”玫瑰扔下这样的一句话，就转身离开了。
　　“丑东西？”这样简单的一个词比任何东西都尖利的多，直直的刺进了我心脏的正中，是一种让猫窒息的疼痛。我无力地爬起身，在恺撒满含同情的目光中狼狈的夺路而逃。
　　我真的很丑吗？我凝视着这座沉寂的老宅的一切，心中充满了绝望。我把自己的脸深深的埋进了臂弯，泪水奔涌而下。人们都说，猫是不流泪的动物，其实他们是没有看到罢了。因为猫是种很倔强的动物，伤心的时候总是习惯在无人的时候独自舔伤口。

　　我不知道恺撒是什么时候悄然走近的。我只听见背后有很温柔的声音响起：“灰颜，你知道很多的颜色混合在一起，得到的是什么颜色吗？”
　　我背对着恺撒，心里有着无限的落寞，根本不知道怎样去回答他的话，所以我给他的只能是沉默。我把头深深的藏进臂弯，这是我一贯逃避的方法——遮住自己丑陋的容颜，拒绝世间繁华的绎动。
　　仿佛过了很久，我以为恺撒已经离开，可是抬头间，竟发现他依然静静的坐在身边，我的心中忽然有一丝莫名的感动，忽然觉得我的痛苦中掺入了其他的味道，苦苦的，酸酸的，还有一点点的甜。
　　我伸展腰肢，强打精神，对恺撒感激的笑一下，半开玩笑的说：“你刚才说很多颜色混合在一起，那应该是一片漆黑吧。我想，那就像我现在的生活，叫暗无天日。”说完，我自嘲的用力扯动嘴角干笑着。
　　“不，不是的。”恺撒笑笑，目光转向远方。
　　“不是？”我睁大眼睛望着他，“那还会是什么呢？”
　　“其实，那是灰色。很多非常美丽的颜色融合一起，就成为了灰色，那是一种代表着包容的颜色。也许现在你会觉得生命中有太多的灰暗，但是我相信在你的生命里也一定有无数华美的乐章等待着你。是真的，相信我，灰颜。”
　　他缓缓地转过头，眼神如此清澈，有春日的暖风轻轻地拂过树梢，清新的嫩叶发出细微的颤动。我在那一刻感觉心里的那个垒的很高很高很厚很厚的围墙，一点一点的脆裂，最后崩塌的毫无防备。
　　不知为什么，我想起了曾经在一本叫做《圣经》的书上看到的一句奇怪的话——耶稣说，只要是我给你的，你都担负的起。我突然很想为这句话哭泣。仁慈的上帝啊，这是你给灰颜可以担负的东西吗？我真的可以担负的起这样脆弱的幸福吗？
　　当我看到恺撒温暖的笑容的时候，我是坚信自己可以承受一切，我愿意为这样的笑容交出我所拥有的一切，我愿意为了守护这样的幸福付出千百倍的代价。恺撒，我生命里的阳光，会在任何时候和我，像此刻一样并肩站在风里，一起去面对生活中所有的阴暗。
　　于是，我便毫不犹豫地向着我心目中的爱情奔赴而去，我高兴的忘乎所以，完全没有听见上帝在背后轻轻的叹息……

　　可是，我没有料到几个月后应家的一场变故，会让我这样快的见识到爱情极其凶残的一面，尤其是它背叛了另一个人之后。
　　那是个平常到不能平常的午后，玫瑰抱着明黄去了同学，恺撒跟应天宇出去散步，只有应太太一个人窝在沙发上看着无聊的电视剧。
　　五月的园子，已是花繁叶满。我在迢遥的阳光下，在张满青草的青瓦上，闻着夏初郁郁的香气，昏昏的睡去。
　　忽然我被一阵浓烈的阴冷惊醒，碧云那张凄惶的脸在我眼前一闪而过。一阵细碎的脚步传来，一个窈窕的年轻女子踩着青绿的小径有远而近。她美丽的脸上飘着阴暗的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忽然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搁着那闪着阳光的落地长窗，我看见了已经不再年轻的应太太瞬息万变的表情，是悲伤还是怨恨，那是我不能理解的挣扎。她原本细微的皱纹忽然之间一条一条变的像刻入骨髓一般深陷下去。
　　“你是知道的，他已经不爱你了不是吗？”女子柔柔的声音夹带着嘲讽，“你不要这么赖着不放，他爱的是我，你要清楚！他爱的是我！”女子年轻的脸有着炫耀般的得意，那让她原本美丽的脸在阳光下显得狰狞。
　　应太太苍老的脸异常平静，她沉默着转身走进房间，端出一杯热茶送到女子的面。女子一脸讶异的接过杯子，而我却在那一刻感到刺骨的寒意，在应太太清冷的眸子里一点一点的涌现。五月的阳光暖暖的照下来，我在飘荡着应家祖先灵魂的房檐上发出了无比凄厉的叫声。女子惊起，但是还是晚了，一片冷冷的光伴着应太太举起的另一只手一闪而过，刹那间，无数艳丽的红色花朵在她背后绝望的绽放。一下，两下……应太太的手一直没停，像她发泄不完的怨恨，怨恨那个女子所拥有的美丽和年轻，怨恨她夺走自己的爱人。当她累了，手停下的时候，我分明看到有一滴泛着美丽色泽的水珠滴下来，落在满地艳红上，异常凄美。我想我是知道的，应太太真正怨恨的，只是她破碎了的无法挽回的爱情，那脆弱的不堪一击的爱情。
　　五月，真的是一个恋人们幸福牵手的季节。阳光下，每一双手都牵的那么紧，每一张脸都笑的那么甜美。可是有谁知道在阳光的背后有这样的人在为曾经的爱情绝望的流泪呢？我问自己，如果，有一天，爱情走了，我会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