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墨香》oriwhite

1、少年才子

　　桃李村人人都知道，村口有棵百年歪脖子桃树，桃树下安着个破旧院子，院子里住的是十里八乡最有出息的苏黎！

　　苏黎有个破了相却仍风姿绰约的母亲，苏黎不足岁便能吟诗，苏黎三岁时写得文章惊艳了归乡的太傅，苏黎九岁便破例中了举人，苏黎、苏黎，十四岁便是雾城几乎闺中少女的梦中情郎，除了他天生聪颖，自是离不开他清逸疏朗的容貌。

　　一双多情桃花眼，含着笑，便比桃花醉醉人，敛着怒，便让人心生羞惭。遗自亲母的尖颌小脸，再有着挺鼻秀眉，淡粉的唇色，如玉清润的肤色。就是拈花楼的花魁也不敢在他面前称美。

　　他就那样施施然地站着，便足以成一道风景。

　　但苏黎很少笑，精致却不女气的墨眉总是拧成一个细细的结，漂亮的脸紧绷着，一声不吭地站在老树下，就如当下。

　　虎墩村的林三斤也赶着这时候来桃李村远远地瞅他，不仅是她，方圆几十里的姑娘都这样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干着。

　　苏黎很冷淡，可越是这样她们越是觉得他特别，有气质，和村里头天天讲着荤笑话想逗女孩子注意的泥娃子是天和地的差别!

　　然而在苏黎清冷的气场之下，竟没有一个女孩子上前搭讪。

　　这不是没有缘由的，饶是谁有同苏黎说话的勇气，也没有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当做空气的脸皮。

　　犯过了丑的李二丫没再敢来偷窥苏黎，但这个尚未及笄的不知羞的姑娘，正日日在家里闹着要爹娘请媒婆去跟苏家阿娘提亲……

　　其实是女孩们都知道，苏黎在等他母亲从刘家帮工回来，而每逢这时，苏黎的心情都不会是好的。

　　苏黎不喜欢他母亲去，是很明显的。

　　因为刘家小姐也是个没脸皮的姑娘，在苏黎中了举人，乡绅摆宴相庆的那天，随父赴宴的刘有玉，竟当场自顾自地宣布，苏黎是她的未婚夫婿了，她怎么配？姑娘们一致认为苏黎之所以不开心，都是因为不想再与这恶女有任何瓜葛。苏黎身有功名，是不用入田耕作的，村里的热闹日子他也是从来都不出现的，所以姑娘们很纠结，既希望他能日日等在那里，又心疼他的坚持。

　　苏母一直希望苏黎能出人头地，金榜题名，苏黎从小的表现也实是不负所望，然而，饶是苏黎满腹经纶.天赋异禀，也掩盖不了苏黎是个没爹的孩子这事实。因为苏母身怀六甲到桃李村的那年，北方闹荒，人们也只当她是灾祸中逃出来的普通妇人。

　　而事实却明显要残酷得多，北方闹荒是没错，苏母却是妓子。稀里糊涂怀了孕，又毁了脸，偏又执意生下腹子，便只能流离他乡做个异客，也好保孩子看着能有个清白家世，其中曲折是非自不可知。

　　只晓得她一介弱质女流，纤纤素手在针线活中破了又破，绣满了茧，而早慧的苏黎，看着娘亲的日夜操持，也就长成了现在不苟言笑的性子。

　　懂事的苏黎不可能任由娘亲一直养着他，很小的时候，他便能诵诗做文章，在学堂里早有名气，屡屡被先生夸赞，六七岁时，便有其他不爱读书又被逼读书的纨绔，花钱请他代做功课。

　　很有学问的苏黎并没有什么严肃的道德观念，他认为这事只要你情我愿，各取所需，并且作案谨慎，就不存在违纪之说。故而他包揽了学堂里所有纨绔的功课，而且完美模仿笔记，且从内容上，给了先生大家都在慢慢进步的错觉。

　　可见苏黎骨子里并没有那么安分，可绕是他能把坏事做得天衣无缝，才几岁的他怎么可能瞒得了把他每根头发丝都了解得透透的亲娘。

　　苏黎偷偷把赃款都塞进了娘的荷包，而且劝娘亲不要太晚睡的语气不由有底气了许多。

　　家里一针一线都记得清清楚楚的他娘，数了数钱就开始逼问她家这表面上很正气，其实坏点子许多的小崽子。

　　苏黎，很少看画本，所以他，演技…一言难尽。

　　苏母是个聪慧的女人，不可能允许这种“毛病”落在苏黎身上，于是苏黎只能把钱都带回了学堂。

　　没有直接告诉先生，既是为了他的名声，也算是给了苏黎面子。

　　苏黎没有把钱还给纨绔们，既是他娘有她的一番道理，苏黎也有他自己坚持的逻辑：他没错。

　　苏黎凭着他欺骗人的沉稳外表，和连夜看画本锻炼出来的演技，从镇上的当铺，把先生给他夫人看病时当的孤本当了回来。

　　镇上的人不识货，所以苏黎只花了一小部分钱。

　　剩下的钱苏黎挨个给了镇上的乞儿。

　　然后揣着那书，施施然地去了学堂。
　　他逃了早课，即使他是苟先生最喜欢的学生，碍于面子，他也得好好训斥他一番，但先生终是不忍，吹胡子瞪眼了一会也只是说：“苏黎，下了学堂给我留下，我看你最近是忘了温习诗书礼了！”

　　苏黎低头应了，态度很得先生心意，但是学堂里的纨绔明显心慌了，他们心里有鬼，便觉得先生已发现端倪了。

　　下了学堂，苏黎从容地跟先生进了书房。

　　一副虚弱的样子，轻蹙着眉。
　　先生不由怒未发先消，担忧地问“你是因为身体不适才未来上早课的吗？”

　　苏黎未发一言，良久，轻轻的摇了摇头。
　　先生于是自顾自地接了下去“是先生错怪了你，你往后要注意些身体，若是再不适，莫要忍着。”

　　苏黎于是又将油纸包的书双手奉上，“先生，苏黎家境贫寒，承先生不弃，免了拜师礼，但大恩铭心，家母与学生都认为礼不可费，近日家有余钱，又偶在当铺寻得一孤本，依着先前向先生借阅过一二，私以为乃是真品，故赎来赠予先生。”说罢，身行一礼。

　　苟先生接过那书，手竟不经有些抖，只因看着这书，想起了故去的老妻。

　　苏黎见先生似无法控制情绪，便主动提出离开。

　　苟先生掩面挥了挥手。
　　苏黎便退出书房。

　　一群纨绔顿时紧张地将他围住，“苏黎，先生是知道了那事吗？”

　　苏黎没回答，只告诉他们“苏某不会做出卖之事，只是那事今后恐无法再行。”

　　苏黎杜绝了纨绔们因他忽然拒做功课而找事的隐患。

　　他很早就知道，苟先生德高望重，却只是个穷书生，他有个深爱着的亡妻。书房有画像，先生的文章有显露，那本书上有他的批注，再加上他无意
　　听过当铺的伙计说的三言两语。

　　他大概知道，先生后来也没有去赎回是因为怕触景伤情。但苏黎认为要让伤口不再那么痛，得先揭开愈合不良的旧笳。
　　做完这些，苏黎回了家，天空之上，夕阳糅着各色，再撒在他稚嫩的脸上。
　　这回娘，不会再训斥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