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静妃篇月和（下）之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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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以来，本是寒风一阵凉过一阵，可此刻他在宫内疾走，甚至微微出了汗。
果不其然，玉棠宫门前加了侍卫，端得是守得水泄不通。
瞧见他的一身玄衣，当值的侍卫长以为自己眼花。待走到近前，这才想起跪拜。
“见过陛下！”
他漠然用眼尾扫过，用他平日惯有的不怒自威，说：“玉棠宫何须这众多守卫？你们且回今日的原职。”
侍卫长哪敢多言，速速带着训练有素的侍卫们撤走。
高公公等人赶不上陛下的脚步，都还落在后头，此时也无人去通传，齐寰泽自己步入玉棠宫。
这边厢玉兰和素清刚得知，郭院使即将来为娘娘诊治，这还未得一刻喘息，陛下就这么进到正殿。
“陛下，”仓皇间玉兰跪到他脚下，说：“请陛下留步！”
“这是做什么？朕来瞧瞧静妃……”
“可是……启禀陛下，娘娘暂无大碍，还在昏睡中，有素清伺候在侧。”
齐寰泽的眼神望向内室，说：“无大碍，你何从得知？”
“这……奴婢……陛下，先前崔太医说，可能娘娘的病……恐有传染，请陛下等郭院使诊断明了……”玉兰说着话几乎匍匐在地。兹事体大，阖宫上下除了在内室的素清，忽然明白过来，一律跑来叩拜在皇帝面前。
劝谏，前朝后宫众人跪拜簇拥，他自问，他甚少上演这般戏码。
他终于低头俯视了一遍众人，他从来以大局为重，尤其是在这后宫里，循规蹈矩自律理智，可……
世间的事并不是所有都能来得及……
“陛下，陛下！”从外头跑着进来的是高公公，他气喘呼呼说：“郭院使这就到了。”果然他身后就是，郭太医年纪一把，本来走路慢悠悠，此刻像是被高公公半路拽来，亦是跑得气喘。
“那劳烦郭太医，朕在这里等着，朕不相信什么鬼神邪说，你可仔细……为静妃诊治。”他比平时更严峻些，在正殿坐下好整以暇。
郭院使连叠应声，赶紧去内室诊治。
但觉是好长一刻，齐寰泽渐渐坐不住，忽然瞥见桌上有悠然随意摆放的诗作，他便拿起看了。好些时日不见，她的诗……从前也是婉约，却见豁达乐观，如今却平添哀伤，是因为思念远方还是……一时间也无法分辨个清楚明了。这才多久，一点点情意已经蒙尘。他随手将书本扔回桌上，一个小小的声响，听在众人耳中好似一声巨雷。
焦灼几近浓稠的时候，郭太医终于从内室出来。
“启禀陛下，娘娘并不是得了怪病，虽不大传染，但体弱者勿近。这是缠腰火丹，是由肝脾内蕴湿热，秉感邪毒所致。内毒从皮肤发出，一般只是单侧，只是娘娘发的部位不好，在左眼眼周。”郭太医如实禀报。
“左眼，可有救？”
“启禀陛下，娘娘之所以得病是因为体质虚弱。这病可以对症下药，十天半个月脓包应能褪去，只是日后怕是要常感疼痛……”
“眼睛，她的眼睛，可会影响视物？”
“这……当下医治还算及时，微臣自当尽力，不过……并不能完全担保，甚至，恐怕娘娘的左眼上会有深深的疤痕。”说完，郭太医跪下叩拜。
皇帝长时间的沉默，而后他淡淡说道：“那郭太医务必尽心，但凡所需的药材，尽管取来用了便是。高云开，朕回紫宸宫。”
“喏，摆驾紫宸宫！”高公公如释重负，而玉棠宫的众人三呼万岁叩谢。
玉兰长吁一口气，让小竹子利索跟上郭太医去抓药，转头谢过如烟：“如烟，娘娘这次能转危为安，全靠你了。”
“我？”如烟心里知道，这并不是她去面圣的结果，皇帝只有轻描淡写的只字片语。可为何皇上又出现了……忽然又离开，静妃不但可能会遗留病症，甚至容颜受损……原来帝王的恩宠，只是如此了吧。
她在梦里继续着自己的云游，似乎是去到了秀丽的江南，江南地处陈国境内，本以为此生绝无可能……想到此间，她悠悠醒转，呵，是梦。
头顶是轻纱帷幔，室内一片昏暗，只有微弱的烛光。屋子里似乎比平日还要暖和，想必是素清又加了炭火。她一时不知今夕何夕，努力回想，早些时候素清着急落泪，再接着太医先后来了两个，傍晚玉兰给她端来的药她毫不犹豫服下了，说是明日郭院使还要来给她针灸。
想起自己的病，这会儿左眼几乎睁不开，连带着右眼也似乎瞧不清。郭院使虽然对病症加以说明，可是她并不十分明了。无力顿感孤独，她从来不怕午夜梦回，更不担心寂寞攻心。此情此景，她叹口气，如果有人陪，会是如何不同的心境。一天中昏睡太久，百无聊赖也不知此刻是何时辰。她不自觉唱起江南小调：“烟雨入江南，山水如墨染……”可惜只记得这两句，反反复复小声吟唱着，词句中流淌着哽咽。唱不下去，她伸出手，想要伸到眼前，可还能瞧得见啊……意外一只大手紧握她的小手，干燥温暖，一如从前。她手心却是微微出汗，如这般牵着手，竟是想不起上一次是何时，间中隔了多久。
她缓缓侧过头，看到她床榻前坐着的是齐寰泽。左眼上传来的胀痛感，她知道所见不是梦里。
“莫怕，有朕在，”见她仍然懵懵懂懂，他说话柔了几分，也是怕她吓着，说到：“你的左眼上……大约就和小孩子出疹子一般，不用太担心。就是得忍耐几天，过几日就会褪下去的。疼吗，可别哭了。”说着他趋近俯身看她。
她午时照了镜子，从左眼皮向上一直蔓延到额头，一大片好像都是圆粒小脓包。她顿时委屈，呀一声，忽然想伸手遮住自己左边脸。
她伸出的另一只手，被他轻轻拉下，说：“别乱动，朕都看了大半个时辰了。这会儿还躲什么……”
双手都在他手中，他只轻轻握着，她却半分动弹不了，也是无计可施。
“陛下，来了这么久吗？”她嗫嚅着。
“嗯，你起来吃药的时候，朕就在正殿了。只是……今日的奏章有些多，朕一直忙到过了酉时，你起来喝了粥，朕亦用了些晚膳。”见她不再扭捏，他便去了鞋袜，坐上了床榻。
惜字如金的齐寰泽，说了这好些。我从前好好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对我柔声絮絮说话？悠然不敢说出口，默默腹诽着。但转念一想，今日如果没有他来，玉棠宫封宫再多几日，她的病……
“陛下早些回紫宸宫歇息吧。”只有他不信邪，毫无畏惧走进她的宫殿，为她招来太医，也不曾因为前些日子置的气……
他没有应声，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小罐，说：“太医院赶制出来的药膏，朕给你抹上。”
她以为自己听错，见他将床头的烛火移得近些，打开小罐子，右手食指上沾了药膏，忽然动作又停下，心想，果然是嫌弃的吧。
却听他说：“朕手上不知轻重，如果疼，你即刻告知朕。”
他微微俯低，修长有力的手指用了最轻柔的动作为她上药。药膏的味道清凉刺鼻，她鼻头一酸险些落泪。
“疼吗？疼也不准哭，忍一忍就过去了。”他命令的口吻，恢复了几分他该有的冷酷，可在这冷酷间却似乎夹着一丝慌乱。
药膏缓解了些胀痛，乏力的悠然模糊间又要睡去，却发现他已脱了外衫，平躺了下来。
“陛下……万一臣妾的病气过……”
“太医说无碍。更深露重，朕也不想回去。另外，朕同皇后说了，朕这个月还是不去别处的好。静妃的病气，朕无妨，后妃们还是要避开一下。”
本来昏昏欲睡，这一惊一乍，她忽然睡意全无。陛下在她左侧，她的病也在左侧，她慢慢挪动，想稍稍侧过。
察觉枕边人的异动，他闭着双眼说：“睡不着吗，悠然？”
听他唤她的名，她陡然心口一紧，真担心他说出别人的闺名。
“没有……我只是……”
他伸手过来拦她入怀，让她舒服半枕在他的手臂，背靠着他的胸口，听他说：“那我们说说话，你适才唱什么歌谣？”
“江南的小调，忘了哪本书里记载，不算大雅，只记得那两句了。”
“朕去过一次江南，很年幼的时候，大周还在，陈国还未建国。如今嘛……”他的气息在她耳畔，听得出来，他倦意浓浓。
“如果我能痊愈，陛下能常常来陪我……说说话吗？”
“你一定会好的，朕……我一直喜欢你的陪伴啊。”她伸出小手反握他的大手，就这样安心，渐渐睡去。
清晨，齐寰泽特意让高公公到外间为他穿上朝服。
玉兰恭顺送到殿外，高公公将小药罐交给她，嘱咐她给静妃上药。
玉兰再次叩谢圣上，他忽然停下脚步阴鸷说：“从前东宫伺候的人，朕都遣远了，唯独留下了你，玉兰……如今倒是会使唤如烟了……”
“陛下，奴婢不敢造次，娘娘的病，奴婢情急之下……”玉兰不敢抬头。
“也罢，平身吧。这几日静妃如要进补，只要太医允许的，尽管去内务府取来。如烟，每日到御书房来，将静妃的病情告诉朕。朕……三日后再来看她。”说着，皇帝大步流星走了。
隔三差五，皇帝把玉棠宫的正殿当做御书房。
悠然好些了，便觉躺着无聊，坐到他书桌旁，随意看看书。
“你呀，先养着精神吧，郭院使说了，这病可是要疼的，你或许是要到脓包褪下去了才疼呢……”齐寰泽也不拿眼瞧她，半哄半吓得说着。
悠然也不做应答，只是走过去帮他添了茶。
“陛下，娘娘这几日要进补，这鸡汤刚熬好，请娘娘回房……”玉兰过来恭敬请示。
“无妨，就在这儿喝吧，”见玉兰面露难色，他又说：“她喝汤和吃药一样啊，不算坏了规矩。”
也难为他一心两用，一边批阅奏章，一边听着底下小声说话。
玉兰说：“娘娘小心烫哦。”
“我喝不了许多的，给陛下也盛一碗？”
“这不合规矩的，娘娘把鸡腿也吃了，太医说娘娘还是湿热，需要进补……”
“啊，这……怎么我天天都吃啊……我又不是黄鼠狼。”
他轻笑出声，不动嘴皮地说了句：“你是狐狸精。”偏偏她听到，气结。
不几日，夜里悠然疼得辗转难眠，却忽然有人一手轻轻拍她的背，一手轻轻按着她的手。
“有朕在，你莫怕，忍一忍，切莫用手去抓。”
他的气息就在她耳畔，她几乎泪盈于睫。从来她都心知肚明，她所有的烦恼，皆是因为耿耿于怀，因为求之不得。
他们之间到底是有情意，还是会错意？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静妃篇月和（下）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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