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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浮屠(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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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殳讪讪收回手,道,“你还好吧?”
“嗯。”谢鸣的声音闷闷的,他伸手去触碰周围,只感到手指尽头一片冷硬。
“这里是魇局,你知道吗?”薛殳道,“它会顺着邪祟的心意而发展,甚至会发展得比它死前还要恐怖。”
谢鸣听得似懂非懂,问,“这里是?”
“棺材。”薛殳缓缓道,“南柯是被封入棺材后活活闷死的。”
这棺材颇为狭窄,两个大男人挤在里头还想躺平着实勉强,薛殳便只能侧过身子同谢鸣说话,却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的不自然。
谢鸣沉默半晌, “怎么才能出去?”
薛殳平静地道,“魇局其实害不死人,大部分时候都是鬼怪为了让活人体会自己的痛苦,吓唬吓唬他们所使的。要出去也简单,死了就出去了。”
“……”谢鸣呼吸一滞,随后低声道,“胡说。”
“你连藏涯道尊也不信?我看过的邪书比你认得的字都多。”
谢鸣听着听着,蓦然抓住他撑在自己一侧的手。
薛殳感觉到他手心发凉,以为他是怕死,于是道,“不是,我还没说完呢,又不是要你真死,只是在这个魇局里死了而已,等回到现世,你还能活蹦乱跳的。”
谢鸣:“……”他默默松开手,翻过了身。
薛殳见他这副样子,心里莫名兴奋起来,哄道,“喂,你怎么不理我了啊?转过身来,快点儿。话说,你是怎么进来的?”
谢鸣依旧背对着他道, “被那女鬼的戏文引过来的。”
“那你怎么和我一起在床上?”顿了顿,他疑惑道,“咱俩没什么吧?”
谢鸣一愣,随后怒道, “当然没什么!”
薛殳心想,还好克制住了自己,没有老牛吃嫩草,不然真的晚节不保了。
这时候,谢鸣突然道, “不过我意外听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
谢鸣翻过身,道,“季少爷,是南柯的儿子。”
“……啊?”
“季夫人无法生育,所以在将她封入棺材前抱走了她的孩子。”
薛殳叹道,“也就是说南柯拿走的一魂一魄,其实是自己亲孙子的,孽缘啊。”
“嗯……”谢鸣似乎已有些喘不过气,声音愈发低沉。薛殳听得心中一紧,握住他冰冷的手道,“不舒服?”
谢鸣摇摇头,道,“你说的……死了……死了才能出去。”他说完,缓缓闭上了眼睛,嘴角却上扬着,微微带笑,“这是我第一次体验要死了的感觉。”
薛殳一怔,苦笑道,“很不好受吧?”说着,他下意识靠谢鸣近了些,感觉到了这人连呼吸都在颤抖。他在忽然想起幼时自己生了重病,害怕得浑身发抖的时候,娘亲便整夜整夜地拍着他的背,告诉他不要害怕。
此刻,他也主动将瑟瑟发抖的谢鸣搂入怀中,极其温柔地拍着他的背。
“早知道……当初就把你留在天穹观了……那道士虽然人穷嘴毒,却是个好人。”
“嗯……不要。”谢鸣闭紧了眼,却在他胸膛处轻轻摇头,“他穷,我不跟。”
“啊?”薛殳又好气又好笑道,“你个兔崽子还计较这些?”
“你……你身上暖和,我要跟着你……”说完,他又往薛殳怀里钻了钻,薛殳拿他没法,只能任由他乱蹭。
但他还是冷笑一声,道,“呵,这次是假死,可你若一直跟着我,万一真死了,我是赔不出另一个谢鸣的。”
他话音落下,对面却再无回音了。棺材里霎时间连根头发落地的声音也听得见。薛殳忽然觉得心里很堵。他用手摸了摸谢鸣尚存余温的脸,身子略微向前倾了一些,轻声且温柔地道,“唉……得亏是假死,不然怕是连我自己也要赔进去……”
贫道还想再活五百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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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那两个人还没出来,是不是死在里头了?”
“别胡说。”
“我只是猜猜嘛,那个道士那么自大,还有他旁边站着的那个闷葫芦,一看就不是正经除妖的。”
白芜其实也在担心,却不好在师弟师妹们面前表现出来。思索片刻,她道,“那我们试着用法器攻击塔门,看能不能打开。”
“是!”
于是藏涯弟子齐齐祭出法器,开始对着那门猛攻,这动静闹得不小,整个府上胆子大的都出来凑热闹,白芜连忙道,“无关人等都退下,别伤到!”
“就是……你们……你们……快……咳咳咳咳咳。”季老爷简直要被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仆给气死,抡着拐杖赶人,却听有人喊,“夫人!夫人,您身子还没好,别过去啊夫人……”
“夫人?”见到那脸色苍白的妇人,季老爷怔了一怔,“你怎么来了?”
他的夫人哭道,“老爷!不能让他们砸门啊!当初把南柯关进去,就是为了咱家的风水,如今门要是坏了,还不知道那女鬼出来,又要惹出多少祸来!”
“风水?”白芜闻言望向这边。季老爷连忙示意夫人闭嘴,却见夫人已经跑到白芜跟前,握着她持剑的手道,“姑娘,你快住手吧!我们家可就靠这里头关着的东西啊!你要是毁了它,我们一家可怎么活?”
“嗯?”白芜道,“季老爷,这是怎么回事?”
“这……”季老爷垂着头,磕磕绊绊地道,“有风水师说这塔虽然能改善风水,却需要一个镇塔的人……当初夫人因为嫉妒害死南柯,我想……不能让南柯白死……所以才……”
白芜越听越厌恶这一家子,当即斥道,“荒谬!”
季老爷也没在意这声斥责,只对夫人道,“你还是回屋去吧,不把门砸开,井儿的魂魄可怎么办啊?”
季夫人哭道,“管他怎么办,反正那是南柯的孙子!又不是我的!”
一直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的季少爷不禁睁大了眼。
季老爷也惊呆了,“你在说什么?!”
“老爷,我就是嫉妒南柯,不仅嫉妒她可以得老爷的宠爱,还嫉妒……还嫉妒她可以有孩子……而我……”她呜咽道,“你去做生意,一去就是一年多,南柯有孕却没能告诉你,是我把她的孩子抚养成人的。”
“娘亲……”季少爷讷讷地道。
季夫人似乎已经有些疯傻了,她吼道,“你别叫我娘亲!”
场面顿时变得尤为混乱,就在这时,一个声音轻飘飘地从塔里传来,“喏,你都听到了。”
“嗯。”
塔门“轰”的一声打开,薛殳走在前面,手里提着一个小巧的束魂袋。
南柯“嗯”了一声后,便再不言语,似乎已经心灰意冷了。她本以为害自己的只有季夫人,却不想一直深爱的丈夫竟然狠到让自己死后也不得超生。
薛殳的目光冷冷扫过季家一行人,道,“魂魄我拿回来了,带我去给那孩子安上吧。”
“好好好。”季老爷感恩戴德,一路上对他极尽谄媚。薛殳却一直抿着唇,不说一句话。
谢鸣走在他身边,见他如此,拍了拍他的肩。
薛殳叹了口气,道,“我觉得,这事我也有责任。”
“无需介怀。”
“不行啊。”薛殳转过头,看了一眼浮屠塔的方向,道,“有些事,是不能不介怀的。”
“晚上,给南柯超度了吧。”
“嗯。”
待薛殳将魂魄安好,季家小孙子终于补齐了魂魄,恢复了正常呼吸,满堂人才纷纷松了口气。季老爷颤颤巍巍就要给谢鸣跪下,薛殳却摆摆手,硬生生托住了他的胳膊,道,“这种礼就不必了,只是,可否将浮屠塔给我?”
季老爷道, “那是,那是,本来就是您的东西……”
“什么?!”藏涯的弟子又嚷了起来。
他们反应得太快,以至于薛殳那句“等我有钱了一定把收过的银子退给你”没来得及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