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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狭路(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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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快到山脚了,站在此处微微眺望,就能看到一排高矮不一的土坯房耸立在不远处。
这一路虽不长,谢鸣却走得极为折磨。
只因他背上的老人实在太善谈了。
“小伙子,你今年多大?”
“看你这模样,喜欢你的姑娘不少吧,嘿,老头子我年轻的时候也有一溜子姑娘跟在屁股后头追嗫!”
“可有婚配啊?咱们这雾山村啊,你别看它小——哎,我们这儿漂亮姑娘多着呢!你看这东头老李,他家就有……”声音说到这儿,戛然而止。
几乎与此同时,谢鸣顿住了脚步,疑惑道,“老人家?”
身后半天没有回应,抓着他肩膀的一双又黑又瘦的手指,却是抓得更紧了,几乎要扣进那件薄薄的白衣。谢鸣敏感地觉察到了哪里不对,正要回过头一探究竟,一只手却已向着他的脸畔伸了过来。
他下意识将人甩开,脸颊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划了一道血痕。
血珠顺着白皙的下頜滴落在地。
而那老人被他甩到一旁,却是稳稳落到地面。此刻,他的脸上笼罩着一股股黑气,几乎要看不出本来面目。一双凸筋爆起的手则在落地瞬间长出又尖又利的指甲,没有片刻停顿地向谢鸣袭来。
“嘻嘻嘻嘻,吃了你这小子,我就能彻底破除封印啦,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谢鸣眉峰微蹙,一个后弯腰躲过这一击,那邪祟还要继续出手,被他翻身从头顶越过,在此之间,他已取出腰间折扇,这扇子他先前让薛殳看过,是柄灵器,与他契合度也极高。他持着折扇,左手和双腿出招与那黑漆漆的邪祟相斗,右手则转动着折扇扇柄,念动着驱动灵器的咒语。
竹纹玉扇闪过一道光芒,映照着主人那张苍白俊俏的脸。
邪祟被他一脚踢翻在地后,又变回老人模样,头发凌乱,嘴角流着鲜血,一脸的茫然无辜,看起来格外可怜。谢鸣见它又附回人身上,正打算一扇子给它扇出来,却听一声冷斥,“住手!”
他还未反应过来,右边胳膊上已感到一阵剧痛,刹那间,拿着竹纹玉扇的手一松,扇子“啪嗒”掉落在地。
穿过他胳膊的利剑转了一圈又回到主人手里,那人身着藏青色道袍,眉目冷峻,薄唇高鼻,虽年纪看起来不大,却俨然有仙风道骨的气势。
有几个弟子走上前,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这人听完后,反手持剑厉然道,“你是谢家弟子?”
谢鸣扭头看向这帮青衣人,其中的十几个人就是他们今天上午遇到的述青观子弟。而薛殳这一路行事低调,为的,就是不让旁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他自然不会随随便便告诉陌生人。
那道士冷哼一声,道,“不回答?哼,不回答也罢,贫道不管你是哪家弟子,哪派人物,滥杀平民实属滔天罪恶!还不快束手就擒!”
谢鸣的唇动了动,正准备开口。
“你也有资格叫他束手就擒?”
清朗的声音随着晚风刺入耳膜,他回眸望去,薛殳已手持阴阳刀,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他身旁,先是点了他胳膊上几处穴道替他止血。随后手起刀落,在那些人还怔神的时候,瞬间取出了隐匿在老人身体里的那团邪祟。
完全取出的邪祟,是一团几乎可以笼罩着整个天空的黑气。
“这……这……”
“青衣师叔!这是什么啊?!”
“啊!它过来了!”
薛殳听到这关键的字眼,心道,青衣师叔?原来这伤了谢鸣的就是述青观主的师弟方青衣。他虽没见过,也听那观主提过几次,为人好张扬正义,却太过浮躁。
谢鸣抿了抿唇,正要同他说话,却见薛殳弯下腰,两缕碎发遮住一部分的面容,眼帘微垂,看起来难得的温柔。而这难得温柔的人,正在替他捡起掉在地上,已经染了血花的折扇。
薛殳直起身,将扇子递到他的左手上,道,“你先退开,别伤到了。”
谢鸣默默接过折扇,也没有争什么,只“嗯”了一声便转身要走,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又折了回来。他用完好的一只胳膊架起昏倒在地的老头,将人重新背到背上,这才退到安全的区域。
“这是煞魔邪?!”待方青衣看清那邪祟后,又是一惊,“怎……这地方怎会有……”
薛殳见了他这反应,嗤笑道,“有什么好惊讶的?是不是以为煞魔邪只偏爱人多的地方,不会来这穷乡僻壤?”
方青衣又羞又怒道,“《妖魔经》里明明说……”
薛殳悠悠哉哉地打断道,“《妖魔经》?哪年的老古董了。当年明山道尊写这本书的时候,各玄门世家都没立起来呢,如今只要是个城镇都有玄门守着,你以为煞魔邪还会像以前那样在城里头肆无忌惮地吃人脑子吗?”
“你——!”
“你什么你?看你这副样子,我倒是怀疑了,这煞魔邪莫不是真的把你脑子给吃了?”
他说话丝毫不留余地,步步紧逼,更令人发指的是,一边损人的同时竟然也不耽误着办正事,阴阳刀在左右手间转换自如,那刚刚害死十条人命的煞魔邪被他一刀一刀割碎后,发出痛苦的嘶吼声。
方青衣低吼道,“你是什么人?!”
薛殳轻飘飘地道,“与,你,何,干?”
传说上古时期有一玄士因成神失败,怨念冲天,死后便成了煞魔邪,爱以人脑为食,吃得越多邪气越重。
好在这个地方的煞魔邪虽然看起来吓人,但对于薛殳来说也不是什么难解决的东西。
但他终究来迟了。
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了。
他飞身而起,刀刃的鸣声伴着手腕上的银铃,一声接着一声,在最后一刀砍下去的时候,漫天的黑气迅速聚拢,片刻后又“哗”的一声散开,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纷纷化为了灰烬。
雾山被封印了十多年的邪祟就这样被除了。
薛殳缓缓走向谢鸣,心里却不由浮现一片阴霾,那些道士的修为虽然不算顶尖,但对付十多年前的这个煞魔邪,照理说也是不成问题的。可他们仅仅将它封印,却没有彻底除去,这是为何?
想来也是讽刺,若他们当初就除去了这个邪祟,哪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阿蝉,走啦。”他将昏过去的老头背到自己身上,招了招手。
谢鸣颔首,跟了过去。
“你……你们!不准走!”方青衣见状,几乎脱口而出。
薛殳脚步只顿了顿,随后不紧不慢地继续往前走,就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方青衣也是一时性急才喊了出来,冷静下来再想想,自己的确没有能力让这修为明显高过自己的玄士停住,是以又尴尬又气愤。他周围的述青观弟子自然了解他,一时间都不敢出声。
待他们下山时,雾山村里已经没了那两人,应当是从另一条路走了。
“那老人就是看守义庄的郑伯。郑伯由于顽疾复发,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去雾山采草药。只是他早就在之前采药时,就被煞魔邪的邪气侵染,变得为它所控,而少女是那东西最爱的食物。”
“所以……是郑伯被煞魔邪控制后带她们上了雾山?”
“对。听说他有随身带着纸人的习惯,这也是为什么纸人身上会有槐花香的缘故。我想,也许是那些姑娘逃跑的那个晚上,恰好遇见了准备上雾山的郑伯,而附在郑伯身上的煞魔邪邪气也感觉到了她们。”
“可阿苏姑娘……”
“她没有说对吗?”
“嗯。”谢鸣点点头,面色因为失血过多,显得有些苍白。
“要不就是她忘了。要不……就是她不想牵连郑伯。”薛殳笑道,“不过方青衣性子虽耿了些,人可正派得很,不会再由着江道士胡来的。所以我们可以走啦。”
由于谢鸣胳膊受伤,驾驭马车的任务就落到了薛殳肩上。他倒是对自己的技术颇有自知之明,一路都没敢喊一声“驾”,只让马儿自己慢慢走。只是这样一来,竟让他生出一种路途并不慌张,甚至还有时间欣赏山河风景的错觉。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阵,谢鸣开口道,“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既然来了中州,索性去前面的昌平县逛逛吧。”
“为何要去昌平县?”
“找人。”
“谁?”
“一个疯子。”锦娘说的那个幸存的疯子。
“……”谢鸣淡淡道,“这样称呼人过于不敬了。”
薛殳正背对着他喝水,听到这句话差点喷出来。
好家伙,失忆了就懂得谦恭敬让了是不是?你以前天天对我“道士”“道士”地喊的时候,怎么没觉得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