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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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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薄暮冥冥,夕阳散尽最后一缕余辉。
医馆内,婆婆独自守着一大桌子饭菜。
老人扒拉两口红烧肉,忽地对着紧闭的木门轻声说道:“进来吧。”
苟苏逐应声推门而入。
婆婆为他添置了一副碗筷,笑道:“刚出锅,趁热吃。”
白衣少年默默无语,端着一碗白米饭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三两稻米下肚,苟苏逐泪流满面,“啪”地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地给老人磕了几个响头,“师尊,对不起!”
“师尊不怪你,只怪我自己没有能力改变你的志向。”婆婆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一脸平静地说道:“快起来吃饭,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是,师尊。”少年止住哭声,起身坐在木椅上,继续吃饭。
半晌过后,婆婆抬头望了望天空,夹起一块焦黄的排骨,送入嘴里,含糊不清道:“远方来客,确定不尝尝我的手艺?”
话音刚落,一位樵夫打扮的中年男子蓦然出现在饭桌旁,悠然地为自己盛了一碗牛肉汤,一饮而尽,擦了擦嘴,笑道:“不愧是苏寒烟,厨艺了得。”
婆婆眉开眼笑道:“既然觉得饭菜可食,那便多吃一点罢。”
“也好。”中年男子坐在木椅上,旁若无人般地大碗喝鲜汤,大块吃牛肉。
男子的出现,让苟苏逐缩在一旁,不敢吭声。
“为何选在此刻动手。”老人没由来地问了一句。
中年男子吃了一口鸡丁,方才回答道:“黄昏日落时,夕阳无限好,送你上路再合适不过了。”
“哼。恐怕是为了避人耳目,才选择这个时候吧。”婆婆轻哼道。
樵夫打扮的男子哑然失笑道:“果然瞒不过你。不错,你家姑娘赢了比试,导致日间晨曦医馆门庭若市。当众杀人有损执法堂名声,这不只得选择无人的傍晚时分动手了吗?”
婆婆撇嘴道:“老狐狸想得倒挺周到。”
“过奖。唉,对了。”中年男子四顾一圈,盯着木桌对面的老人问道:“说起你家姑娘,怎的不见她人影?”
婆婆当然不会回答这种问题,于是男子又将目光投向苟苏逐。
婆婆也冷冷地注视着他。
被两尊大神盯着,白衣少年倍感压力。
他迟疑片刻后,咬了咬牙,小声说道:“禀尊主,乐师妹早在四天前比试结束的时候便已离开了宁海镇,往辛海县的方向去了。”
老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吓得苟苏逐缩了缩脖子。
“她肯定还会回来。”男子痛饮一口鸡汤,砸吧着嘴对白衣少年说道:“你去把她半道截杀了吧。”
苟苏逐连忙低声道:“可是她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且并无修炼资质,不会对我们造成任何威胁,完全没有杀掉的必要啊!”
“你这头蠢驴。”中年男子夹起鱼腥草,眉头一拧,训骂道:“斩草要除根,才能彻底免除后患,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懂吗?莫说一个小女娃,哪怕就是一条狗,只要是苏寒烟家的,你都得把它给我宰了,炖狗肉吃!”
“尊主教训得是,小的明白了。”白衣少年垂首道。
中年男子用筷子指着窗外道:“那你去把那小女娃给我带回来,死活不论。”
“是!”苟苏逐拱了拱手,直奔门外而去。
白衣少年走后,屋内的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谈笑风生,全然不像是一对生死大敌。
但他们二人之间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事实上,从樵夫装扮的男子进屋的那一刻起,二人的交锋就已经开始了。
婆婆乃毒道大宗师,在他们闲谈吃饭的这段时间里,老人悄无声息地释放出了不下于二十种致命毒药。
男子自然也不会闲着,他的每一次抬碗,每一次挥筷,都是在掐诀布阵。
他的双脚之下,各旋转着一道精致的阵法,用以抵御空气中的毒素。
同时,他也在散布毒气。
婆婆左手解毒,右手夹菜,嘴上也没停,嗤笑一声道:“白逸杉,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妄想以毒制我。难道你不知道,在天正国,我的毒之一道无人能出其右吗?”
“毒仙苏寒烟之名,白某岂能不知?”名为白逸杉的男子气定神闲地说道:“不过你精通的是草木之毒,对于深海之毒少有狩猎,我给你下的这天海绝心毒,短时间内你还真就解不了。”
“你这所谓的天海绝心毒无非就是由海气瑟育毒、蓝心朴澈毒以及寒冰凝灵毒组成,有何不可解的?”婆婆捧腹大笑道。
只不过她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老人惊讶地发现,这天海绝心毒,她还真就没法解。
婆婆紧闭双眼,出神入定,仔细感受空气中的各种毒素。
“这是……”老人双眸骤开,眉头却紧锁,“深海鲈鲟毒!怎么可能,这是什么时候布下的毒药,我怎的毫不知情?”
婆婆本以为天海绝心毒是由三味毒药组成,却没想到居然是四味。
此毒的前三味药,什么时候出现在医馆的,药性如何,婆婆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海气瑟育毒是她的弟子苟苏逐随身携带的毒药,乃麻痹身躯之用,早已被她破解。
蓝心朴澈毒是苟苏逐趁她在沙滩观看孙女儿比试的时候,撒播至医馆中的。此毒无色无味亦无形,奇怪的是,虽然它的名字里带着一个“毒”字,但其本身是不具备任何毒性的。
它唯一的作用,便是让其它毒药的毒性成几何数地增长。
寒冰凝灵毒则是方才白逸杉进屋的时候散布的,其效用乃是冻结空炁中的天地灵气,使之不再能够被人调动。
独独这第四味毒药,老人只是略有耳闻,从未见过,亦不知其药性,更不清楚它是什么时候被下在医馆中的。
苟苏逐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掌控之中,老人可以确定,此毒并非是她的弟子所散布的。
那究竟是谁下的毒?
婆婆的大脑飞速转动,努力回忆了一下深海鲈鲟毒的特性。
此毒形成的条件极为苛刻,需要经历两个环节。
首先,若是深海鲈鲟鱼的鱼皮同人体日夜不息地亲密接触半年以上,其二者之间便会产生一种名为鲈鲟鱼脂的物质。
然后,这种物质在海气瑟育毒的激发之下,才会成为无色无味的深海鲈鲟毒。
此外,由于深海鲈鲟毒的极不稳定性,其生命周期也格外的短。
至多十五日,它便会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老人根据这些特性,推测出下毒之人定是半个月之内前来医馆问诊的某位病患。
凭借着惊人的记忆力,最近这十五日的旧景在婆婆的脑海中一一重现。
无数画面快速闪动,最终定格在自家孙女进行碎心仪式的前一天下午,那位来过内堂,身穿黑色劲装的年轻女子的身上。
老人隐约记得,她是当代李家家主。
婆婆皱着眉,狐疑道:“你们将李家也给收买了?”
“呵呵,收买容易漏出马脚,得不偿失。况且何须这般麻烦,我们只要诱其身着深海鲈鲟鱼皮前来此地就诊,便算是大功告成了。”执法堂尊主咀嚼着牛蹄筋,意气扬扬地说道。
“失算了。”因饮下姜汤而被辣得面颊通红的婆婆由衷感叹道:“姜还是老的辣啊。”
白逸杉风卷残云般食尽桌上饭食,丢下碗筷,咧嘴笑道:“吃饱喝足,是时候送你上路了。”
他袖袍一挥,医馆的房顶顿时化为齑粉,漫天星光倾泻而下,照亮整间木屋。
原本悬浮在中年男子周遭晦暗不明的阵道符文在星斗之光的滋养下熠熠生辉。
一道道符文落地,化作一颗颗璀璨的星辰,与远在苍穹之上浩如烟海的星河遥相呼应。
婆婆望着地上绽放的光华,满脸凝重,沉声道:“星辰锁灵阵,你已经晋入四星灵阵师了吗?”
白逸杉此次显然是有备而来。
天法境修士窃取天地本源灵气于心,形成天心,借助天心,他们能够直接调动天地灵气进行战斗。
也就是说,只要天法境修士周身存在天地灵气,那么他的力量便永远不会枯竭。
换而言之,若是天法境修士无法使用天地灵气,他就宛如被拔了牙的老虎,不堪一击。
执法堂尊主根据此境修士的这一弱点,配制出天海绝心毒,用以对付婆婆。
越是高阶的毒药,其效用就越单一。
天海绝心毒唯一的作用便是麻痹天心,使其无法调动天地灵气。
不过此毒的毒性在婆婆这位毒道大宗师这里直接得对半砍,并不能让她彻底失去战斗力。
白逸杉当然也知道,仅凭天海绝心毒还奈何不得婆婆,是以他又来了一招釜底抽薪——动用星辰锁灵阵锁死空间,外界的一切都无法进入这个阵法内,包括天地灵气。
如此一来,婆婆的实力,十不存一。
而中年男子这个阵主却能够借助阵法吸收外界天地灵气,战力犹存。
婆婆笑了,笑得花枝招展,“你莫不是觉得,仅凭这些破烂玩意就能奈何得了我?”
“哦,那么再加上我呢?”一位身披铠甲的独眼鹰钩鼻男子迈着沉重的步伐踏入阵法。
婆婆瞳孔微缩,冷哼道:“哼,手下败将而已。我确实打不过你们两个,但若想走,你们也休想留住我。”
“再加上我呢,你还能走得了吗?”
伴随着这清幽之音,无数片绿叶从天而降,一位俊秀青年踏叶而来,目若寒霜,神色冷漠。
执法堂尊主负手而立,笑道:“苏寒烟,今日你就算插翅也难逃了。”
“皇帝老儿还真是大手笔,为了对付一个老婆子,执法堂的尖端战力九法一主竟然出动了三位。若是从前的我,恐怕只能洗颈就戮……”婆婆双眸微垂,缓缓笑道。
在她的脚下,一株树苗破土而出,迅速生长,转眼间便化为藤蔓将老人缠绕在其中。
片刻后,藤蔓枯败,寸寸断裂,坠落至地。
在一堆枯木腐叶中间,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已然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剑眉星目、英姿飒爽的青衣女子。
苏寒烟之前易容的同时也将修为封印着,而今封印解除,她的境界便开始节节攀升。
天法一重天、天法二重天……
执法堂三人凝视着气息暴涨的女子,严阵以待。
天法五重天、天法六重天……
毒仙十五年前的修为境界正是天法六重天。
然而她的气息并没有停止增长。
天法七重天、天法八重天!
苏寒烟气势如虹,身躯一震,竟将星辰锁灵阵都冲出了一个豁口。
执法堂三人瞪大眼珠,神色骇然,齐声道:“怎么可能!”
青衣女子唇角微扬,“现在鹿死谁手,还未曾可知。”
“此女太过妖孽,短短十余年的时间便提升了两个小境界。不能放任她成长下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白逸杉和身旁二人对视一眼,咬着牙,正容亢色道:“今日我等就算殒命,也要叫她喋血当场!”
……
千刃山之路,乃是希海镇与离海镇众多道路中路程最短的一条,但因此路崎岖难行,故而人迹罕至。
在千刃山上,一位身负长剑的白衣少年站在乱花丛中,俯眺山川。
长途跋涉至此的乐晨歌见伫立在山崖之巅的那人有些眼熟,便靠了过去。
少女来到近处,定眼一看,发现此人正是苟苏逐。
乐晨歌将头上发簪掷于花丛,轻唤一声道:“师兄,你在此地作甚?”
苟苏逐转身,英俊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柔和的笑容,“师尊担心你的安危,让我来接你回去。”
白衣少女浅浅一笑道:“多谢师……”
乐晨歌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她已无力再言,一柄冰冷长剑刺入她的胸口,穿心而过。
少女眼神涣散,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苟苏逐拔出长剑,擦干剑上血迹,微微躬身道:“师妹,对不起,但为了我的宏图霸业,也只能牺牲你这个无辜之人了。”
少年神色复杂,心不在焉,全然没有注意在其身后,一支丘棠花凌空而立。
清风徐徐,血红中泛着绿光的花瓣翩翩而起。
风吹叶落,苟苏逐的身躯无声无息地倒下。
躺在花草丛中的少女缓缓起身,玉手一招,残破的小花飞至身前。
乐晨歌捏住小花,细嗅清香,幽幽一叹道:“师兄,你不知道,我根本就没有心。”
少女将花朵别在发梢,转身离去,清冷的身影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