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生》rivercastle

2、一

　　回忆起来，墨言从未觉得小时候的自己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成绩优秀，团结同学，聪明而且懂事，不管是在同学中还是在老师、长辈中都很有“人气”。然而从江源宋口中说出来，就变成了心机深重表里不一没有童年的可怜家伙。
　　“你小时候，就是那种看似彬彬有礼又乖又懂事，其实内心很阴沉又傲慢的小少爷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正在体育课上列队跑操，五月灿烂的阳光承受了诸多同学无声的诅咒依然无声的灿烂着。感到脸上的防晒霜似乎和着汗水一起流了下来，墨言的脾气呼的往上冲，侧着头冲着江源宋低声骂，你知道个屁！
　　除了江源宋没有人听到这句有损班长形象的话，被骂的男生也没声张，轻笑了一下而已。然而站在操场中央挨个审视着自己学生的王老师却恰好瞥见了这一幕，待五圈跑完，站到队伍前喊：“墨言，出列！”
　　墨言小跑出列，立正。
　　王老师毫不给班长面子，大声问：“跑步时说话了，是不是？”
　　“是！”墨言大声答，隐约听到班上同学们不可置信的低语，似乎夹杂着江源宋一贯的轻笑，暗自在心里诅咒江源宋十遍。
　　“再跑五圈，开始！”
　　“……是！”诅咒江源宋一百遍。

　　墨言一向认为长跑这件事缺乏存在的必要，对自身的耐力也清楚的很，再跑五圈对他来说绝不仅仅是累的问题。跑过第三圈后，血液撞击着耳膜的声音已经盖过了外界其他声音，有点发黑的视界中看到王老师的身影。如果他就这样停下来，对老师说撑不住了，老师也一定可以谅解。但是这还关乎面子问题，对墨言来说，这绝不是个小问题。
　　大家开始做广播操了。有个人影跟上来，挨着自己跑。墨言顾不上看是谁，也听不见他说的话，拼了一股气跑过最后的十米，一头倒了下去。感到自己栽进了谁的怀里，似乎还闻到了槐花的香味，墨言全身一松，昏过去了。

　　“我说你诶，跑不了就不要跑啊，干嘛逞强呢。还昏过去了，王老师都要被你吓死了！就快退休的人了，再弄出来个体罚学生致死的事，对象又是寄予了众多老师厚望的校董孙子，日子没办法过了啊！多亏了源宋学长接住你了，要不然会正摔倒在旗杆基座上啊，那可是正宗的大理石！”
　　原本一直面无表情闭着眼吃着巧克力躺在保健室床上装失聪的某某，在听到早已在心中诅咒不下万遍的名字时，倏的睁开了眼。
　　床边一直叽叽喳喳不停的女孩吓了一跳，手一抖，正削着的苹果直冲着墨言的脸砸了过来。女孩尖叫着扑上去拦，眼看来不及了，闭上眼睛祷告着别死得太惨，蓦地撞上了一团柔软的不明物体，一只手托起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源……源宋学长！”激动的有些结巴。
　　“当心啰，伤了你哥这张风华绝代的脸，你会被女生们围攻的啊，小然。”江源宋把女孩扶正，戏谑地看了看已经堆了满桌的慰问品。“这只苹果削的不错哦，可以给我么？”
　　“当……当然可以！”仍然结巴着，女孩拼命咽下一口唾沫，看着江源宋随便靠着窗咬下一口苹果，眼里两颗红心越发大了。
　　“切，”被妹妹无视了的墨言不屑地斜了江源宋一眼，“墨然，你该回去上课了。”
　　“啊，我有请假啊，心爱的哥哥受了伤，怎么还上的下课去……”
　　“回去上课。”墨言沉着脸。
　　“回去吧，小然，我会帮你照顾哥哥的。”江源宋一手抚上墨然肩头，“听话，啊？”
　　“是……是。”又结巴了！墨然转身抓起桌上的书包，“那我走了，学长再见！”慌乱的跑出去，完全忘记要跟“心爱的哥哥”说声再见。
　　“很可爱啊，你妹妹。”江源宋说。
　　“哪里，家里娇纵惯了。今天的事，谢谢源宋你了。”
　　“不客气。话说回来，还是我害你被罚的呢。当时可真是不好意思，随便乱说的，没有想到会有那样的反应。别见怪。”
　　不出声地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墨言面色如常。
　　“我啊，体质不是很好。跑步累了之类的时候，脾气就会很暴躁，源宋同学不要见怪才是。”
　　“呵，”江源宋突然轻笑，“明白的，没关系。”
　　墨言被这个仿佛知道什么似的的笑容刺得有些不快，沉默了下，问：“源宋同学来这里有什么事吧？”
　　“啊，对了。体育老师说，班长的体质弱是没办法的事，但是下个月末的篮球测试全班同学都必须要过的，就算班长数学竞赛再拿个特等奖也不能开特例，所以……”他走到了门口，拉开门，回头看着墨言。“以后每个周末班长要进行篮球的特别训练，由新任体育委员负责指导……也就是我。”背着光一个灿烂的笑然后消失在门外，留下一句“不要翘课哦”飘在空中。
　　几分钟后，保健室老师回来时，意外的发现墨言同学躺在床上呈面如死灰状，着实吓了一跳。印象中，可敬的墨老校董的孙子一贯是自信而且坚强，这个状况是怎么回事？？
　　“不，没事的老师，我只是……只是……肚子痛，肚子痛。”墨言说，无力地看着老师病例簿体温表听诊器乱七八糟地往外翻。
　　篮球……在墨言的人生词典里，这也是不该存在的东西之一。

　　周末的清晨，墨言起床时心情根本谈不上好。百叔昨天拿来的护具扔在地板上，早餐在桌子上兀自冒着热气。墨言喝掉桌上的一大杯水，拿起叉子捅了捅盘子里的煎蛋，转头从冰箱里摸出一大块巧克力，皱着眉头咬着。墨言妈妈是周末瑜伽俱乐部的成员，早早就出门了。墨言磨蹭了大半天，看着时钟一点点接近九点，认命的拿起护具出了门。
　　时值四月下旬，春暖花开。江化市有着北方平原常见的那种开阔的纯净的蓝天，白云懒洋洋的在天空中飘着，杨花随风飞舞。可惜这并不是墨言喜欢的季节。在墨言眼里，春天的天空那种浅蓝过于苍白了，而干燥的空气中常有的粉尘和这时节特有的杨花不仅让他皮肤刺痒，还是他精神上非常容易烦躁。所以春天墨言一般是不出门的，不在教室，就在家。
　　所以，在这个时候，不仅必须出门，而且目的地是市西城篮球馆，墨言的坏脾气增长得很有理由。但是进馆前，把赛车靠在篮球馆外墙上，墨言还是花了几秒钟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带着自己一贯温和有礼的微笑走了进去。比约定时间早了一分钟，里面没人。可惜了刚刚的好表情。话说回来，这间篮球馆还真是破败呢，已经有了一层薄灰。看来没什么人会来这种地方啊，墨言心不在焉地想。这个说是新从澳洲回来的江源宋，还真是讨厌呢。竟然用那么精辟的一句话总结了他的童年……这样想来，似乎很久以前，也有某个人这么说过自己呢……谁来着？
　　转了n圈，把篮球馆的墙面地板连带看台栏杆都挑剔过一遍后，墨言抬头看了看挂钟。九点十五……平常这个时候，应该是在练习射箭吧……下一秒墨言反应过来，情绪指数立刻全线飙红。
　　见鬼的江源宋，竟然放我鸽子！

　　这时的西城篮球馆，一众女生的尖叫声中，一只篮球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飞进篮筐。江源宋抬起手臂擦了擦汗，望着空荡荡的篮球馆门外，嘴边挂起一抹轻笑。
　　原西城篮球馆据说在半年前就已经废弃了，故意没有告诉他，看来这个家伙果真是八百年也跟体育馆扯不上一回关系呢，居然真的不知道。
　　江源宋冲台上的女生们挥挥手，顺利地又引发一阵尖叫，然后拎起外套向馆外跑去。
　　不过，墨言，很久以前，你曾经把那件篮球馆作为目的地，拼了命地跑过去，你真的全部都忘记了么？
　　那时，我就在那里，拼了命的想多坚持一秒，等到你。

　　小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