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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十年生死,两茫茫 ...

  •   第21章--十年生死,两茫茫

      因有荣国公的出面,左良傅有惊无险,保住了命,当夜就挪到了国公府治伤,不日将由谢家军亲自押往长安,交给朝廷处置。

      在离开洛阳前,我受陈砚松的邀请,帮忙给他儿子相看媳妇,对方是官户小姐,姓祁,闺名曼宁,在家中做姑娘时跟着女先生念过几年书,略识得些字,管家看账是没问题,但若要吟风弄月,怕是难。

      我知道一个人要改变,不是件容易的事。

      对于陈南淮来说,当初曹县之辱是一变,如今的洛阳兵乱,又是一变,我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彻底把盈袖放下,可他支使仆人给左良傅送上等的伤药,给谢子风写了封致歉信,只能说,这位公子爷会做人做事了。

      腊月二十三过后,陈南淮忽然病倒了,发了高烧,以至于相亲那日,都用帕子捂着口咳嗽,他坐在我跟前,恭敬地给我倒茶,笑的尴尬:“先前无状,冒犯嫂子了,还请您多多海涵。”

      我笑着说都是一家子骨肉,没事的,只是你今儿相亲,若有不满,也别表现出来,莫要给祁家父母和姑娘难看。

      陈南淮连声说懂的懂的。

      席面上,陈南淮果然守着礼,全程保持着微笑,面上没有半点不耐烦和傲慢,陈砚松和祁大人说话的时候,他静静地听,不轻易发表意见,那样喜洁的人,居然也开始用酒楼的碗筷。

      祁家乃官宦世家,教养出的姑娘自然不算差的。

      祁姑娘貌相清秀,落落大方,用饭的时候偷摸瞅了陈南淮数眼,是啊,长得好看的男人,走到哪儿都备受关注。

      宴散回府后,我和陈家父子坐到一块吃茶。

      陈砚松盯着南淮把药喝完后,给儿子递了块蜜饯,问:“祁姑娘你觉得怎么样?看上不?”

      陈南淮并没有说话,低着头发怔。

      “他大嫂,你觉得呢?”
      陈砚松转头问我。

      “我觉得还可以,就是心直口快了些。”
      我夸一分贬一分,没有把话说得太满,毕竟我只是代梅濂帮忙相看,最终决定权还在陈家手里,况且比起盈袖,那位祁姑娘无论从样貌、身段、谈吐和才情,都差得很远。
      我扭头,笑着问陈南淮:“二弟,你怎么看?”

      陈南淮蓦地回过神儿,眼里显然带着百般的不满,但估计不想父亲再操心,苦笑了声,道:“人不错的,虽说刚见面,但同我还算能说得来,就是一点不好,总是给我倒水。”

      “哈哈哈。”
      陈砚松拍了拍他儿子的肩膀,笑道:“那丫头知道你病着,在发高热,觉着多喝水能退烧,就一直给你添水。”

      “那她还真是个有心人。”
      陈南淮叹了口气。

      我知道,这门亲事应该是坐定了。

      年初,陈砚松强行让南淮和盈袖结合;
      年末,这两个人和离,互相伤害,老死不相往来。

      除夕那日,我随着押送左良傅的军队,快马加鞭奔赴长安。

      紧张么?害怕么?

      我感觉,更多的是一种兴奋。

      十三年了,我终于又回来了。

      想想当年的我,家破人亡,被素卿装在麻袋里扔出长安,我能怎么办,势单力薄只能认命;
      如今,我回来了,我的丈夫梅濂在军政重地做官;我的妹夫左良傅是封疆大吏;我的亲戚陈砚松是洛阳首富、袁文清是太子肱骨;我结识了军功世家--谢家。

      我的地位身份远远不及素卿,可她若是想杀我,也得仔细掂量一下后果。

      说笑了。
      靠别人,远远不如靠自己来的实在。

      约莫二月份,我们回到了长安。

      老皇帝病重,东宫监国,李昭并没有立马处理左良傅所谓的‘通敌叛国’案,也没有把他下到昭狱,只是将他禁足在家中,说是要搜集证据,日后审。

      我知道。
      朝廷不会给左良傅定罪,给了他时间养伤,启用是迟早的事。

      左良傅的宅子并不大,里头的人口也简单,都是信得过的人。我闲来无事,再者不敢到外头招摇过市,便帮着他和袖儿将家里修葺了番,添置了些家具,又把府里的账册重头梳理了一遍。

      这小两口经过洛阳之变后,关系比以前更好,袖儿脸上的笑更多了,这不,四月的时候,有了身孕。

      在左府的这段日子,我更加勤快地娇养身子和脸,也曾按捺不住,想要拼着危险去拜见李昭,我将想法私底下告知左良傅,他让我安心等着,若没猜错,东宫启用他的那日,就是李昭见我之时。

      我觉得他说的有理,那就把煮沸的锅盖按住了,安心等着。

      记得袖儿刚怀孕的时候,帮我调理身子的杜太医的孙女杜弱兰来府上串门,这丫头后来和盈袖的表弟袁世清定了亲。
      弱兰这丫头性子温婉,人品也好,最重要的是,她是自家人。

      我私底下找到弱兰,问她有没有那种能使羞.秘之处变得紧致的方子。

      这丫头脸臊了个通红,支支吾吾地不好意思说,见我神情严肃,她轻咬了下唇,凑到我耳边,悄悄说:“爷爷过去是太医院的院判,专攻千金小儿科,私底下给嫔妃娘娘们研制过这种秘方,后来爷爷将秘方当成嫁妆,给了我。嫂子既然要,那我肯定全力以赴给您配,放心,别人问起,我只说是调理宫寒和气血不足的,其余的一个字都不会说。”

      没几日,这丫头就给我拿来些药丸和膏子,有我要的紧致方,额外还给我配了娇粉方。

      好个玲珑剔透的丫头,我真要爱死她了。

      没办法,容貌身段我可以维持在年轻娇美的状态,可有些地方难免会慢慢变暗沉,着实不太好看,若是能恢复娇粉,那再好不过了,即便自己看,也赏心悦目。

      大抵看我在家中实在烦闷,左良傅便让他的心腹大福子偷偷带我出门,去看一下家人。

      这十多年,我不知做了多少回梦,梦见祖母、父亲还有兄弟姊妹,每每醒来,泪水打湿了头发和枕头,我知道亲人就在长安,可我不敢打听,也不敢去看。

      真的能……如愿了么?

      我知道左良傅统御羽林右卫,手底下的密探遍布长安,想要查到四姐和八弟的行踪,并不难。

      当年我高家满门荣宠,族中为官者不在少数,废太子和晋王相争之时,父亲曾为废太子一党,遭到孙御史弹劾,口诛笔伐之际,难免得罪狠了人家,那时孙家也有个姑娘在宫中为妃,姑母使了手段,迫害孙妃,至使母子俱损,这仇恨越发深了。

      所以在高府落败后,孙御史立马花了大价钱,将四姐买去,美其名曰不忍旧人之女落难,其实就是刻意报复。

      大福子告诉我,孙家的当家主母今儿会带着家中侍妾儿女去平安观祈福,四姐和她儿子也去。

      开春后的长安,又美又香,杨柳抽出嫩芽,红花绽放春意。

      我坐在马车上,怀里抱着滚烫的汤婆子,可手还是冻得发抖。
      立在车外的大福子给我买了些糖饼,说:孙家人来了,夫人若是想和您四姐单独说话,小人立马去安排。

      我说不用,远远看一眼就好。

      我轻轻掀车帘,偷偷往外瞧。

      远处驶来四辆蓝呢围车,率先下来的自然是御史夫人,那妇人五十往上了,略微发福,人长得一般,穿得倒是华美,头上戴着镶了红宝石的昭君套,身上穿着狐皮领对襟褂,她的儿子带着媳妇紧随其后,孝顺地侍奉着,御史夫人笑吟吟地让丫头赶紧把她孙子抱来,那是个六七岁的男孩,小小年纪,穿戴十分考究,脖子上戴着个沉甸甸的金锁。

      我紧张得心砰砰直跳。
      也就在此时,最末那辆马车上下来一对母子,是我四姐姝华!

      我和姝华是一母所生的亲姐妹,她长我三岁,旧日在闺阁时,四姐待我最好,常常给我打珞子、帮我写女先生交代下的功课,她为人宽厚,深为父母所喜,婢女小厮犯了错儿,都会求到她跟前,她挥挥手,笑一笑就过去了。

      多年未见,四姐貌美依旧,只不过从前那么爱笑的姑娘,如今眉眼间也挂上了忧伤,她牵着个八岁上下的男孩,低着头,朝大夫人那边走去。

      那瞬间,我泪如雨下。

      忽然,我看见御史夫人的孙子跑到四姐跟前,用力推搡开四姐,一个耳光打向四姐的儿子,四姐没敢还手,将她儿子环抱住,背对着那手狠的小子,一句话都不敢说。

      瞧见此,御史夫人给底下人使了个眼色,让把她孙子拉开,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他虽说和你年纪相仿,到底是你叔叔,以后不能打啦。”
      紧接着,御史夫人淡淡地瞥了眼我四姐,说:“老爷近日身子不好,你去给他添点香油,求只平安符。”

      “是。”
      四姐眼睛红红的,恭顺地应了,牵着她儿子,朝平安观走去。

      我用帕子捂住口,哭得喘不上气。

      我是梅家的原配嫡妻,尚且过得不顺心,更何况四姐乃侍妾,被仇人满门敌视欺辱,该受了多少委屈。

      多少次,我想下车去找四姐,可我不敢。
      孙家在朝为官,与素卿往来甚密,我前脚露面,后脚估计就会摊上事。

      我让大福子赶紧走,看一眼就好,让我知道四姐还活着就好。

      马车摇曳在车水马龙的街道,我失魂落魄地窝在软靠里,浑身凉成一片。

      “夫人莫要哭了。”
      大福子用指结叩了下车壁,微微喘着,坏笑:“小人刚才摸进平安观,趁人不注意,将那顽皮的小子逮住狠揍了顿。”

      “啊?”
      我愣住,忙坐直了身子,掀开车帘,看向外头紧跟着的那个高高壮壮的大小伙子,笑着嗔:“你没把人打坏吧。”

      “放心吧,小人手底下有分寸。”
      大福子眉一挑,凑近了些,道:“您八弟已经娶妻生子,日子到底不能和过去比,他而今在毛记刻书坊找了个活儿做,一则贴补家用,二则书坊里有学问的先生多,也能沾沾光,给他家那两个小子教点学问,也省了一大笔进书塾的银子。”

      我鼻头又开始发酸。
      八弟是家中老幺,虽说是庶出,可深得父亲的溺爱,小时候也像御史夫人的那个孙子般,是个坏透了的家伙,打人闹事是寻常的,后头也学了那些纨绔的勾当,不在学业上心,成日家飞鹰走狗,和那些大家公子吃酒逗乐,还欺负家中姐妹,从前冲撞了我不少次。

      他瞧不起我嫡女的做派,我看不上他不学无术。

      后来高家败落,八弟仿佛一夜间长大,还记得当年年仅十四的他拖着断腿,来狱中看我和丽华,隔着栅栏,他一手一个,抓住我和丽华的手,哭得眼泪鼻涕齐流:“放心姐姐,我在筹钱,一定会把你们买回来的。旧日里我结识了好多王孙公子,他们会帮我的。”

      ……

      我知道,八弟当年肯定受了无数白眼和奚落,这样的成长方式,太残忍了。

      “夫人,到了。”
      大福子低声说。

      “啊?”
      我一怔,回过神儿来。
      车里闷太久,我下了马车,抬眸瞧去,毛记刻书坊近在眼前。

      一股浓郁的墨臭味儿扑面而来,进出书坊的,要么是打杂小工,要么是戴着儒巾的先生,鬼使神差,我看向书坊旁边的一处茶寮。

      那里头站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三十左右,样貌十分的俊秀,这样冷的天,穿得甚是单薄,袖口沾了好几块墨渍,眉眼间带着生活压下来的疲惫,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最里头,给自己的碗里又添了些滚水,从怀里打开个布包,取出干粮,泡进茶水里吃。

      茶寮掌柜摇头笑笑,让小二去切些辣萝卜来,打趣:“我说高瘸子,您这日子过得也忒省了,舍不得点油灯,蹲在灶火跟前做校对、抄书,眼睛都快瞎了,你姐姐不是御史府里姨奶奶么,怎么不接济你些。”

      “哪里就瞎了,莫要胡说。”
      高瘸子笑着摇摇头,并不把这些话放心上,闷着头只是吃干粮,没有碰人家送他的辣萝卜,不知是不是想起御史府里的四姐,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佯装眼酸,偷摸用袖子抹去眼泪,谁知却将墨给弄脸上了,甚是狼狈。

      我心里梗得难受,脚一软,差点跌倒,幸好大福子在后面扶着我。

      “哎。”
      大福子叹了口气,低声对我说:“您八弟在这条街面上口碑不错,哪怕穷死,也不占人一点便宜,话也少,从不沾惹是非,人家打他骂他,他笑呵呵就过了,生的两个儿子也争气,于读书上天分甚高,又肯吃苦,想必日后能在科举上挣一番出路。”

      我点点头,刚要问两个侄儿叫什么,忽然,我感觉有人在看我。

      我抬头,与八弟四目相交。

      那瞬间,他手里的茶碗掉到了桌上,汁水顺着桌角流下,弄脏了他的衣裳,他目中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盯着我,嘴半张着,叫了声:“姐。”

      我知道,他认出我了。

      “叫谁姐呢。”
      茶寮掌柜取笑他:“你姐正在御史府里吃燕窝呢。”

      我不敢再待了,转身就走。

      “姐。”

      我听见八弟大声喊我,回头一看,他愤怒地推开挡住他的客人,一瘸一拐地跑着追出来了。

      我不能停,起码现在还不能认他。

      我手忙脚乱地上了马车,让大福子赶紧离开。

      “姐!”

      我听见后头传来嘶声力竭的男人叫喊声,心疼的厉害,我掀开车帘,看了眼。
      八弟跪坐在地上,一个大男人哭得伤心:“姐,我对不起你啊,我没用,没把你救出来。”

      我用力地揉着心口,一个人在车里,放肆地哭。

      十年生死,两茫茫。

      多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和四姐、八弟坐在一起吃饭;
      多希望有一天,四姐不再卑微委屈,八弟不再清贫隐忍;

      我会用尽全力,让这一天早些到来。

      忽然,我听见大福子轻叩了下车壁,紧接着,他递进来一方干净的帕子,轻声道:“擦擦罢夫人。”

      “多谢。”
      我哽咽着,用帕子擦去眼泪,苦笑:“让你看笑话了。”

      大福子嘿然一笑,隔着车窗,说:“夫人是长安城的牡丹花,谁会笑话你呢,都在惊叹您的美丽。”

      我笑笑,疲惫地窝在软靠里,闭眼养神,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我也醒了。

      我揉了下发酸的眼睛,准备下马车,谁知大福子忽然说了句:

      “夫人,方才您睡着了,小人便没打扰您,府里的兄弟传来话,太子爷到咱们府上了,说是来看左大人。”

      我心里一咯噔,李昭?

      他来了?是来看左良傅,还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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