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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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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那姑娘已好的差不多。
宋潋轻手轻脚走到门旁偷看,却又被刺痛了双目。
屋内是一对璧人,令她看一眼都会羡慕不已。
她看了许久,指节因绞紧衣角而泛白。
夭夭端坐在榻上,而姜清鹤为她端过药,眉眼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夭夭喝了一口,便因为苦而皱眉,不愿再喝下去。
姜清鹤便用温柔的语气道:“夭夭,你喝了药才能好。你乖乖喝完,我便奖励蜜糖给你,你觉得如何?”
夭夭无奈笑笑,药碗一抬脖颈一扬便饮尽。姜清鹤见状匆忙从一旁拿过蜜糖,放在她手心,她吃下蜜糖,嘴中苦涩褪了不少,这才舒展眉头,唇边绽开柔美的笑容。
姜清鹤撩开她额前碎发,唇边荡开浅浅笑意。
宋潋愣住,久久回不过神来。
原来他也会笑的。
她曾在每一个日夜竭力博他一笑,却从未令他展颜。
他终究爱上另一个姑娘。
十年苍茫,他对她的付出无动于衷,却对另一个姑娘眉开眼笑。
宋潋想像曾经一样安慰自己,姜清鹤不是喜欢上别人,可当她看向屋内的场景时,这样的自欺欺人又显得如此难堪。
他不喜欢她。即便她说多少次她喜欢他,得到的都是他淡漠的神情。即便她倾尽所有,他仍旧看不到。
就算没有夭夭,他也不会喜欢自己。这不是她早该知晓的事情吗?为什么不舍得放弃?
此时,姜老爷拢着袖子步履匆匆往这边走来,她恭敬喊了一声,姜老爷阴着脸询问姜清鹤是否在屋里,她愣了愣,踌躇不决。
姜老爷没等她回应,兀自推开门踏进去。
姜清鹤看到来人愣了愣:“爹?”
姜老爷见夭夭坐在那里,长发披散着,唇角还沾着药渍,便勃然大怒道:“你不去干活,每日和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混在一起,你将宋潋放在什么地方?”
“她并不是来历不明!”姜清鹤站起身,“夭夭是个很好的姑娘!”
姜老爷怔住。他从未见过姜清鹤发怒或者微笑,他甚至以为这个孩子是无爱无欲,可自从夭夭来了以后,他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好?我都不知道是从哪里捡回来的野丫头,长得美又有什么用,不懂礼数。你说说看她哪里比得上宋潋。”
“宋潋哪里都好,可我真的不喜欢她。”
话音刚落,宋潋的心便被一把刀狠狠插入,鲜血淋漓。
终是听到了这么残忍的话。
“你给我闭嘴!你和宋潋已有婚约!”
“我今日便要退婚!”姜清鹤也愈发恼怒,顾不得嘴上说了多伤人的话,“我只将她看做我的妹妹,兄妹成亲,多么荒诞!”
她终于走了进来:“姜清鹤。”
他膛目结舌,像个做错事的孩童微垂头不敢说话。
“宋潋……”
“你是什么意思?”她再三斟酌,还是说出口。
他见状,唯有抬起头,像无数个日子那样,眉目间覆了寒霜。
“宋潋,你别听清鹤胡说……”
“宋伯父,我想听他亲口说。”她打断了姜老爷的话。
“你个姑娘家,成日呆在我这男子府内,恐怕有损你的清誉。”
言语间看似替她着想,实则与她划清界限。
“然后呢?”她逼他说出更残忍的话,逼自己彻底死心。
“宋潋,”他顿了顿,看向夭夭,下定决心般又接着说,“你是个好姑娘,别再与我纠缠了,明日我便会到宋家退婚。”
“够了,姜清鹤。”她开口打断,眼眶发红地盯着他。
即使是再温柔端庄的姑娘,面对这样的羞辱都难免会发怒,更何况她还是个闺阁小姐。
她用一腔孤勇终换得一场好聚好散。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她便疾步向他走来,不同于往日的优雅,像个突然站起来的瘸子,滑稽又狼狈。
她走到他跟前,他看到少女眼底清晰可见的痛楚,竟一时觉得愧疚。
她猛然夺过他腰间玉佩,狠狠摔在地上。
清脆声响起,玉早已四分五裂。
她的眼眶依旧红着。她看向他的眼眸,琥珀色清澈动人,却冰冷残忍。
“既然你不喜欢我,为何要来提亲?既然你不喜欢我,当初为何不直截了当拒绝我,既然你不喜欢我,你又为何要带上这枚玉佩?”她陡然提高声音。
他没有说话,只是垂下长睫沉默。
她见状,嘲讽地笑了:“回答不出来吗?那我替你回答。因为你认为自己这一生都不会遇到心动之人,你想和我在余生将就。我告诉你,想要将就的人没有资格得到我宋潋的爱,也没有资格拥有这块玉!”
语毕,她落荒而逃,就此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宋老爷一挥长袖,横了他一眼,跨出房门离去。
她年少时所有欢喜,在玉碎裂的那一刻终于面目全非。
他挂在腰间的玉,是她从前赠予他的,可她没想到,他竟会戴在腰间。那时她想,他会不会也有一点点是喜欢她的。
到头来,空欢喜一场。
姜清鹤怔怔看着地上的碎玉,巨大的内疚压在他心头,像一块大石头。
他从不知道,温婉的宋潋发怒竟是这样。
他正出神,夭夭早已走向碎玉,弯腰便要去捡。
“别碰它,会被扎伤的。”
为时已晚,夭夭嫩如玉葱的手指已被扎破,血珠渗出。
他找来纱布为她包扎,眉眼处满是疼惜:“都让你别碰它了。”
夭夭只是弯眸浅笑:“我看你盯着它许久,好像挺可惜这玉,便想替你捡起来。”
他也不再去看碎玉,垂眸在她手背上印上一吻,宠溺道:“以后不要这么傻了。”
夭夭微微一愣,旋即笑着应好。
之后,姜清鹤振作了起来,日夜呆在书房中处理家中事务。他天生聪慧,自小在父母身旁,对这些事也耳濡目染。不出多久,便将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
夜深,姜清鹤坐在案前,却没有继续看账本,只是盯着碎玉出神。
他还记得她痛苦地冲他怒吼,眼里有清晰可见的泪意。
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思量良久,他又将碎玉放到一旁,捧起账本细细研读。
此时,夭夭端着一杯茶,敲响了木门。他打开门,便迫不及待地将她搂进怀中。
她背脊微僵,一瞬的不自然后,她笑了起来:“你干什么啊,放开我。”
他发狂般堵住她的唇,温柔又粗鲁地亲吻。
良久后,他松开她,空气中还浮着暧昧的气息。
“夭夭,我好想你。”他在她耳旁温柔呢喃。
她笑容僵在嘴角一瞬,而后又娇媚道:“我也想你。”
闻言,姜清鹤笑了起来,将她更加用力地禁锢在怀中。
她扭头看向他琥珀色的眼瞳,恍若天然打磨而成的美玉,剔透又泛着柔和的光。
她像是痴迷了一般,感叹道:“好美的一双眼。”
姜清鹤见状,眼眸弯了弯:“你喜欢吗?”
“喜欢。”
“那你嫁给我,便可以每日看到我的眼了。”他像是哄骗孩子的语气,牙齿轻咬了咬她的耳垂。
她愣住:“你要娶我?”
“对,我想娶你。”
夭夭倏忽从他怀中挣扎起来:“我不可以嫁给你。”
“为什么?”他眨了眨双眼,疑惑地看着她。
“我不喜欢你。”她淡漠开口,“说喜欢你,那是骗你的。”
“你骗我!”他怒吼一声。
“我只想要你的眼睛。”她笑了起来,像平常那样倾倒众生。
姜清鹤连连后退几步:“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琥珀色的眼眸是妖眸,你一个凡人,不配拥有它。”
她唇角勾起一丝危险的笑,眸色如同波光粼粼的湖面,他只看了一眼,便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只见夭夭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像一只冰凉的白蛇,缓缓划过他的眼。
刹那间,钻心的疼痛自眼里传出,这样的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疼的他发出了呻吟。可那也只是细微的呻吟,很快便被窗外的虫鸣遮盖。
他想拒绝她的触碰,却无济于事。
“夭夭……”他挣扎着从口中挤出二字。
剧痛令他快要昏厥,他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下,在鼻尖停留下淡淡的血腥味。
痛楚下,他终是晕死了过去,失去意识前,他似乎听到了女子微不可闻的叹息。
“对不起。”
再度醒来时,姜清鹤眼上传来的痛感让他清楚刚才的一切都不是梦。
他能嗅到淡淡的香薰味,也能触碰到柔软的床榻,却看不见眼前的一切。
姜清鹤,盲了。
陈叔去书房喊他吃早饭,发现了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他。他身着络着金纹的宽大白袍,长发未束,胡乱撒在地上,而他眼眸轻阖,脸上两行血泪。
他坐在榻上,对于眼前的黑暗始终一言不发。
无尽的痛楚和绝望在心底生根发芽,最后成为了缠在一起的藤蔓。
最痛的并非眼,而是心。
她悄声无息闯入他的世界,在他爱上她后,毫不犹豫抽身离去。
夭夭不是普通女子,他早就知道。
怎么会有普通姑娘一颦一笑都撩拨他心弦?
他明明知道的,可他舍不得逼问她,也不敢知道真相。
她弄瞎他的眼,偷走了他的心。
宋潋收到消息匆匆赶来,见他眼上缠了布条,心一阵抽搐。她在他身前蹲下,握住他微凉的手,声音哽咽:“清鹤,我不跟你赌气了,我和爹娘说好了,我要嫁给你,余生伴你度过。”
他良久没有回应。
她握紧他的手,企图让他染上她的体温。
“夭夭呢?”他声音沙哑,像一把钝刀割过她的心。
可这一次她没有动怒,只是含泪笑了。
“你看你,都被她害成这样了,心里想的还是她。”
尾音无力又难堪。
宋潋还是留了下来,一边为府中打点事务,一边悉心照料他。
姜老爷在听闻他双目失明后,捂住心脏倒在地上,就此中风瘫痪在床。
宋潋不仅能将府中事务打点得井井有条,同时还能照顾姜氏父子。
而姜清鹤常常一人站在门口,像是等谁回来。
他从日出到日暮,从柔柔阳光到灼灼晚霞,站在那里,半步没离开过。
他站了许久,宋潋过来扶他:“清鹤,又到了吃饭时间了,别站了,我们回去吧。”
他将脸对着她,问:“夭夭呢?”
姜府男女老少都对宋潋赞赏有加,夸赞她温柔持家,对于姜清鹤更是无微不至,在心里已将她当做姜家少夫人,可他们还是惋惜姜少爷心里一直是另一个人。
在姜清鹤死去前一晚,宋潋为他梳洗。
夜色撩人,月色皎洁,花浮着奇异的芳香。
她将他如墨的长发放下,木梳在他发间穿梭,温柔而缓慢。
“宋潋。”他开口是清清淡淡的语调。
她动作僵住,旋即目瞪口呆询问道:“清鹤,是你在说话吗?”语气夹杂着欢喜。
那人唇角一弯:“你是个好姑娘,是我对不住你。”
“可是我无法娶你。”
“宋潋,忘了我吧。”
他在微黄的烛火下一字一句说道,说得仿佛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她泪如雨下,他心如止水。
字字诛心。
她想,还好他的眼睛被白布盖住,还好他的目光被白布遮挡,要不然,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一定满是嘲笑和讽刺吧。
或许,还有同情。
同情她一厢情愿地痴恋他,同情她不求结果地付出,同情她卑躬屈膝地将他当做所有。
倾尽所有都换不来他的回眸一顾。
那夜,他将她赶出他的房间。
她站在屋外,看着那人的身影印在窗上,突然不想哭了。
她想,此生的泪已经流尽,从今往后,二人再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