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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七筒八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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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安局一般都在后半夜往看守所送人。于作君夜里三点半懵懵懂懂进了监狱。按规矩,进去的时候除了登记,还要脱掉所有衣裳检查、拍照;鞋、腰带、眼镜全都不许带进牢房。于作君光着脚,虚摸着眼,不仅寸步难行,对他来讲乃奇耻大辱!他刚想问什么,就遭到卫兵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万万没想到自己转瞬之间,落到如此境地。几个小时前,还得意的把自己当活菩萨,能救人于水火,现在自己就在水火中煎熬。
失去了自由,倍受侮辱,将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凶神恶吗?恐惧啊!老天爷为什么总拿好人的命运开玩笑?越渴望,越失望;越有才,越废柴!眼镜没收了,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也罢!从此不需要太清楚的看人了,面对的都是凶神恶煞、鬼魅人渣。自己到底怎么了?才为自己科研上重大突破兴奋不已,现在的兴奋已是热锅上蚂蚁的感觉!自己到底是什么罪?郑建初会有什么事?我的家人知不知道我在哪儿?未来?还有未来吗?下一步下一步下一步该怎么办?超强的听力和非凡的记忆力似乎失灵了。急,急得表情木然,目光呆滞,头发一绺一绺的往下掉……但他不敢在同室二十八个嫌疑人面前哭泣。
七筒八号的监牢人满为患。这里的人睡觉必须头对脚,脚对头,侧身像码放砖头,在一条大通铺上,闻着脚臭做噩梦。躺不下去的人戴着小黄帽值夜班、轰蚊子,下半宿再和别人互相轮换着睡。睡在马桶旁那都不算事儿。于作君来的第一天就是下半宿睡在马桶旁,连续七天都是这么睡过来的。
在狱里,牢头就是你大爷!他比警察还狠还恶!他接受预审干警的暗示。声言配合政府工作,对于作君采取流氓手段的折磨。这种折磨是带有娱乐色彩的。如:貔貅过节,给你大吃狂喝,其实就是喝凉水,却不让你拉屎撒尿;洗澡,用凉水狠命的冲,醍醐灌顶,让你清醒;马踏飞燕,在水地上,放一块肥皂,逼你一只脚踩在肥皂上,做小燕子展翅飞翔的动作。肥皂使脚下瞬间一滑,人就四仰八叉;入洞房:用被子蒙头,猛打被中人;还有藏猫猫、撸管、互弹脑崩儿、学毛选、开摩托、飞着、倒立、面壁……五花八门。
高高的房顶上,有一盏长明灯。这盏灯没有开关,永远亮着。正值盛夏时节:沉闷、燥热,还有人们自身散发出来的汗味和臭脚丫的味道,就像是一锅发馊了的饭菜,还要在炉上微火慢炖。于作君不禁把这里想象成拥挤、闷热的长途汽车,而这辆长途汽车不是一半天的行程,它一旦开出就是一年半载,甚至数年、数十年,永不停歇。那将是什么一种滋味?他环视着高墙铁窗,无法逃生。电影中的越狱场景简直就是个意淫的笑话。
于作君记忆最深的是:入狱第一天,自己刚刚睡着,就被带水的毛巾抽醒。三角眼东北六满口黑话:“什么一个枕头仨妈妈”;“满抓扶手打鸡血……”反正抽得于作君浑身血印子,这叫下马威。他这才发现自己不仅无辜,还是个懦弱的人。承受侮辱、欺压,却承受不了自责和失去尊严的无助感。刚进来的人要给牢头和“老人儿”盛饭、洗脚、按摩、打蚊子、扇扇子。无论年长年幼见了牢头都叫大哥,即使挨打,也得喊谢谢大哥。牢头是由狱警指定的,叫“学习号”。
于作君是新来的,又是个文弱书生,必然饱受欺凌,先干好这份伺候人的工作。进来的恶人、坏人、流氓、□□,抑或被冤屈的好人都有案在身,随时等待提审。从他们眼神、情态可以看出负案的轻重。有一个当街砍人的秃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总给自己预判死刑“我过不了年就冒了。爱咋地咋地。该吃吃,该喝喝,啥事别往心里搁。”倒也没人敢欺负他了。可他就是夜夜睡不着,很快被转到别处去了。
牢头狱霸大鹏把于作君按在墙角,一边让于作君给他捏脚,一边慢条斯理的教训着:“我们也是在替政府工作,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我是过来人,早晚你都得招。我帮你去跟他们说说,免得你白白受苦。你要是撂了大案,揭发更大的头儿,立功赎罪,就减刑放了。”
于作君恰恰是太把自己和原则当回事,把自己和做人原则放到一起,就成了郑建初郑局长眼里的傻子!郑局长倒放心了,于作君不会出卖老同学。他一定以黄继光、邱少云的英雄事迹激励自己。于是,于作君经历过了电棍,测谎仪,铁椅子,高瓦度大灯泡的种种考验。同时重新唤醒他超人的听力和记忆力,他以科研的态度和高智商,全力以赴对付预审员梁栋的拷问。竟完美的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好心帮人,结果被骗,没办成事的受害者。整死我吧!于作君痛不欲生,歇斯底里的叫嚣“我这辈子就是一个最倒霉、最不走时运、最可怜巴巴的傻蛋!决不是坏人!我的良心作证!”
就这样,他顶住了疾风暴雨的审讯,将所有事一人承担。
一些事心照不宣,预审员没有深问,只把审理材料递了上去。
很快审讯的话题放在白胖女人给于作君四十万元钱上。你都给谁了?既然谁也没给,钱放哪儿了?交出来!
这是个不再深纠的好兆头,可也给于作君出了难题。钱放哪儿了?交出来?钱早行贿给郑局长他们,这可怎么办?必须自己凑出来,才能把慌说圆。预审员梁栋一副嘲讽的样子盯视着于作君。于作君最打怵的就是这个预审员梁栋,他总是不阴不阳、不紧不慢的问着,忽然某句话问得透骨穿心,又不漏痕迹,收了回去。好像他看到的比自己还多。毕竟于作君也非等闲之辈,你有千变万化,我就一成之规。他就说把钱放家了。放在哪儿?那天喝了酒,想不起来了。
预审员梁栋:“你不是大脑特发达嘛,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脑萎缩了?是我二,还是你二啊?还是让人家看咱俩都二?”
于作君知道没法往下编了:“我再回忆回忆……”
梁栋:“我再帮你醒醒酒?”
于作君又沉默了,但必须硬挺着。
于作君扶着墙边,回到七筒八号,心事重重起来,他知道最关键时刻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