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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江山多娇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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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中虽则点了熊熊篝火,却被传令兵带来严寒吹散了暖意。
“将军,看来小皇帝和广陵王早有预谋……”谋士瞥了眼戚云铁青的脸色,没将话头挑明,“如今得立刻做个决断!”
早有预谋。
这四个字仿佛一把淬毒的匕首,插中了戚云的软肋。反观自他遇上小皇帝以来的种种,可不就是早有预谋么?
小皇帝离开帝都后,原本便计划逃往西都重整旗鼓,没成想被他中途截下。彼时他带了数十骑傍身,小皇帝身边只有桓殷一名老臣,逃脱无望,便只能服个软,再见机行事。
为了放松他的戒备,小皇帝装出一副不通世事的模样,全心全意信任他、依赖他,为了给这一切找个合适的借口,不惜搬出幼时可笑的盟誓。甚至牺牲色相,委身于他……
小皇帝能屈能伸,像极了大周的皇室血脉。
可笑的是,他竟然当了真。
他没有杀死桓殷,给了他们可趁之机,他对小皇帝心存怜惜,还抱有事成之后两人还能继续温存的幻想。可当小皇帝问他,是否还快活的时候,心中想的又是什么呢?
怕不是想着如何与叔父联手,好将他这奸臣、恶人碎尸万段?
“传——”
戚云想要佯装无事,传令下去,命驻守在宫城外的塞北军备战,然而心头一紧,却是没有说出口。
他征战十余载,怎样凶险的伤都受过,独独没有遭过这种罪。便是在数九寒天负伤淌过结冰的暗河,也不如此时阴寒彻骨。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肌肤与骨血被蛰伏的虫豸啃啮,也不及如今之万一。
他不愿相信,那个缩着脑袋说“朕害怕”的小皇帝,望着他时眼中满是欣喜与钦佩的小皇帝,习惯如小兽一般依偎在他怀中的小皇帝,都是假的。
他以为小皇帝孱弱、天真,唯恐他受一丁点委屈。原来对方早就戴上了最严实坚硬的盔甲,做好了全身而退的准备。不提防间溃不成军的人,是他。
“再,等等。”戚云颓然坐下,单手覆住了头面,以免暴.露了脆弱的情绪。
塞北的将领们嚷道:“这如何等得!”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望将军速下决断!”
“宫城内外俱是我塞北军中人,只消将军一声令下,便可围城。届时宫城内外消息阻绝,将军大可将小皇帝一刀了结了,明日再对外宣布说他暴毙……”
戚云抬起头,深深看了谋士一眼。
谋士浑然无畏地继续道:“若不如此行事,待小皇帝与广陵王通了声气,我等就被动了。”
他话音一落,众将都默契地俯身跪倒,拜道:“请将军决断!!”
戚云眉头一跳,冷漠道:“我说了,再等一等宫中消息。”
“将军还想等甚么消息!”谋士苍白的脸上如同摸了胭脂般腾起一抹醉红,“难不成是忘了血海深仇,忘了我等在塞北是如何苟延残喘,如何死里逃生的吗?!”
谋士说到激动时,竟咳出血来,这是在塞北冻坏肺腑留下的顽疾。不只是他,在座的将领大半身有陈年旧病。他们都曾是朝廷的罪人,或是举族被发配边疆,或是孤身被判流徙千里,他们一同举事,除了为谋荣华富贵,尚有一腔愤懑积郁亟待疏解。
戚云曾与他们一样,如今却隐隐离心了。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戚云跨过裂为两半的几案,短靴踩在碎屑上,嘎吱有声。他走到众将身前,俯视着对方,厉声道,“是要反了不成!”
无人应声。但跪在原地,长久不起的举动,已经说明了他们的心意——
今夜,戚云想反也得反,不想反,也得反!
“也罢。”
戚云长叹一声,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难得动了真心的人,到头来是时刻想着置他于死地的仇敌,以为可以并肩而战的袍泽,也在以情分、时势、性命逼迫他。
他解下腰侧传令的铜牌,垂下眼睫,冷声道:“传我军令——”
“报!!!”
传令兵去而复返,这一回来得更急,鞋履踢翻了帐中火盆也浑然不觉。地上还燃着零星炭火,他跪倒道:“禀将军,宫中,宫中变天了!”
“小皇帝命宫中侍卫将桓殷扣在了乾清宫。”
“小皇帝传令,有人密谋犯上作乱,命紧闭宫门戒严。”
“犯上作乱者已被捕,搜身搜出广陵王的密信。”
传令兵报出的消息一条比一条令人震惊。在他猛的收声时,众将犹有惊魂未定的感觉。
传令兵艰难地喘了口气,将最后一个消息报出:“宫人指认那名混入宫中的谍子是广陵王手下的谋士宋渠清。人赃俱获,小皇帝已下诏讨伐广陵王!!”
咣当一声,却是戚云踢翻了脚侧火盆,大步朝帐外走去。
众人只听得一声马嘶,雷点般的马蹄声接连响起,好似戚云急不可耐的心情。
战马绝尘向着宫城而去。一夜星霜为他送行。
……
一刻钟前,乾清宫。
宜青都已歇下了,宫人忽然来报,说是桓殷桓太傅有急事要禀。他重新穿好礼袍,蹬了乌头靴,朝外走去。
等在殿中的除了桓殷,还有一人。那人宜青没有见过,看体型清癯,面相文弱,该是个文臣。他原以为两人是为了白日册封戚云一事而来,琢磨着三言两语就打发了。
桓殷却开口惊人道:“这位是广陵王座下的宋渠清宋夫子……”
宜青倒吸一口冷气,当下改了主意。都说最能杀人是书生,宋渠清就是其中佼佼者,他科举未曾高中,转而投入广陵王帐下做了无名幕僚。当初利用先帝对戚家的猜忌、为广陵王谋得江南数州兵权的,便是这位看起来提不动刀兵的宋夫子。
“久闻大名。”宜青道。
两人视线甫一交汇,宋渠清便低下了头。这位年纪轻轻的皇帝和他料想的很不相同,生得唇红齿白有若好女,但望着他的眼中却并非单纯不识世事。这和他从眼线出探得的大相径庭,如果他没看错,对方的眼中分明是隐藏的仇恨。
他和小皇帝未曾谋面,何谈仇恨?
“见过陛下。”宋渠清心中的思绪千回百转,盘算着如何开口,给皇帝留下一个好印象,以便替广陵王牵条线。
宜青冷笑一声,折身进了殿中,片刻后抱着寒水刃而出。桓殷与宋渠清面面相觑,俱是不解他的用意。
“宋夫子,你且上前两步,朕有话与你商量。”宜青按着刀鞘,面带微笑道。
宋渠清上前数步,谨慎地在刀刃能递及的地方停下脚步。
“宋渠清。”宜青陡然抽出了利刃,声音低柔,“朕代戚家同你道声别。”
戚家!
宋渠清暗道不妙,但已来不及阻止。宜青将利刃反手指向自己,大声喊道:“来人!有刺客!”
寒水刃在左臂上划出一道血痕,宜青将刀一扔,踉跄着跑到殿门口。宋渠清还不及辩解,便被涌入的侍卫缚了起来。
宜青的左臂淌着血,沾血的凶器还掉落在殿中,宋渠清百口莫辩。唯一目睹真相的桓殷也不可能站出来指认皇帝。
宋渠清被当作刺客关押,宜青冷静地命令搜身。他为了做广陵王的说客,身上自然带了凭信,很快这盆脏水接连泼到了广陵王身上。
“陛下身上有先帝遗风。”桓殷目睹了他一夜之间栽赃宋渠清、下令关押搜身、禁闭宫门、下诏讨伐广陵王的一系列举动,迅捷而缜密,像极了先帝。他还没教给小皇帝这些宫廷权术,他仿佛就无师自通了。
宜青臂上的伤口只做了简单的包扎,面色有些惨白:“太傅抬爱了。”
桓殷望着他,觉得陌生得很。按说一国之君正该有这样的雷霆手段、铁石心肠,他却怀念起当初会从马车中探出身子,关心他伤势的青年。
“陛下今夜做了那么多事,想必心中早有成算。”桓殷平静道,“是臣多心了。”
宜青道:“广陵王狼子野心,与其联手难免遭其反噬。朕不愿。”
“臣,明白了。”
桓殷缓缓跪倒,解下腰侧印绶,置于砖石之上。他原以为皇帝与广陵王都是大周皇室血脉,正可以合力对付戚云,谁知皇帝根本没有这个意思。宋渠清是他引入宫中,如今被定为乱党,他必然也脱不了干系。
“臣只是想问个明白,广陵王与戚云俱是狼子野心,陛下知晓防范广陵王,为何却对戚云——”
为何却对戚云百般信任,封官进爵?为何不愿借广陵王之手除去戚云?为何即便与一干文臣离心,也要护着戚云?
满殿烛光映在宜青眼中,仿佛无数银星,摇摇欲坠。
“朕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