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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凤衔牡丹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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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凤衔牡丹裙
凤惜羽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心情很复杂。
她曾经花费大把金钱精力,在脸上动针又动刀,只为容颜不老青春永驻,被各大小媒体赞上一句“冻龄女神”。
如今一朝睁眼,穿成了十五岁的妙龄少女,她却开心不起来。
怎么能开心呢?
她凤惜羽,在演艺圈摸爬滚打十五年,跑龙套、抱大腿、争资源......尝尽人情冷暖,抛弃自尊底线,终于在今年开花结果。双料影后的两座奖杯,沉甸甸的抱在怀里,她望着手机中始终不敢拨出的号码,脸上分明带着胜利的微笑,泪水却止不住往下流。
然后呢?团队庆功宴上,她喝得大醉,回到酒店套房就睡下了。火警响起时,所有人都夺门而出,只有她,仍旧酒醉未醒,在浓烟滚滚中香消玉殒。
那个世界里,她的死讯已经铺天盖地了吧。
君仪,君仪。她叹息道,看到我这样的结局,你该满意了吧?抑或……念在往日的情分上,肯不肯为我掬一把泪呢?
内室的帘子被撩开,绿衣宫女踏着厚重的地毯,落足无声。
“娘娘。”绿衣宫女冬颜屈膝行礼,“香汤已备下了。”
凤惜羽转眸看向宫女,是陪着这具身体的原主从岩北一同进京的陪嫁侍女,冬颜。
前年,当朝皇后姜氏病逝,一年后,太后亲下聘书予京城襄国公凤府,聘凤氏长房嫡女为继后。长房嫡女中,唯一适龄未婚配的,就是从小随父在边境长大的凤翕然。
然而,上天并不眷顾这位被选中的女孩,大年初一的册封大典后当晚就得急病死了。凤惜羽常常想,自己占据凤翕然的身体,承担她的命运,那么真正的凤翕然呢?是踏入轮回,还是就此烟消云散。
陪着进宫的,还有一位名唤春容的侍女,是襄国公府里精挑细选出来的,沉稳干练,对于后宫事宜很熟悉。
与春容相比,冬颜显得稚嫩得多,毕竟是自小在边境长大的当地姑娘,与京里大宅中自小训练的当然天差地别。
凤惜羽见到她却倍感亲切。除了自小服侍原主的情分,冬颜还有几分像她从前的好闺蜜兼助理,董筱艳。
筱艳是世界上最懂她的人,十几年来,无论她做什么,筱艳总是支持她、保护她、照顾她,永远做她最坚强的后盾。
筱艳甚至蜜月期间抛下新婚丈夫跟着她进剧组,忙上忙下事事亲为,连怀孕了都不自知,险些酿成大祸。双料影后,说起来筱艳功不可没。
她抚胸长叹,幸亏执意给筱艳放假养胎,不然这次火灾可就害了筱艳一家。不过,若是筱艳在身边,又怎么会让她放纵喝醉呢?
她早与家里断了联系,死讯传出,全世界最伤心的,恐怕只有董筱艳吧。
冬颜手脚轻快地伺候她沐浴完毕,数名宫女在春容的带领下款款入内,为她梳妆打扮。
坐在打磨的锃亮的银镜前,凤惜羽心里一阵烦闷,这付十五岁的皮囊,未免也太寒碜了点。
严格说来,原主并不丑,五官秀丽精致,与凤惜羽自己十五岁时有七八分相似,只可惜从小在边境长大,风沙烈日,打磨得肌肤黯淡粗糙,更兼发育迟缓,胸前一马平川,让她好不郁闷。
想她当年可是肤光胜雪,身材火辣,容貌身段在全国女星中数一数二,哪一次活动不是精致得体,肤白发光,随便露出半球撩起长腿就谋杀菲林无数,版版通稿都是“艳压”。
女演员的自我修养不容许自己存在不完美,好在这具身体常年骑马锻炼,个子虽然不高,却腰肢纤细挺拔,双腿修长结实。总体说来,底子尚可,正似一块可堪雕琢的璞玉,若是好好调理保养......她暗暗点头。
有宫女上前为她梳头,手脚轻便,技术娴熟,梳起繁琐的高髻,沉甸甸的各色金饰凤钗在她面前一一摆开,瞄了一眼身后整理衣柜的几位宫女,只见她们整出几身衣裳,衣料厚实柔软,刺绣精细生辉,可惜全是明黄、大红、真紫这些浓重的色彩,顿觉乌云盖顶。
先皇后姜氏在世时正当盛年,且身量高挑,容貌端庄大气,穿戴这些自然显得雍容华贵。继后册封,内侍省的人按规制也这么准备新的服装首饰。
可是,她才十五岁,这些东西堆在她的身上,繁重又老气,把人都压下去了。
内侍省这么做自然让人挑不出错来,顶多算是不够上心,然而底下人只是照吩咐办事,而掌事的却不会没有这点眼力见。她若穿这些衣服,自然是撑不起仪态,若让内侍省重新做,又难免冠上奢侈之名。这内里的弯弯绕绕,她微微一笑,不简单呐。
春容看了眼衣服,默默从柜子里挑出一身湖蓝色蜀锦衫,绣云龙团暗纹,搭配元锻裙,长裙上有金线绣制一副凤衔牡丹图。凤家准备的嫁妆里,有几箱四季衣裳,到底是出了几代皇后的世家,衣裳的选料做工自然不输内造,此刻派上了用场。
凤惜羽暗暗点头,比起不显肤色的明黄真紫,湖蓝色更合适,且颜色鲜亮,不老气。
春容含笑开口:“娘娘近日似长高些,好些衣裳竟又不能穿了,该叫内侍省再来裁量凤体,新备几身才是。”
真是个机智的好姑娘。凤惜羽眼角带笑,满柜子做工精良的新裳不曾动过,所费人工财力不知凡几,后世投资再大、制作再良心的剧组提供的服化都不能与之相比。
即便是皇后,尤其是新册立的皇后,太过挑剔奢靡总会遭人非议,可正处于生长发育期的皇后,就另当别论了。
衣裳挑得清爽,便重新梳了小牡丹髻,摈弃了沉重的纯金首饰,自己挑出一套蓝宝头面,精巧的九尾凤钗,凤凰口中衔下一颗泪滴蓝宝,垂在眉心流光流转,很衬气色。
描画完毕,只听得春容低声道:“几位娘娘、嫔主已经到了。”
凤惜羽接过一盅牛乳雪燕,慢条斯理地小口喝光,眼下什么都比不上养颜来得重要。
原主凤翕然身染重病,清醒后内里便换成了她,遵医嘱好生静养了几天,今天是众妃嫔第一次正式向皇后请安。
凤惜羽凝神昂首,深深呼吸,既是命运弄人,替她接了这个剧本,那么从今往后,她就是凤翕然。
众妃嫔已于殿内聚齐,按得位份次序排列,见到凤翕然,行礼下跪,口中唱和:“恭请皇后娘娘金安”。
婉转悦耳,入耳甚是舒爽。
凤翕然往凤座上一坐,含了三分笑意,只道:“免礼赐座。”
好歹曾是古装剧女王,旁的不懂,装相还是会的,演皇后、演女皇、演宠妃又各有诀窍。皇后么,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只要端起菩萨的款儿,底下人自然觉得佛光普照母仪天下。
这几日从春容那儿大致打听了众妃嫔的消息。
古人以左为尊,左下首第一位坐的是宜妃温氏。先皇后过世后,便是由她代掌后宫事宜,妥妥的权派。只见她身穿秋香色广袖宫装,打扮上虽然精致华贵,却也恪守本分,不出挑也不失礼,体态略微丰腴,更显得肤若凝脂,嘴边总是挂着一抹温和的微笑,所有的一切都刚刚好,很是端庄贤淑的模样。凤翕然想起一柜子堵心的衣裳,心知这女人着实不可小觑。
右下首第一位坐的则是珍妃郭氏。闺名炜彤,她生得艳丽,又爱穿红,此刻亦是一袭鲜亮的绯红华服,红宝头面更是光彩夺目。她是当今太后的外甥女,也最得皇上宠爱,实乃后宫中第一得意人。
靖帝秦深登基五载,后宫却并不充盈,除了两位妃子之外,旁的也不过寥寥数人,但也环肥燕瘦各有千秋,重质不重量。
相比之下,凤翕然反倒成了全场美人中最不显眼的一个,要不是这身打扮大气显眼,只怕生生要被比下去了。她庆幸没有穿之前选的那些衣服,要不然真成了笑话。不过眼前这些女人,初见新后,却个个竞相争艳,摆明是喧宾夺主。
宫女端着茶一一献上,凤翕然端起茶盏,略沾了沾唇,底下众人才各自揭开茶盏,一时间殿内静寂无声。
个个都这么规矩?凤翕然诧异间,生怕菩萨装不下去了,正思忖着该开口说些什么。
却有人打破了沉默,一身着桃红宫装的女子端着茶盏娇笑出声:“前儿娘娘凤体违和,如今看来已是大好了。”
她飞起一双媚眼打量凤翕然,抬手扶了扶鬓边碗口大的海棠,又说道:“臣妾听闻娘娘身子不适,心疼的念了好几日佛呢,哎呀呀,千里迢迢的从边北来,又是这般年幼,真真怪可怜见的。”
她开口说话,凤翕然初时还认真的听着,越听却是越不像话。
“婕妤康氏。”春容垂着手站在凤惜羽身边,摒着唇悄悄挤出四个字。
凤翕然点点头:“康婕妤有心了。”
“哎哟哟,这算得什么,大家服侍皇上,彼此就是姐妹一般,皇后娘娘您初来乍到,臣妾等人又痴长您几岁,若有些什么只管开口,只当是自己家姐姐一样亲近便是。”
这话一出,殿中数人皆面色微妙,宜妃低头喝茶只做不知,珍妃抬起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地望向皇后,其余几人或者眼露嘲意,或是垂眸坐等好戏。
这姐姐妹妹的弯弯绕绕,凤翕然并不陌生。女明星们同台争艳的时候,总爱互相称呼对方“姐姐”,明着是尊敬亲昵,实是暗示对方老了。在后宫中“姐姐”二字则意味着资历深,位份高。由古至今,女人间的暗战亘古不变。
凤翕然笑盈盈地望向康氏带来的宫女:“婕妤身边的这位姑姑入宫可有些年头了罢?”
“正是呢。”康婕妤道,神色更添几分自得:“素心是皇上钦赐的掌事宫女,原是伺候贤太妃的,臣妾随皇上进宫时便指了她来照料臣妾。”
“太妃身边出来的人,那再稳妥不过了,康婕妤入宫,想来少不了她的提点照顾,是不是也该叫她一声姐姐呢?” 凤翕然轻轻吹着茶汤,一句话不咸不淡。
“娘娘真爱开玩笑,素心再得脸也不过是个奴婢,臣妾怎能叫她姐姐,这岂不是乱了尊卑。” 康氏刮了一眼面色苍白的素心,不由嗤笑出声,真真是边北来的野丫头,竟这么不知规矩。
凤翕然盯着康氏笑而不语,眼中傲意盎然。
康氏这才醒悟过来,讪讪地搁下茶盏。
既知尊卑有别,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凤翕然端坐上首,居高临下环视众人。
她突然想起一句台词:恕我直言,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