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西浼》我不爱吃布丁

38、尾篇

　　我长长的睡了一觉。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

　　心口疼的厉害，可我却醒不过来。

　　这一觉，过去那九万年的记忆，终于云雾散开。我似乎想起了，我是谁。

　　万万年前，阿爹还是那天地间的主宰时，我在娘亲肚子里不足九月。虽未落地，已是万众瞩目。

　　八荒九霄的仙家皆言，炎天大帝与慈妙帝后仙泽厚重，小娘娘将时出生，也必定是个多福多寿的命格。

　　呵......多福多寿，不知哪位仙家妙语箴言，我定要好生谢谢他八辈祖宗。

　　那一年，螭吻作乱，西荒各州突发大洪水，天地间动荡的厉害，危及九霄。西天门支撑的混沌天柱显现裂痕，大有坍塌之势。

　　阿爹亲去西荒，协助水君治理大洪水。与那螭吻斗了七七四十九天，终于将它亲手封印在伏龙山下。

　　娘亲一人守着九霄天，顾及天下安危，召集众神修补天柱，耗尽九成修为，将天柱修补完好。八荒九霄重现祥和，娘亲却因此胎气大伤，渡余下一成修为强行诞下我。

　　娘亲那时已是油尽灯枯，抱着襁褓里的我苦苦撑到阿爹治完水回天。

　　后来，我听阿爹说过，娘亲弥留之际，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

　　“我们的孩子，她叫阿瑶。”

　　阿爹亲手将娘亲葬在不归墟，退位让贤，带着我归隐巫咸山。

　　我出生的日子，是我娘亲离世的日子。三月三，八荒的梨花为我盛放。娘亲是天族掌花的司神，她掌的便是梨花，可在那九霄天之上，从没有什么梨花。

　　每年我的生辰，阿爹便带我往不归墟，那里葬着娘亲的仙身。

　　在我两百岁时，天帝大君将他的小儿子送来了巫咸山，托阿爹教导。他来得晚，却比我大，所以，我要唤他一声，苏白师兄。

　　那时，他一袭白衣，立在那株梨花树下，拜我阿爹为师。

　　我冲他一笑，道：“师兄，你好白。”

　　天帝大君有意，让我做他的儿媳妇。阿爹顾忌着娘亲的死，没有答应。

　　后来，我嫁给了苍梧。

　　再后来，我满身狼狈，丢了半颗心。

　　阿爹为了救我，耗尽毕生修为，用忘忧果给我造了半颗心，拉回了我的命。那一年，阿爹与螭吻大战，本就受了伤，失了修为，丢下了我便去陪娘亲。

　　他将我交给了老狐狸。

　　老狐狸是看着我长大的，他将我那九万年不愉快的记忆封印在了忘忧果里，给我另造了段记忆。

　　说我是，梨花树缝里蹦出来的小妖。

　　大概他也想不到，有一天，那半颗心会重回我身体里。

　　苍梧将我的半颗心藏在那梨花结里，他是不是很想我想起过去的记忆。

　　一觉醒来，我在巫咸山的茅草屋里，大宝如那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见我醒了，急忙过来。

　　“你可算是醒了，出事了出事了，螭吻冲破了封印，正在伏龙山撒泼呢，千拂上尊已经赶去了，苏白殿下也去了……喂，你去哪儿？”

　　我夺门而出，将大宝的呼喊远远甩在身后。

　　螭吻，老夜君，很好......一个伤了我阿爹，害死我娘亲，一个害我师父不知所踪，这笔账是该好好的清一清。

　　我在外头遇见了苍梧。

　　他拉着我，满脸的关切，“你要去何处，怎的不好好休息。”

　　一股巨大的伤痛袭来，我甩开他的手，红着眼眶，“你可还记得我的孩子？”

　　他浑身一颤，“阿......阿瑶......”

　　我冷冷的笑了笑，拂袖离去。

　　这是君上的意思，獒族未来的小世君怎么可能是天族人的血脉，回你的天族去，这里从来都不属于你。

　　呵呵……这是苍梧的意思……

　　我在伏龙山落下云头，拭去眼角泪痕。

　　老狐狸正与螭吻斗得不可开交，女萝死死地盯着半空中发狂的螭吻，怀里抱着的是一柄墨绫伞，满脸的焦急，衣角都快被搅烂了。

　　我唤出玄空洛玉笛，助老狐狸一臂之力。螭吻生生受了一击，重重倒地，深渊巨口中吐出一物来。

　　正是苏白。

　　女萝惊呼着扶起他，撑开了伞，一张俏脸顿时布满了泪痕。

　　老狐狸眯了眼，“你怎么来了，大宝说你成亲的路上叫人拐走了，快找你的夫君去，这里我顶着。”

　　我将他一望，“千拂，你这只老狐狸，你把阿瑶瞒得好苦。”

　　他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瑶丫头……”

　　我笑了笑，“这些以后再说，先把螭吻灭了是要紧。”

　　老狐狸将我一推，“那螭吻已与老夜君融为一体，要灭了它谈何容易，你且去看看苏白那小子的伤势，我要是打不过了再叫你帮忙。”

　　言罢，拂袖前去，念咒结封印。

　　苏白伤的不轻。

　　我柔柔的道：“苏白，是我。”

　　他朝我空洞的一笑，“我知道，你一来我就知道，阿瑶，你可会怪我。”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怪他。

　　我将要开口，却闻得女萝道：“君上，你喜欢她这么久，为她做了这么多，她有什么资格怪你。”

　　这下，轮到我呆愣了。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苏白对我的好不过是同门情谊，我从未往这方面想过，苏白怎会喜欢我？

　　他咳出一口血来，十分的虚弱，“住口……”

　　我悟了些许，难怪女萝对我的成见如此深，我真是笨，区区同门情谊，他怎会奋不顾身的往獒族救我，怎会为了我损了双目，怎会如此的处处为我着想......

　　心口有如针扎般难受。

　　我道：“你为何……为何从没对我说过。”

　　他苍白的一笑，“我知道你是阿瑶，阿瑶她……从来都不会喜欢我……何必说出来成为彼此的负担。”

　　这十二万年，我当真是白活了一场，这一生，我辜负了苏白。可风月中的辜负，最好辜负的潇洒，牵扯不清是一种不公平。

　　我默了很久。

　　闻得一重物落地，灰尘仆仆间，老狐狸的咳嗽声很是突兀。

　　“这个老不死的，还有两把刷子。”

　　但见，那螭吻竟化成一个人形，周身充斥着阴冷的暴戾，肆无忌惮的狂笑。

　　“千拂上尊也不过如此。”

　　老狐狸万把年前封印过一次螭吻，元气大伤，想来是还没有恢复完好。

　　他从来都不是吃亏的人，“你都让你儿子给劈了，你看你这狗不狗龙不龙的样子。”

　　老夜君涨红了脸，“我没有那等孽子，他不是我儿子。”

　　发狂间往苏白处一望，“这个就是天族的储君？我先杀了你，再荡平这九霄天！”

　　言罢，打来一团凌厉的焰芒，势如破竹汹涌而来。

　　我念了咒，只闻得女萝呼了声“君上”

　　奋不顾身的挡在苏白面前，生生受了这一击，几乎要现了原形。

　　眼见那老夜君又要出手，我执了玉笛与其抗衡，老狐狸怕我斗他不过也来帮忙。
　　老夜君打量着我，忽然大笑几声，“这不是我那儿媳妇？怎么，要替你那未出世的孩子报仇？”

　　我心中一凛，“是你做的？！”

　　不是苍梧，是这老夜君！

　　“你们天族打的什么主意以为本君不知道？你若诞下血脉，天帝便扶持这孩子坐上夜君之位，我獒荒岂不是要易主？本君杀了你孩子，还嫁祸给苍梧，怎么，你是不是后悔当初舍他而去？”

　　我紧紧的捏着玄空洛玉笛，与这老家伙也无话可说，今刻便要将帐好生算了，手指念诀，催动咒语。

　　我的法器法力无边，挡住了那上古龙神末子螭吻，它占不到我半分便宜，我也无法伤到它。

　　这便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了，早知道会有今天，当初在西昆仑就该勤勉些。

　　一来二去，僵持不下。

　　我想不到，那老夜君竟从螭吻体内分离出来，出手便是杀招。老狐狸叫那龙尾巴绊住了，抽不开身。

　　这一下，我怕是躲不过了。

　　这一生，我几次遇险，都能福大命大，捡回一条命来，皆因着，有贵人及时出现。

　　苍梧来的很是及时。

　　他，便是我这一生的贵人。

　　苍梧执着破甲穿云弓，一箭破了老夜君的杀招，那老夜君难抵挡神兵厉芒，叫穿云箭穿心而过，重重的吐出一口血来。

　　他之前教师父重创，所以才匆忙与螭吻融合，又为了杀我强行分离出来，本就虚招得紧，受了苍梧这一箭，再也硬气不起来。

　　苍梧断了他的双腿，跪在我面前。

　　“阿瑶，你说要如何处置。”

　　我道：“他伤我恩师，害我孩子，我自然要亲手解决。”

　　苍梧：“莫脏了你的手。”

　　念诀唤出无妄业火，那熊熊的火焰很快将他吞噬，带着他所有的愤怒和不甘，化为灰烬。野心家最终丧在自己的野心下。

　　不远处，水麒麟一声怒啸，正与螭吻缠斗，这一下解了老狐狸的燃眉之急，让他得以脱身，寻了个地打坐调息。

　　那把墨绫伞躺在地上，沾了好些灰，伞面承了方才那一击，残缺了一道。

　　女萝躺在苏白怀里，咳出一口血来，抬眼一望，嘴角浮起满足的笑意。

　　“君上……我有一句话一直想问问你……你有没有喜欢过我……一点点的喜欢……有没有……”

　　苏白不答，空洞的眼睛写满了不忍。

　　她苍凉的一笑：“罢了……我晓得了……可是我好喜欢君上……这世上有资格怪你的人，只有我，可是，我好舍不得……君上，你可会，可会记得我……”

　　顿了顿，“算了……你又怎会记得我呢……你的眼里从来就没有过我……可是君上，我想让你知道，我女萝，是为你而生的。”

　　她说完，伸手将双眼挖了出来，摸索着放到苏白的手心。

　　“我此生的夙愿，就是与你执手，看遍九霄天的烟霞，君上……你替我看吧……”

　　她躺在苏白的怀里，安详的闭上了眼。

　　老狐狸悠悠的道了句，“倒是个痴情的丫头。”

　　我也没想到，她竟对苏白用情如此的深。

　　眼下，却不是感慨的时候。

　　那水麒麟此前受血咒影响，教老夜君吸了不少灵力，如今与螭吻一斗，渐渐败下阵来，受了一记龙摆尾，如一庞然大物轰然落地，满天尘烟。

　　如今封印已破，螭吻不受任何控制，它被囚禁了这么多年，想必很是不满，如今重见天日，定是要报那封印之仇，眨眼便朝老狐狸冲来。

　　我当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老狐狸受欺负，拿稳了紫玉笛便要去帮忙。

　　苍梧将我拉住，神色很是严肃。

　　“阿瑶，我有一物放在你的茅草屋里，你速速去拿来，千拂上尊这儿有我。”

　　我以为他要借助那东西对付螭吻，点了头，招了云便走。没有留意到，他对着我离去的身影，很是放心的一笑。

　　行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我的茅草屋里从来就没有他的东西，如果非要说，只有我。

　　苍梧他，他骗我。

　　我调转了云头，发了疯似的往回赶。折返至伏龙山，一切已太晚。

　　漫天呼啸的无妄业火，充斥着破甲穿云弓的厉芒，穿云箭如那说不清的流火砸下来，吞噬了螭吻庞大的身躯，这上古大兽不甘的挣扎，眼见要从那孽火中腾空而出。

　　一青牙色衣袍的人影掠过，将螭吻重新逼进了无妄业火与神兵厉焰交织的无边力量中。

　　苍梧浮在焰空之中，遥遥的将我一望，嘴角浮起一抹宠溺的笑意。

　　“阿瑶，我就知道骗不过你。”

　　我心口慌的不行，突然好生的害怕，大概是因着，我知道他想做什么，“苍梧……你不要去，苍梧，你回来！”

　　老狐狸死死地将我拉住。

　　他笑着，笑着，红了眼眶。

　　转身化作一道青色的光，牢牢的困住了螭吻，教它动弹不得，任由那势不可挡的火焰吞噬。

　　那一刻，天地间爆发出一道响亮的哀啸，上古龙神末子螭吻，在那满天孽火中化为灰烬。

　　滚滚黑烟，挥散不去。从中掉下一物来，是那破甲穿云弓，失去了本来的光芒，狼狈的落在灰尘里。

　　上古神兵只有失去了主人，才会如此。

　　我哇的吐出一口血来，冲进那燃烧殆尽的火堆里，从巨大的骨架里，刨出了苍梧那烧的焦黑的躯体。

　　我发疯似的拽着老狐狸，“你快救救他……救救他……苍梧，你醒一醒，你睁开眼……我求求你……”

　　老狐狸探了探他的脉门，须臾，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我这一生。

　　大概无关风月。

　　我的夫君，是一个盖世英雄，在那最美的开头，我们没有好好在一起，我猜过我们的结局，就是没猜到，他会离我而去。

　　那一年，梨叶蓁蓁，梨花浅浅，西风拂过，抚平了眉弯。我的夫君，他叫苍梧。我与他的相逢，不过是一场生离死别的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