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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那带着点温度的阳光,让他憧憬地移不开眼,下一秒跟着笑得毫无自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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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门脸儿是这样格格不入。
紧邻的楼阳台都摆着花儿,玻璃门擦得纤尘不染,橘红的砖墙衬得那叫个鲜亮活泼。但眼前这家的玻璃门被烟雾熏过似得发黄,墙面发黑。一眼望进去,白色的墙面都被埋在了黑色的污渍底下,室内又那样空荡,于是满眼只剩死气沉沉的黑。李忪鸽还是第一次觉得黑色是这样触目惊心的颜色。
“喂,余小峰……”李忪鸽讶异地指着那黑漆漆的地方,“这里怎么回事呀?”
余小峰正掏出块金锡纸包着的巧克力扔进嘴里,“看不出来吗?火灾呀。”
“火灾?那得多大呀!里面当时……有人吗?”李忪鸽心里一凛,就烧成那样一块黑炭的地方,如果当时有人在里面那能跑得出来吗。
余小峰砸了砸嘴,三毛钱的巧克力就迅速在口腔里融化了,舌头敷满了发腻的糖脂的味道,再张口说话时就被糊住了喉咙,“有,咳,一个……咳,一个女的。”
被甜甜腻腻的东西呛住十分难受,余小峰摸着喉咙干咳,几毛钱的巧克力看来吃不得,下次还得买个几块钱的。
“这房子……没人住了吧。”
“咳,确实没人愿意住。”
“那就这么晾着,也不修?”
余小峰有点纳闷:“你关心这干嘛?”
“我就觉得瞧着挺渗人的。就觉着……觉着怎么会烧成那样子。有点儿吓人。”这个镇子出乎李忪鸽意料外的干净漂亮。而越是干净的东西人就越忍不得它有污迹。
李忪鸽拧着眉头,看着跟烧得是自家房子似的。
余小峰乐了,“你这人是不是看个车祸新闻都能哭?遇见个啥事儿代入感都特强?”
“嘶,我看着那么娘们吗?”
其实只是太白了些,算不上娘,但架不住余小峰习惯性地嘴欠,“长得是有点儿……”
“你想死。”李忪鸽果然眼睛一瞪,操起手中那摞卫生纸砸向余小峰。
“嘿嘿……”卫生纸被大开的手稳稳接住,余小峰抱着没二话地就向铃响起的学校大门口走。拐个弯把那黑漆漆的门面甩在了身后。
“你要觉着难受,以后少来这儿吧。”似乎这么随便一说的余小峰,眼里有一瞬的闪烁。
十分钟后,华语乐坛过气深情男歌手李忪鸽觉得自己大概还在梦里。他活到二十八岁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一个上小学的大侄子。
白糯糯的小孩子站在他面前,被余小峰拍着脑袋招呼道:“来,儿子,这你表叔。”
小孩子仰着小脸,毫不露怯地叫:“表叔。”
这稚嫩的一声真真切切,李忪鸽攥紧了围在腰间的卫衣,顿时哽到有些发不出声音,脸臊得红了一个度,“咳,那个……嗯,你好。”
“哇!表叔你长得好帅呀,比我爸都帅嘞!”小孩子惊喜地盯着李忪鸽,眼睛都放光,一股子喜悦劲儿外露,让人觉着好像被喜欢着似的。
蓦地,李忪鸽握紧了手中那瓶被捂得温乎的水,想到刚刚收银大姐看他,心口发紧。觉得自个儿特矫情。就这种倾慕的眼神有什么可怕的呢。有人抱着这种目光来看你的时候,分明是想盼着你好的,你骄傲了、你恃宠而骄了,遇到不幸就轻易怪罪于这白来的喜爱。这太混账了。
我不能这样。李忪鸽自责。
小孩子的夸赞,更容易让人脸红。李忪鸽捂着脸,正想夸白捡的侄子嘴甜。余小峰在旁边吃味儿了,“小崽子,你爹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喂大,在你心中我现在居然不是第一帅了?”
白嫩的笑脸转瞬黑了,“你乱说!哪有爹喂儿子吃屎尿的,你如果真喂我吃屎,我肯认你就不错了。”
“嘿,你这小没良心的。今晚你自己一个人睡,没人陪你嗷!”当爹的没威胁完,腿就被儿子抱着猛掐。
校门口放学的小孩儿正多,余小峰那么大声说今晚不跟他睡,小孩子脸皮薄得不行,手下那叫个毫不留情,疼得余小峰嗷嗷直叫。
余小峰也伸出手掐着儿子的肉脸,“你给老子放手!”
“掐死你掐死你!”凶狠的小狗崽子说什么不撒手。
“疼啊!”
场面是又吵又逗,一黑一白,一大一小打在一起,掐得对方都眼泪汪汪的,李忪鸽愣愣看着,这一刻他发觉情绪是真的具有传染性。
从高台跌落,经历两月失落与绝望的人,看到了一缕无意间侵入峡谷的阳光,那带着点温度的阳光,让他憧憬地移不开眼,下一秒跟着笑得毫无自觉。
余小峰被掐得没法子,瞥见晃晃悠悠从校门口出来的女孩实在惊喜:“哟,小鱼儿回家啦?”
一声小鱼儿,让小狗崽子收起了獠牙,迅速松开老爸的腿,立正转头。
迎面而来的小女孩儿可爱得像个娃娃,冲他们展开个笑,还带着对深深的酒窝。这甜度熏得李忪鸽的小侄子耳朵都是红透了的。
“余叔叔您来接小涛吗?”
“是呀,不像小鱼儿这么懂事,我们家的还要人接送。”对着小甜豆,背心短裤的黑大个也能捏着嗓子说话。
“嘻嘻,我是离家近呀。小涛你们要住得远一点嘛。”
“那不一样,涛儿是男孩子,你是女孩子嘶……”
余小峰虽然面不改色,但在李忪鸽看得见的角度,小侄子又掐住了爹的大腿肉。
“嘁哈哈……”李忪鸽别过脸笑,没绷住。
这一笑,惹来小女孩儿的注意。大人,都是带着倦怠、浮躁气息存在而不自知的群体。小鱼儿不知道大人的无奈都从何而来,但她本能的抵触这种消极。而眼前这个大人,显得有那么些不一样。
那隐隐低笑着的动静,有着莫名的孩子气。眼角弧度下垂着,捏成拳抵在嘴边的手骨节明晰,身形挺拔……上小学四年级的小孩子说得出来什么溢美之词,只知道盯着这个人脸红。毫无意识对一个人初见的好感,不过赖于他长得出奇的好看。
李忪鸽察觉小鱼儿专注打量的目光,这次,坦然地招了招手。
而在他这份坦然中,小女孩却猛地低下了头,拔腿跑路,“小涛,余叔叔再见!”
“啊……鱼……那个拜拜!”踌蹴半天,还在想着台词的小涛没来得及反应,已经只能巴巴对着女神的背影了。
余小峰拍拍儿子的肩:“唉,没事儿子,下次嘴巴张快点就好了。”说着又看那个尴尬收回手的“罪魁祸首”,一脸无辜地,在冲自己苦笑。
啧,情路坎坷呀,小涛同志。
出门时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晃悠,回家时多了个小孩儿夹在中间,落在那蹲在余小峰家门口的人看来,竟然跟一家三口似的。
“嘿,涛儿!吃烧烤去呀!”吴月起身冲着那三人招手。
这高亮的声音一喊,小涛就跟那撒了绳的狗崽子似的冲了过去。
“月牙哥哥!”
也往小涛跟前冲的吴月一个紧急刹车,“操,说过叫我叔了!跟你爸我都差辈儿了!”
“嘻嘻,哥哥带我吃烧烤吗?”无视抱怨,冲进吴月怀里的小涛眨巴着大眼卖萌。
“对,叔带你吃烧烤去。”客观来讲,无视意见、自说自话这本事,小涛是跟他吴月学的。
“唉?峰哥,吃烧烤去呀。”吴月笑意盈盈地看向余小峰。
虽然从余小峰偏黑的肤色看不太出来,但他已经黑脸了。
就跟那没长大的小孩儿似的,看中的玩具就非得买,吴月想做的事儿,总会想法子达到目的。利用小孩子那点儿馋劲儿,只算得是他的小把戏了。
余小峰看向身旁的李忪鸽,比起面对小孩子,果然见着陌生的青年人时他又有些不自然。面无表情地杵着。
“你过来。”余小峰声音不大,语气却有点强硬。
吴月哪里听不出来,笑容微微一滞,又嬉皮笑脸地凑到余小峰面前,“啥事儿呀峰哥,借钱我可没有。”
余小峰一把扣住他的肩,将人带到一旁,“我他妈晌午怎么跟你说的?你没完了?”
“啧,我怎么没完了?当叔叔的请涛儿吃个烧烤咋啦,你不吃,我们涛儿还吃呢!你这当爹的……”
“你再扯!欠收拾是不是你……”
“咦?这位帅哥,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啊。我叫吴月,口天吴,月亮的月。”
余小峰拳头还没比划出来,吴月已经挣脱他绕到李忪鸽跟前了。
李忪鸽面前的人,长得十分周正,眉宇间还挺正气,明朗阳光,这么一个经看的冲人微笑问好,是很难反感抵触的。以貌取人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儿。李忪鸽甚至忽略了这人说话语气始终带着藏不住的轻挑。
“我呃……李向阳,他表弟。”
吴月露出个爽朗的笑,眼睛当真弯成了月牙样,“那正好了!人多热闹,咱一块儿吃烧烤去!我兄弟大雷烤得特别好吃!又香又辣。配着冻好的冰啤那真是一绝!唉?峰哥请你吃过吗?”
“啊,还没……”
“那就闺女上轿头一回呀!哥们保管你第一次终身难忘……”吴月自顾自说,没等李忪鸽表现抗拒,揽着人就往那山腰下带。
小涛乐颠颠地背着书包就跟了上去。
余小峰仍站在原地,直挺挺搂着一摞卫生纸。心绪不平地看见那揽在李忪鸽肩头的手,正缓缓地伸直了中指。
“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