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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雪之序章 ...

  •   于航走进堂屋,把一沓案卷狠狠地拍在桌子上。
      老张连眼皮儿都没抬,却是直直地盯着桌上茶缸子口冒出的白气,两只手缩在沾满油污的破旧军大衣的袖子里。他的脸干枯得像老树皮一样,说话的声音也人像踩在棉花上:“他都认了吧。”
      于航猛地坐下来,几乎把椅子砸个坑。明明是冬天,他额头上却渗出细密的汗珠。
      “那小子满口鬼话!姓任的老东西真是拿咱们当傻子耍!”
      “冷静点儿,小于,你怎么知道他说的不是实话?杀人的事,可是不敢乱认的啊。”老张轻描淡写地说,仿佛作为一个局外人来谈论这件事,但他的语气在于航听来颇有几分规劝的味道。
      于航也确实被诘住了。是的,他有很多事想不明白,但与以往不同的是,他对这件事的判断近乎偏执。人就是她杀的,他武断地想,应该把她关起来、让她挨枪子儿,不,应该烧死她!
      但是老张的话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又轻又狠地敲打了一下,使他开始质疑自己到目前为止的想法,到底是出于对杀人者的憎恶,还是对高位者的嫉恨,抑或仅仅是遭到巨大惊吓之后做出的应激反应。如今看来,周凡修的供述不仅详实,更算得上是“情真意切”,以目前的侦查技术恐怕也查不出什么破绽。只是,于航不愿意回想刚才审讯的情景,因他心里对周凡修带着同情和鄙夷,就像他不愿意正视自己的心——但现在他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在那里再添上一根稻草。
      今天早上八点来钟的时候,一个自称周凡修的年轻人急匆匆地来所里投案,说自己两天前杀了人。听他这么说,于航也无心去吃早饭了,一问才知道年轻人声称自己杀的正是赵济雪。于航大为所惊,才想起来此人曾作为任妙哉和赵济雪的同学和密友被提及,只是这两天寻访的时候发现他家中并没有人在,而且在侦查方向上他又远离案件核心,所以才被略过。
      说来也巧,案发那天是大年初五,已是孤家寡人的于航早上不到六点就醒了,家里冷锅冷屉的也待不住,所以就出门遛遛打算顺便寻摸个早饭。他不知怎地七拐八拐绕到了新龙公园后身的荒土坡附近,远远竟看到上面似乎有人坐着,便心生好奇想要过去看看:这里地处偏僻又紧邻军分区大院儿,平时鲜少有人闲逛,更不用说现在是正月里,又是这个时点儿,天还擦着黑,谁会上这儿瞎溜达呢?而且,前一天夜里下了齐膝深的大雪,刚刚才停,要到那土坡上须得踏雪才行。
      待到于航走近,就被眼前的景色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见一位身着白色宽袖儿长袍、头扎马尾的女子背对着他跪坐在地上,膝上躺着另一位已经死去的姑娘。那姑娘右腹上插着一把古怪的剑,伤口附近流出的鲜血浸洇了身上雪色的棉服。她微闭着眼,额头和鬓角的头发打成绺儿结在脸上,苍白柔美的面容上仿佛挂着一丝微笑,看起来就像是劳累很久终于可以安歇片刻一样。
      当于航不由停下脚步,整个世界便忽然静了下来,连一丝声音也不再有,静到让人恍惚、让人幻听——是雪,想要将他迷惑。
      他也确实不太清醒了。
      他感觉那两个人,就这样暴露在这天地间,似毫无防备,若任由荼毒。
      那白衣女子回头瞥了一眼,于航便第一次窥见了她异世的容颜,使他一时间心神震荡。但当他对上她神煞般的目光,竟有冷汗顺着脊梁流下来,整个人像是被定身法定住,一动也动不了。她却继续当他没在一样,又抬起头呆呆地望天,口中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话。
      于航渐渐“解冻”,却依旧不敢再迈出一步。他环视四周,发现雪上只有他们三人的足迹:白衣女子和自己一样是从北面上来的,足迹一直到她所在的位置,也就是坡顶;而死去的女子是从另外一边新龙公园的方向过来的,先是走到了他前方左手边的那棵中间有树洞贯通的老槐树那里,绕着那树走了几圈,接着又转回到坡顶,殷红的血迹似梅花点点洒在雪地上;他离这两人还有几步远的距离,看迹象也没有其他人靠近过她们。
      那两个人身上并没有水渍,足迹上也没有被新雪覆盖的痕迹,可见她们也是雪停之后才来的。如果死者不是自杀——用这种异常的方式,十之八九杀了她的便是眼前的白衣女子。他见她大雪天穿着单衣,行为举止古怪,觉得她未必是精神正常,又怀疑她方才杀了人,手里就捏了把汗。然后,他回忆起她那一瞥时的目光,顿时全身汗毛倒立,内心颤栗不已。
      接下来便是数分钟的僵持,期间于航感觉却像是过了数年。
      忽听得坡下有人推着自行车踏雪而行的响动,于航刚想出口警告,只听到那女子开口唤道:“陈营长,陈营长,你来这儿!”
      于航猛地一惊,但却听到了坡下人的回应,不禁心安起来。
      一个身穿军服、手里提着朱色包袱的男人快步跑上来,口中不断呼出白气。这人中等身材,面目和善,长着讨喜的圆脸圆鼻子,一双细眼儿使他的表情看起来似笑非笑的,唯一让人不可小觑的是他肩章上锃亮的两杠一星。当他见到现场,马上嘴和鼻孔大张,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了,用颤抖的声音询问道:“妙哉,济雪她……这是怎么了?”
      于航马上意识到眼前人的身份。任妙哉,是羽化市军分区司令员的女儿,而倒在那里死去的赵济雪,是羽化市前□□的千金。这两个还在高中的女孩子,于航早在五六年前还是个小警员的时候就曾有耳闻,据说那时羽化市里闹得沸沸扬扬的一起拐卖儿童案就是在她俩的协助下解决的,但警方为了保护证人而对公众隐瞒了这一情况,所以其中真真假假他也搞不清楚。虽然当年的事件早已经没什么人记得了,她二人却又因揭发牵扯赵济雪自己已过世父亲赵明义在内的十数名官员腐败案件出现在羽化市民的视线中,更不知是谁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抖了出来,吹捧她们为“羽化双侠”。且不管传闻如何,于航只知道恐怕今天这两位的故事就要以一种极其悲惨的方式迎来结局。
      那么这位陈营长,应该就是任将军手下的一位小军官了。
      “你是谁?!”
      于航的思绪被一声厉喝打断,才意识到自己早上出门穿的是便服,又反应过来对方全是相识的人,自己怕是要惹上麻烦。
      “是警察。”
      正当于航想要辩解之时,那白衣女子却先一步道出了他的身份。
      “同志,”于航缓了一缓,壮着胆子开了腔,“我是新龙区警局的刑警队长于航,刚刚路过这里的时候觉得情况不对就过来看了一眼,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情。”
      “现在这个情况你也看到了,她有重大嫌疑,我也脱不开身。我们局离这儿不远,麻烦你去通知一声,叫些办案的人来,或是在附近找个电话打也行。”
      在任妙哉的授意下,这位陈营长接受了于航的提议。原本他已慌了阵脚,却听得任妙哉说:“咱们大院儿离这儿最近,你去门卫借个电话吧,就说是有急事打给家里的,把看门的大爷支出去,莫要让别人知道。”
      于航越发觉得猜不透她,更加地从心里防备起来。
      警局的人赶来之后,于航就开始指挥他们封锁现场、采集物证。原以为任妙哉的态度是放弃抵赖、准备交代犯罪过程,可出乎于航意料的是,她没有承认杀人,反倒是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正在搜查的办案人员。于航再次不寒而栗,感觉她的眼神好像是马上要再扑上去弄死几个人似的。他作为在警局干了七八年、和什么人都打过交道的刑警队长,这么发怂还是头一次。
      既然任妙哉不打算交代,那留她在现场也没有价值,于航赶紧唤来两个年轻警员,让他们把人押了回去。
      经过刑警队初步的调查和讨论,任妙哉毫无悬念地成为了头号嫌疑人,而她也承认现场的凶器是她所有。因为她几乎是作为现行犯被抓,批捕也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另外,确定的次要侦查方向是被死者和任妙哉揭发的官员及其亲属是否报复杀人和尚未知晓原因的情杀、仇杀,而自杀的可能完全被排除了。
      报复杀人?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死者得罪了不少人,可是现场的足迹却表明并没有其他人接近过。就算报复者用了某种方法消灭自己的踪迹,再用任妙哉的剑杀死赵济雪来嫁祸于她,他或她又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呢?以于航的经验,这种情况下大多是要到黑市上买/凶/杀/人的,毕竟在羽化市新龙区这个地方,只要收个几千块钱就接这种活儿的亡命之徒要多少有多少,除非报复的人并没有这个经济实力。
      在寻访死者和任妙哉同学的过程中,几乎所有人都曾提及一个名叫艾诗的女生与她们关系恶劣。这个女生的父亲也是被揭发入狱的贪腐官员之一,大家都称她平时养尊处优、为人傲慢刻薄,自她父亲落马后,她的待遇一落千丈,所以一直对任赵二人怀恨在心。
      然而细查之后,于航发现艾诗当天早上五点钟就到了西城区的一家私人诊所进行心理咨询,和法医推定的死亡时间至少在五点四十五以后有冲突。这个时间,完全是为了避人耳目,于航心里竟有些同情她。他完全不了解心理咨询这种新鲜玩意儿,只觉得如果被人看作是“精神病”对于一个女生来说必是难以承受的事情。不过,既然有心理医生和助手的证词,除非她有分/身术,不然不可能到罪案现场去杀人,于航想。
      于航从警校的课本上读到过“精神病”的学名原是叫做“精神分裂症”,但这部分老师也懒得展开来讲。他琢磨着,精神分裂症难道是说精神分裂成两个、三个?可即使是精神分裂了,身体也不能跟着分裂吧?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些奇怪想法。
      用出人意料的手法杀人,以期逍遥法外,这种事情于航只在小说福尔摩斯探案集和地摊儿上卖的日本文学中读到过,而他本人不愿意相信是会在现实中发生的。所以,他认定任妙哉必是凶犯无疑,在调查那些贪腐官员和理清他们人际关系的事情上也是敷衍了事。当然,这毋宁说也是在避免更多的麻烦。
      可自任妙哉跟于航回了警局之后,无论怎样威逼利诱,都只是说自己到达现场时赵济雪已经遇害,若问得紧了,就干脆沉默不言。那剑上有她的指纹,但因为是她的物什,有指纹也是理所当然的。被害人穿的棉服阻止了血液喷溅,纵然现场被弄得相当凌乱,任妙哉身上恁是没有沾到半点血迹。另外,从被害者右腹中剑的情况来看,凶手刺出这一剑多半用的是左手,而任妙哉却是右撇子。这虽然是细枝末节的问题,但若被对方的律师抓住不放的话也很麻烦。拿不下任妙哉的口供,也没有找寻到可靠的证人,本来警方就没有十足的把握给她定罪,更何况她有权有势的父亲肯定会利用关系帮女儿脱罪,最后管他判得下判不下,警察都只能闹个里外不是人。
      刑讯逼供?到时候她反咬一口谁受得了?整个警局的人除了于航之外,全拿她当个烫手的山芋。于航想,她虽是个小姑娘,总归也是见过些世面,知道即使是杀了人,只要咬紧牙关,她父亲或许可以帮她摆平。
      不过,这次你的如意算盘可是打错了,于航暗暗地攥紧了拳头。
      于航没敢用暴力恐吓,明面上的理由是怕让军区的人抓住把柄,但其实有很多逼供的方法不会留下什么痕迹,比如水刑,再不济还能踹椅子,通常就凭这种姑娘家家的肯定会吓得把实话都说出来。于航却对同事说,要是给她造成什么心理创伤,那个任将军肯定会往死里整咱们。
      实际上,于航是让任妙哉吓破了胆,生怕激着她,到时候不是伤几个警员就是伤了她,搞不好还会闹出人命。于航耻于和别人提起这种想法,而且他不觉得自己是在畏惧任妙哉这个人,这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而是畏惧着她眼神里的疯狂,害怕她在这种极端的状况下做出自毁伤人的行径。她的目光之阴冷、戾气停留的时间之长,超出了于航办案的经验。
      这,于航想,大概只能用女人的非理性来解释。
      但是他也没有善罢甘休,那不符合他的天性。整整两天两夜,于航都在折腾任妙哉,想要击垮她的心理防线,尽管好几次也让自己心惊肉跳,但却毫无成果。
      另一方面,于航在侦讯路过案发现场的营长陈卫林时,也询问了死者和任妙哉以及军分区人员的关系,因而得知了死者的父亲原是任将军的参谋,曾在对越战争中负伤,之后复员从政,好不容易混到□□的位置上,没想到不久竟因身上旧伤导致的后遗症撒手人寰。
      这样算来这两家也是世谊了,难怪闻听人道任妙哉和赵济雪形影不离。
      陈卫林对任将军非常崇拜,几乎所有话题都离不开这个任将军,说他平时体恤下士,在军队中是有口碑的,而且为人忠义慷慨,无论是在旧时战场上还是在以后的和平年代,都结下了不少“生死之交”。然后,陈营长又引述了不少任将军的事迹,说的天花乱坠,神乎其神。
      对这些与案情无关的内容于航都快没有耐心再听下去,不过他转念一想,觉得这些情报也许有用。这个任将军推说事务繁忙,要过两天再来警局,但是作为嫌疑人的父亲,他这样的态度却值得怀疑。据说任妙哉是他的独生女儿、掌上明珠,出了这样的事儿他怎么可能不急呢。他年纪轻轻就立下战功并被升为少将,想来也不是简单人物,而现在他却没有利用自己的权势向办案人员施压,那就说明他很可能想通过暗中操作来帮任妙哉脱罪。
      但于航慢慢发现,陈卫林口中并没有什么能令他感兴趣的新鲜事儿。若不是他想到一个小小的营长并没有什么机会接触到军分区的司令员,恐怕此时就会觉得对方实际上是在满嘴废话地忽悠他、牵着他的鼻子走了。那样的话,这位陈营长说不定心下强忍着不笑出声来呢。
      其实于航更想和他聊聊任妙哉。
      所幸当陈卫林吹捧完任将军之后,又顺便评论道:这样一个正直仁义的人不可能养出来的女儿是杀人犯,所以虽然我也对那天早上发生的事情无法解释,但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于航赶紧接过话茬儿。
      “话说那天,我跟她在土坡上都看不到下面,她又怎么知道经过的是你呢?”
      陈卫林微笑道:“她当然知道是我,因为那天早上我预定去探望孤寡老人王大爷,他就住在赵济雪家楼下,也就是新龙公园前的嘉园小区。从军区大院出发,在那个土坡边上绕过去,再穿过公园,这么走可以节省不少路程。土坡边上那条路平时根本没什么人会走,何况那天雪那么厚,除了我还能有谁路过呢?而且,我那辆破车子叮呤咣啷的,大老远就能听出来。”
      “那她这么了解你的事儿,是不是你俩关系还不错?”
      “哪里的事儿,我们谈不上关系不关系的,她是司令员家的闺女,怎么能跟我们这些糙老爷们儿扯上关系?我只是在去王大爷家的时候和她两个小姑娘见过几面而已。”
      “哦哦,”于航皱了下眉,“那……第一次见面,她又怎么知道我是警察?”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有可能是她看见过你穿着警服上下班、出警吧,反正你们警局也离我们大院儿不远。”
      一个高中女生会刻意去关注陌生的警察吗?也许吧,于航还是在心里打了个问号。处于他的那个位置上,肯定不会去好奇探究军区大院里都有什么人物的,可也许生在军人世家,习惯观念会与常人有所不同。
      于航心里还藏着一个疑问,那就是为什么两个年轻女孩儿要在那个时点儿去那么荒僻的地方。但当他向陈卫林提起时,对方却突兀地一阵大笑。
      “原来是这事儿啊,我们军分区的人都知道,司令员的闺女每天都要去那里晨练的。还有那□□家的闺女,去年也一直把剑带去来着,只是入冬之后就不再去了,可能是因为天冷了吧,也可能是她忙着复习高考呢。”陈营长满脸笑意,眯缝着双眼,眼角皱纹都挤了出来。
      “难怪你们这些外人看着好奇,就连每年来的新兵们,也常常问起。她俩是那样的身份,人又那么漂亮,所以总是令人特别感兴趣。前几年,还有个毛头小子跑去偷看,结果被人家开玩笑地用剑划破了袖口,哭着跑回军营里来呢。大家问他哭啥,他说差点儿被人砍死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这确实算是一件趣事,可于航还是觉得他笑得有点儿生硬和勉强,同时也捕捉到他话里另外一些自己尚未掌握的信息:“难道那把开了刃的剑,不是摆设,而是晨练用的?这可是携带管制刀具啊,就算是没人查,这样也太危险了吧!结果现在还闹出人命来了!”
      那把作为凶器的剑,样式与市面上常见的汉剑和清剑都大不相同,剑身稍短而厚,并且和柄是一体的,可见是一起煅出。此剑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只是握在手里略显沉重,且剑体生寒如玉。剑的表面呈现奇异的色彩,在阳光下就像雪一样洁白耀眼,可若是放在阴影里就会笼罩上一层幽蓝。剑柄上的纹饰也不同于寻常的龙和祥云,而是冰凌、蟾蜍和一种不知出处的鸟,造型精致、栩栩如生。
      在于航此生见过的器物中,唯有这把剑,当得起吹发即断四个字。任妙哉曾说过她是这柄剑的主人,于航本以为那是收藏品或装饰物,可万万没想到是真的用具。
      “哎呀,我还真没想到那剑的问题,结果在这儿说漏嘴了,真是笨的可以。对啊,那剑都能划得破衣袖、能刺死人,肯定是开了刃的呀!唉,不过,”陈卫林用手掩了掩嘴巴,肃了肃神情,但口气依然轻松,“于警官你想想,那民间练功健体的方法千奇百怪,用的家伙什儿什么样的没有?这剑搁在那里头就算是顶普通的。新龙公园里练鞭子的两个老大爷,手里拿的鞭子少说也有四五米长,手指头那么粗,一手拿着一把,抽起来霹雳山响,别说是那附近的嘉园小区,就是我们军区大院儿都能听得见呐。那东西多危险啊,反正他们练的时候我是不敢往近前凑和,那鞭子要是抽在身上,准得皮肉开花。”
      其实于航挺想反驳陈卫林的,毕竟这开了刃的剑和练功用的鞭子不能一概而论。但陈卫林在他看来头脑简单人又粗俗得很,解释这些简直白费工夫。其实有些悲剧,只是因为人们的疏忽让恶人钻了空子。可是,现在再追究这些也没用了,跟案件有关的各种问题都还没有解决,于航也不想为这两个姑娘犯过的错误纠结个没完没了。
      “于队长,这么一说,我觉得那把剑看起来还挺贵重的呢。这档子事儿过去之后,要是任将军想和你们把剑要回来,能要得回来吗?”
      “你这人也真是的逗,他闺女出了这么大事儿,他还能有心思要东西?!何况还是凶器!不过他要是真想要,等结案后,派人捎个信儿到我们局里就能领回去了。”于航不耐烦地说,但是看见陈营长怀疑地瞥了自己一眼,好像把什么话咽了回去。
      “那还有谁知道她们晨练和那把剑的事儿?”
      “说实在的,我也不清楚,可除了我们大院儿的人大概就没别人了,她们同学也不太可能知道吧。”
      陈卫林拿起桌子上的茶缸子灌了口茶水,喝完还砸吧砸吧嘴。他身子向前凑了凑,对于航侃侃而谈:“她俩上学是在西城区的羽化四中,离这儿有半个羽化市的距离,那可是市里最好的高中,入学门槛可高呢,所以咱们这片儿没有几个孩子考得上。若不是这一片儿的,连相约一起晨练的机会都没有,也没必要跟人透露。而且啊,她们两个去外地上学去了三四年,高三才回的原籍,和新同学们估计也没那么熟,大家学业又忙,哪会扯这些闲事呢?我跟你说,她俩晨练那个地儿挺偏的,还挨着军区,就是街坊邻居也撞不见,之所以瞒不过我们这些当兵的,实在是因为每天出来进去的总能有人瞧见。军营里的生活太无聊,大家谈论这些事情当个消遣,过不了多久就都知道咯。”
      于航好像渐渐看透了这个陈营长,心里对他产生了些许厌恶——明明当时见到了杀人现场的惨状,可此时的他却饶有兴致地谈论起这件事情来。
      果然,是军营里的生活太无聊了么。
      至于大院儿里的人际关系,借陈卫林的一句话说:“谈不上关系不关系的。”任妙哉和死者平时和当兵的也没什么来往,若有那么一点儿关系,也就是哪个兵哥哥暗恋上姑娘,又觉得高攀不起,于是怀着单相思一直到走出军营罢了。虽然他们茶余饭后总爱谈论和这两个女孩儿相关的种种事情,但大多都是道听途说,很难有人有胆量再近一步,一来是因为身份悬殊让人认真不起来,二来是怕稍有越界被人在司令员面前打小报告。当然,凭这些就怀疑他们之中可能有人因嫉妒之心而杀人也是不合理的,因为这二人在他们中间是像名人一样的存在,不用担心会被谁独占,所以即使是倾慕者之间也可以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最重要的一点是,在集体生活里每个人的一举一动别人都能知道,若真是案发时出了可疑分子,任将军早就应该查知,并把人扭送公安局了。
      剩下的一些问题,陈卫林的回答都不痛不痒,又让人挑不出毛病。
      只有一次,这位陈营长脸上露出了迟疑,那是当于航想起来询问他为何任妙哉的剑会在赵济雪手上保管时。于航本以为答案会是因为赵济雪极其喜欢这把剑但友人又舍不得或者不能送她之类的。
      “那个,我听说,任妙哉出了名的粗心大意,都传她曾把剑弄丢过好几回哩。”
      这个回答让于航吃惊不小。
      终于,于航开口道:“陈同志,抱歉耽误了你这么久,感谢你配合我们调查。”
      两个人握手而别后,看着陈卫林远去,于航忽然觉得他的身影看起来有些疲惫。
      周凡修的出现,可以说让于航措手不及。原本,他已经准备好承受来自各方面的压力,一定要给任妙哉治罪,只是没有想到,任将军手下,或是任妙哉身边,真有死士。当然,他这么想,也就是在默认周凡修不是真犯人的前提下。
      也可能他根本就想错了。
      “妙哉是被冤枉的,我对不起她。”
      周凡修一字一句地叙述了杀人的计划和经过:他从气象台知道初四夜里要下雪,便向赵济雪借了在她那里保管的任妙哉的剑,又将他事先准备好的一把木制弓/弩布置在老槐树后的柏树林里,将剑安在上面。接着,他用丝线绕成可以触发弓/弩的机关,把上面的活绳结儿藏在老槐树的树洞里,用腐叶盖上,独把上面栓的“饵”露在外面,待雪一下就更无从发现倪端了。之后他又告诉赵济雪在那树洞里放了东西,为了避免和早上来土坡晨练的任妙哉照面,须早些去取,便回去坐等猎物上钩。果然,初五清晨赵济雪应约前来,在取出东西的同时触发机关,被射出的剑刺中腹部,失血而死。赵济雪死后,那副弓/弩落在雪地里,几乎完全被松软的雪覆盖上,而警方也没有对那片雪地干净的柏树林起疑,他就趁着夜色偷偷回收了犯罪工具。
      虽然这番供述听起来异想天开,但却和于航所掌握的证据相合。第一,作为凶器的剑上有除了任妙哉和赵济雪的第三组指纹,简单比对便可知是否属于眼前这个年轻人;第二,赵济雪手上确实有戴着红豆手串儿,原本于航以为那是死者自己的饰物,可据周凡修称,那原是他放在树洞里的,而他身边的人可以证实那手串儿是他的东西,且年前还戴在他手上;第三,那土坡上的老槐树确实有勒痕,可能上面曾绕过细线;第四,那把剑底端正如周凡修所说有一个撞痕,也许真是由弓/弩发出时被槌击所致;第五,案发之后确实有人在晚上打破警方的封锁来到柏树林里;第六,周凡修所描述的时间地点和自己的行踪毫无矛盾之处;最后,虽然他交代作案工具已经被自己焚毁,但焚烧的痕迹还留在他家中。所以,只要再查证了作为指向性证据的指纹,加上供词,实在是可以定案了。
      根据周凡修的证词,于航甚至可以想象出当时的情景。当时那颗槐树在于航的左手边,也就是赵济雪来的那个方向的右手边。赵是左撇子,当她径直走到树那里掏东西时,面对柏树林,右半侧身子毫无阻挡地露在外面,所以才会在右腹中剑。因为她身上的棉衣很厚,血液并没有喷溅出来,而是随着她的走动,渗出来的血零星洒在雪地上。大概那时她已经混乱了吧,想不起来找人求助,只能跌跌撞撞地在雪地上乱转。
      但是,于航从头到尾都没有相信周凡修的供述。当刑警多年的直觉告诉于航,面前这个眉眼清秀、略显文弱的年轻人,并不像是杀人犯。在供述作案过程的时候,他的语气没有丝毫的起伏,凝视着于航的目光也沉静似水,一双漆黑的眸子像是能把人吸进去。
      可于航没想到,问及动机时,他却突然情绪崩溃。
      周凡修称前些时日任赵二人揭发的一批贪污官员中,身为羽化市前副市长的沈志国是他的表舅。周凡修的父亲在几年前的对越战争中光荣地作了军烈,留下他们母子两个,无依无靠,只有这个舅舅平时还照应着,所以生活不致艰难。因为沈志国没有子女,所以对周凡修这个侄子格外看重,待他像亲生儿子一样,把他当继承人培养。但是,贪污案一出,沈志国不仅晚节不保,还要面临牢狱之灾,情急之下竟然服下安眠药自杀了。
      “那你是要为你舅舅报仇?”于航冷着脸问。
      “我也情愿是这样,可……也不尽是。你知道吗,”周凡修用手遮住脸,深吸了一口气,“我父亲虽然为了国家死在战场上,可是我们却没有得到应有的补偿和照顾,反而被当权者忌惮、排斥。唉,不如说,在这个时期,在羽化市这个地方,我们这些军烈子女,除了身世清白之外,和那些‘黑户’并没有什么不同。”
      于航听到“黑户”这两个字,心被小小地震摇了一下,却装作有些生气地拍着桌子:“说重点!”
      “确切的说,我是为了报复赵济雪。我和妙哉,是早先指腹为婚,因为我俩的父亲曾是生死战友。后来,我家成了这个样子,我也已经没有什么前途可言,但任伯伯却没有撕毁婚约,而是承诺一定会把女儿嫁给我。他想的是,我天分还不错,应该考得上大学,毕业以后能在政府寻个一官半职,又有舅舅帮衬着——”他突然哽咽了,仿佛快要说不下去,“——可是舅舅出了那样的事儿,我什么、什么都没了!财富、地位,我都无所谓,但我和妙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真心地爱着她,胜过这世界上的一切!要是不能和她结合,我活着还有、还有什么意义……”
      周凡修红肿着双眼,泪水从他的脸颊上流下来,一张英俊的脸因为哭泣而扭曲了。
      所以,你竟为此杀了人、放弃了人生吗?真是可恨亦可悲!
      “……这一切,都怪她!都怪赵济雪!”周凡修突然吼了出来。
      “你这个没出息的混蛋!杀了人,还敢在警察局叫嚣!受害者揭发你舅舅贪污,你就杀了她,而且到现在都不知悔改!你他娘的到底是人还是畜生?!”于航彻底火了,一拳打在桌子上。
      周凡修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皱了皱眉,竟吃吃地苦笑起来。
      “呵,揭发市级官员贪污,哪里是高中学生干得出来的事儿?妙哉是个老实孩子,像木头似的一个主儿,全都是赵济雪指挥着她做的!你知道吗?从小到大,那个赵济雪总是满肚子的坏主意!她以前撺掇妙哉做了多少危险又出格的事儿?!有好几次妙哉差点儿连命都没了!是的、就是她,一直都像个军师一样,跟在妙哉的屁股后面,怂恿她做这个、做那个,一旦出了什么后果,她倒是躲得远远的!这种人,留着她早晚是个祸害,所以我杀了她也算是报应!”他越说越激动,扯着已经哭哑的嗓子大声叫嚷着,看似已经有点儿陷入疯狂的状态。
      “混蛋!”于航挥出的拳头狠狠地落在周凡修头上,一下子把他打翻在地。
      突然,一样东西浮现在于航的脑海中。
      红豆手串儿。
      然后,陈营长的话又在他耳边回响。
      都传她曾把剑弄丢过好几回哩。
      周凡修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他的哭声变得细细的,像是含在嗓子里。
      少年仿佛被这一拳击溃了面具,露出那底下的不安:“警察……警察叔叔,我还有救吗?我也知道这辈子肯定是完了,可还是怕……怕死……怕在监狱里呆一辈子……”
      “你、你别打我……我错了……真的错了……” 他用双手捂着哭花的脸,啜泣着。
      狼狈如丧家之犬。
      “哎,赵济雪跟你说过些什么吗?”看他这个样子,于航也缓了脾气。
      周凡修怔住了,停止了啜泣,抬起雾蒙蒙的双眼茫然地望着于航。片刻,他又将眼睛低了下来,从牙缝里吐出几句话。
      “她说,这下你跟妙哉没戏了,就死了心吧。早跟你说过的,应该咱两个孤苦伶仃的在一块儿。”
      于航突然感到一阵不适,赵济雪死时含笑的面容浮现在他的眼前,越发显得妖媚而狡黠,而任妙哉罗刹般的目光与之重叠,仿佛箭镞一样,要将他戳个千疮百孔。这两天积累的恐惧,这一刻,在于航心里炸开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太可笑了,什么“羽化双侠”、正义先锋?只是打着正义的旗号来假公济私罢了!作为警察,于航觉得贪官污吏绝不能姑息,但他也知道,自古以来,几乎无官不贪——人在欲望面前都是软弱的。那批官员每人不过贪了数万元,并非大奸大恶之徒,更兼如沈志国这般怜恤寡姊幼甥,其人性可见一斑。其实于航认为,他们和劳苦大众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只不过是时机先人一步、后人一步的问题。将揭发检举作为手段,来实现自己龌龊的目的,这份用心在他看来才是更加险恶。那赵济雪真是世间头一等自私恶毒之人,只因为争风吃醋,就不惜出卖亡父的声誉、毁灭所爱之人的前程;而那任妙哉,也是糊涂无能,每每听信挑唆,被人利用,做出莽撞、意外之事,牵累身边的人。这样的两人一搭一和,可以想见她们能作出多少祸来!
      周凡修听于航那么问,也动了心思,继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他哭诉:“我妈是去年夏天刚走的,和赵叔是前后脚,而舅舅出事儿是在快入冬的时候。经过这好几茬的打击,我到年前才缓过来,想着上大学的事儿算是吹了,可怎么也得把高中念完。三十那天任伯伯叫我去他家吃年夜饭,很热情地招待了我,让我觉得和妙哉的事儿还有门儿,心里特别欢喜。但是,妙哉吃完回屋以后,他就对我说了一通‘年轻人要好好学习、闯出一番事业以后再考虑爱情婚姻’之类的话,那个意思就是……我明白,也怨不得谁,只能接受。然后,初三白虎山庙会,赵济雪单独约我出来,我当是散散心,就答应了。开始我俩逛得还挺开心的,后来她一时忘情,就坦白了所有事儿,还带着点儿炫耀。我早就知道她喜欢我,也知道她的诡诈,但是大家从小在一处长大,感情还是挺深的,她要是不说我也没往那处去想。听了她的话,我气得发狂又无可奈何,回去之后,看到家里潦倒的模样,看到摆在案前的我妈的遗像,我觉得自己一无所有,往后也完了,心里那个恨啊!我没有办法原谅她,不杀了她没有办法解恨!这都是她逼我的!”
      于航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诚然可恨,可他爱一个愚妇成痴,又被一个妖女毁了爱情、前程,气急之下杀人报复,断送了自己,很难不教人心酸。况且,假如他今天不来自首,任妙哉就会背下这一切的罪责,即使她背景再深,也要在监狱里待上几年。等她刑满释放的时候,这颗掌上明珠就会变成烫手山芋,姓任的老东西就会恨不得赶快把女儿胡乱搪给谁,那这小子岂不是如愿以偿?只怕到时他长大成熟起来,对那女人的迷恋早就淡了,也就不会再要她了。所以,此刻他在于航面前坦诚所犯的罪行,足见他对任妙哉的一片真心,实是其情可悯、其勇可嘉。
      换而言之,等他身陷囹圄之后,任妙哉又会怎么样呢?也许会伤心、感激,也许会因为他杀害了自己的友人而感到厌恶,但于航肯定,她要不了多久就会对周凡修弃如敝履,自己逍遥快活去了。顿时,悲哀、恐怖和憎恶席卷了于航。
      于航想起那个背叛了自己的女人、他的前妻……明明竭力不去想的。如今,他还是认为,发生那种事情,毫无疑问是因为那个女人一直凌驾于自己之上,所以无论他奉献什么,在她眼中都一文不值。
      一文不值。
      一文不值。
      一文不值。
      忽然,在虚妄的海上漂浮、快要被悲伤吞没的于航,抓住了一块理性的浮木。
      等等,不对,任妙哉那癫狂的目光又是怎么回事儿?她分明是尝到了血的滋味儿!什么丝线?什么弓/弩?尽是些地摊儿文学里的哄人玩意儿罢了。那一天,我就站在她屠戮的现场,目睹了那血腥残酷的画面,尽管真实得有些虚假,但却虚假得更加现实。
      杀人,不过是手起剑落。
      仔细想想,如果真是周凡修干的,那即使任妙哉晨练的地点再适合他杀人的计划,他又怎么会不避开?何苦今日以袒露一切的代价为任脱罪?要么是他忽略了,要么是他也曾动过诬陷任妙哉以抱得美人归的心思。前者凭他的犯罪手段和反侦察能力来说基本上绝无可能,而后者嘛,于航不太相信对任妙哉这么痴心的他能如此行事。
      如果是任妙哉用剑刺了赵济雪,就能解释为什么死者在那之后要绕树而行——她想要躲避现场另一个人的攻击。至于为什么树旁只有死者一个人的足迹,就是细枝末节的问题了。于航不相信世界上真有踏雪无痕这种事儿,可能只是失血导致的幻觉或者极度的恐惧让死者误以为凶手在追她。最后,意识已经朦胧的死者又回转到凶手身边,指望这个对自己痛下杀手的人还能饶过她并救她一命。
      这么一想,事情就简单多了。任、赵二人为周凡修争风吃醋,而任看到赵手上的红豆手串儿误以为周凡修已经变心,正好凶器傍身,所以就起了杀心。此番周凡修来扛罪,对任妙哉的感情有之,对两人的愧疚有之,但恐怕更多的是被任将军逼迫或收买。原来这老东西这两天按兵不动,是憋着这一手儿啊。
      照章办事的话,结果可想而知。人证、物证齐全,局里的人、上头的人还有军区的人肯定都盼着就这么结案,凭他一个人,还能怎么翻腾?
      但是,难道就不再去管真相如何,用一个年轻人的毁灭来换得所有人的安心吗?这种事情,于航已经不能接受了,他想,无论如何是谁杀的人,都应该把事情查清楚。
      警察做久了,很多事情都得习惯才行,可于航最近却像是病了,适应不良症。
      刚被老婆踹了那会儿,于航对感情彻底绝望,同时还得面对仕途上的艰难瓶颈,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愤懑。于是他“疯了”,在办案时阴阳怪气、说话瘆人,屡次使用激烈手段,让面对他的恶徒们都胆寒心悸。在同事面前,他却变得唯唯诺诺起来,不敢吭气也不敢正眼看人,一句难听的话就能让他半天都哭丧着脸。当时很多人想,这幅样子着实可怕,但只要不惹出是非,就任由他去了。和于航关系比较好的几位却都摇头叹气,没有忍心就这样放着他不管,一直嘘和着他,使得他的内心慢慢暖缓过来。
      可事实上于航觉得,这只是自己的病程被带入了下一个阶段。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但现在于航总是像个女人一样胡思乱想。就拿这件案子来说,利害关系明明摆在那里,他却甩不脱那些毫无益处的想法,自乱了阵脚。当然,不是说当警察的就应该心如铁石,但是有些事情即使关心了又有什么用,也不能改变什么。即便如此,于航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无法摆脱那些缠绕不去的思绪,被它们牢牢地拖住。他看到世界就这样照常运转,人们各行其是、迎来送往,每个人面上都静如止水,却看不到那底下有什么波澜,于是愈发地感到恐惧和孤立无援。
      “孩子,你不用顾忌什么,告诉我,刚才你说的都是实话吗?”于航问。
      周凡修投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沉默地低下了头。
      走出审讯室,于航的心情异常烦躁,就像夏天的干草垛,一点火星就能烧起来。老张的话,却让他好像坠入了冰窖。是啊,那是周凡修自己的事,他毅然决然地认了杀人,就说明甘心情愿去承担一切的罪行。作为当事人的他已经接受了这一切,而于航作为旁人,不必费心再去捞他,不然就是多管闲事了。
      不久之后,法院下达了对周凡修的判决,有期徒刑十年。由于被告人还未满十八岁,审理没有公开进行。能有这个结果,任将军在背后没少出力,既对外封锁了消息,又上下打点换来对周凡修的轻判。再过个三五年,估计会减刑出狱的周凡修还是一位翩翩少年,那之后在任将军的帮助下,他的日子应该还过得去吧。这不是出于那位将军的仁义或是愧疚,于航明白,这是一场交易,但绝不会公平。周凡修应该也心知肚明,“任伯伯”罩着他,能让他后半生苟延残喘,但他若是还幻想着能当人家的上门女婿,那就太天真了。
      不过嘛,于航也不知道这个孩子到底天真到什么程度。
      事情落幕,羽化四中高三一班的学生中消失了四个人的身影。大家和周凡修同窗快三年,关系也不错,可只隐约知道他身上发生的事情。虽然艾诗也和同学们相处了一样长的时间,但这个曾经的富家女只让所有人都感觉讨厌,落魄之后恨不得每人都踩上一脚,谁也不在乎她人又去了哪里。相比之下,大部分人倒是对任妙哉和赵济雪颇有好感,只是这两位来的时间太短,又不太近人,所以这次匆匆消失就让别人觉得她们好像从没来过一样。
      一切归为沉寂,眠于1987年的大雪之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雪之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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